編者按:
梁啟超先生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史學家、文學家。他在推動社會進步、開啟民智等方面的貢獻早已載入史冊。與此同時,他也因為將9個子女都培養(yǎng)為英才留下“一門三院士,九子皆才俊”的佳話,并被后人譽為“中國近代史上最牛老爸”。
在“一門三院士”中,包括梁啟超先生最小的兒子——中國科學院院士、導彈控制專家,有“東風洲際導彈之父”之稱的梁思禮。
梁思禮的妻子麥秀瓊是一位革命者。梁思禮與麥秀瓊的女兒梁旋寫下本文,回憶了麥秀瓊的革命生涯。
▲麥秀瓊
我媽媽麥秀瓊(參加革命后改名為趙菁)1928年春出生在廣東南雄城里一個書香之家。她的祖父麥彝憲曾于清朝末期考中秀才,后來又接受了西方教育,之后他胸懷建立民主國家的理想跟隨孫中山參加過推翻滿清統(tǒng)治的革命斗爭。她的父親麥友德畢業(yè)于上海復旦大學,后進入教育界、新聞界工作,他繼承了父輩救國報國的遺志,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以筆為劍,在廣州、香港的報紙、刊物上發(fā)表了大量抗日救國的文章,不顧個人安危,努力喚醒民眾,呼吁大家與日寇抗爭到底。
我媽媽的童年和少年時代跟隨家人在廣州、香港度過。在日本侵略者的鐵蹄下,他們一家人被迫幾度流離失所。國破家亡的現(xiàn)實、父輩先人救亡圖存的未盡遺志都促使我媽媽較早就跟隨共產黨走上了革命道路。
走上革命道路
▲麥秀瓊(趙菁)
1945年5月,我媽媽在她的同學李宏義(李潔)的帶領下,參加了南雄抗日自衛(wèi)十二隊。該隊主要在珠璣、里東、湖口一帶開展游擊戰(zhàn),打擊下鄉(xiāng)搶糧、抓丁的日偽軍。我媽媽和剛進入十二隊的年輕人一起被安排在青訓班學習。在青訓班的學習中,他們接受到一系列革命教育,主要內容是毛主席在抗戰(zhàn)期間的《論持久戰(zhàn)》《抗日游擊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為人民服務》等著作,還有李宏華大姐主講婦女運動等內容的課程,軍事訓練主要有野營行軍、翻山過溪、使用“7斤半”老式步槍進行三角瞄準等訓練。這些學習與訓練使我媽媽和青訓班的戰(zhàn)友們找到了精神上的前進方向,學到了游擊戰(zhàn)士需要具備的基本軍事素質。
1945年7月,敗退的日軍撤離南雄。我媽媽回到南雄城里,在李宏華大姐的領導下開始參加共產黨的地下工作。她在李宏華任校長的南雄女子小學當老師,同李宏義、李茵、王湜、胡軍、潘濂、林修等同學、同事、朋友一起積極參加黨的地下工作。她們到婦女群眾家中,宣傳婦女解放、男女平等,啟發(fā)婦女們要掌握自己的人身權益,鼓勵她們走出廚房,關心社會、融入社會等等。她們教婦女們識字、唱歌,不少婦女在她們的宣傳鼓動下,爭取到了走出家門、上學等權利。有一個童養(yǎng)媳張大英,就在那時爭取到了讀書的權利。多年后,她成為當?shù)匾粋€門市部的售貨員。
我媽媽在地下黨組織的指引下還參加一些社會宣傳活動,宣傳抗戰(zhàn)勝利后按停戰(zhàn)協(xié)議爭取建立獨立民主富強新中國的方針。她的一篇短文刊登在當時南雄的湞江日報上。該文的“親共”立場受到國民黨當局的關注,還被收進了當局的檔案中。
1946年初,省立南雄中學遷回城內復課,我媽媽和同學們返校繼續(xù)高二下學期的學業(yè),同時,她仍在小學兼任老師,在婦女會兼任干事的工作,她和李宏義等同學擔任一些傳送情報和散發(fā)宣傳材料等工作。1946年的春夏間在城內家中樓上我媽媽的居室里,舉行了一次黨課學習活動,當時的地下黨負責人金陽同志主持并主講,我媽媽和李宏義,林修參加了這次活動。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與鍛煉,我媽媽于1946年6月底正式加入了黨組織,成為一名共產黨員。
在這段時間里,在我媽媽家,還駐有一個共產黨的聯(lián)絡站。地下黨員劉波、郭凌敏也是省雄中的學生,他們以租客的身份,到我媽媽家租房居住,一邊在城里上學一邊開展地下工作。但他們并不與我媽媽她們直接聯(lián)系,而是分別按不同組織關系開展工作。
成為一名游擊隊員
1947年,針對當時形勢發(fā)展狀況,共產黨需要壯大粵贛湘邊區(qū)的革命武裝隊伍,號召年輕人積極參加共產黨領導的游擊隊。當年6月,我媽媽高中畢業(yè),成績優(yōu)異,學校老師希望她報考大學。但她放棄了升學和就業(yè)的良好機會,毅然響應黨的號召,瞞著家人奔赴帽子峰,成為了一名游擊隊戰(zhàn)士。
1947年7月初,我媽媽來到邊縱北二支,經過青訓班、研究班兩三個月的學習,她被分配到司令部電臺工作。當時司令部除了幾位部隊領導,還有警衛(wèi)連、電臺、報社、衛(wèi)生隊、炊事班等部門,有幾十人。為了應對敵人的圍剿,時時都要與敵人周旋,部隊總是要處于運動中。所以電臺是部隊與上級、下級聯(lián)系,與友鄰部隊聯(lián)系的關鍵途徑。接受上級指令、反饋戰(zhàn)斗情況、下達作戰(zhàn)或轉移指令、通報重要信息……都要靠電臺發(fā)送和接收。我媽媽在電臺主要擔任收電譯電工作。每當收到上級發(fā)來的各種指令,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準確譯出電文,報送給領導。如果是收到戰(zhàn)報、新聞、社論性的比較長的電文,她和戰(zhàn)友們也要認真抄譯,仔細核對,謄寫清晰,報送給上級。
游擊隊的生活緊張、艱苦,但和諧、愉快。
《贛南游擊詞》是生活寫照
天將曉,隊員醒來早。
露侵衣被夏猶寒,樹間唧唧鳴知了。
滿身沾野草。
天將午,饑腸響如鼓。
糧食封鎖已三月,囊中存米清可數(shù)。
野菜和水煮。
日落西,集會議兵機。
交通晨出無消息,屈指歸來已誤期。
立即就遷居……
記得我上小學時在家讀課文,讀到陳毅這首《贛南游擊詞》時,我媽媽在旁邊頗為感慨地說:“我們當年就是這樣。”
▲梁旋(右)與母親麥秀瓊(中)在一起
游擊隊經常需要在深山密林中宿營,有時候天當被,地當床;有時候需要在營地住上一段時間,我媽媽和戰(zhàn)友們就要一起搭建竹棚,自制竹床等,對于什么樣的竹子如何切割,哪些竹子適合做頂棚,哪些適合做柱子,哪些適合做竹床……他們都非常有經驗。電臺組的人員還經常需要制作一些竹桌竹凳,因為他們需要架設電臺設備,還需要有一點平整之處用于收報、抄報、譯電。所以大塊一些的竹板和木頭箱子都是他們眼中的“桌子”。
在建立營地時,游擊隊員們都是因地制宜,相互配合,各盡其能。每天早上起來首先要打好自己的背包,隨時準備即刻出發(fā)。隨時轉移是游擊戰(zhàn)爭的特點。翻山越嶺是游擊隊的家常便飯,我媽媽和她的戰(zhàn)友們經常是每天走幾十里山路。他們每人行軍時都要背著自己的行李,電臺組的人雖然不帶重武器,但他們需要攜帶并保護好電臺相關的設備、組建、電池等,所以每個人在行軍時也都有較重的負荷。夜行軍時,每人都要以前面戰(zhàn)友背包上的白毛巾或白搪瓷杯為標識,緊跟前行,以防走失迷路或誤入山澗。有時幾天幾夜連續(xù)行軍,有的人靠在樹上站著都有可能睡著。游擊隊員的隨身行李中都會有一個搪瓷茶杯,這一個茶杯往往要承擔水杯、飯碗、臉盆、水瓢、飯鍋、儲物罐……各種角色。為了避免升騰的炊煙暴露部隊的行蹤,游擊隊常常是每天吃兩頓飯,第一頓是在天亮之前,第二頓是在天黑之后。炊事班的同志們也非常辛苦,他們總是想盡辦法,就地取材,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盡量讓戰(zhàn)士們吃上飯,好有體力行軍打仗。我媽媽她們在沒有收發(fā)報任務的時候也會幫忙去挖野菜。在帽子峰一帶生長較多的野菜是一些類似蒿子桿的蒿菜,我媽媽她們常挖這種野菜回來吃。當?shù)乩习傩展苓@種野菜叫“紅軍菜”,看來當年紅軍經過此地時,吃的也是這種野菜。
在游擊隊里,大家同吃同住,并肩戰(zhàn)斗,為了共同的革命目標,他們不畏艱險,英勇抗敵。在革命隊伍中,年輕人向有經驗的老同志學習,鍛煉出堅強的革命意志,學習到嚴肅細致的工作作風。同志們親如一家,結下深厚的戰(zhàn)友情誼。
抗擊蔣介石清剿
據(jù)我媽媽回憶,1947年底,正當解放戰(zhàn)爭的大反攻節(jié)節(jié)勝利之時,蔣介石統(tǒng)治集團為了鞏固其華南地位,挽救其全面崩潰的危機,對華南人民武裝力量大舉清剿,企圖消滅華南各地人民武裝力量。粵贛湘邊區(qū)和粵北地區(qū)被列入重點清剿目標。邊縱北二支大部分隊伍為保存力量,從平原撤退至山區(qū)。原一、三、五支隊都各自突破包圍,整編為小分隊,轉移到下北山、下南山堅持斗爭;六支隊主力部隊戴耀支隊長、周來大隊長等帶領部隊與敵激戰(zhàn),阻止來敵進攻。
邊區(qū)軍民英勇奮戰(zhàn),抗擊敵人的“清剿”行動,致使敵人妄想一舉消滅人民武裝力量的企圖未能實現(xiàn)。但邊縱部隊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下也受到不小的損失。經濟來源中斷,物資供應短缺。常常靠吃野菜、山果、竹筍充饑,缺少御寒衣物,缺少藥品物資。根據(jù)地、游擊區(qū)群眾也受到影響。1948年6月間,五嶺地委召開會議,總結反“清剿”的經驗教訓。會后作出新的部署:除了部分隊伍在南雄、始興山區(qū)和平原老根據(jù)地堅持開展游擊戰(zhàn),主力部隊大部轉移到湘南和贛南去開辟新區(qū),積極打擊敵人,粉碎敵人的第二期“清剿”計劃。地委決定在贛南組建信雄游擊隊等幾支游擊隊,又組建梅嶺武工隊等三支武工隊。8月,成立了云昌遇為書記、張定為副書記的中共信余康雄工委,加強對粵贛邊工作的領導。工委主要在大余、信豐、南康、南雄一帶的油山地區(qū)活動,領導開展鞏固老區(qū)、發(fā)展新區(qū)的工作。
歌聲的力量
1948年秋,我媽媽奉命調到信余康雄工委機關工作。經常在工委安排工作、指導工作的有劉建華司令員等領導同志。工委的云昌遇書記原是我媽媽在南雄中學的老師。在這里,他仍像老師一樣常常對年輕人給予指導。張定副書記也是一位對同志們關懷有加的老大哥。
在工委,我媽媽主要擔負一些秘書性工作,也印發(fā)一些宣傳品、新聞短訊,向游擊區(qū)軍民報道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消息,配合游擊區(qū)群眾反“三征”活動,印發(fā)傳單。在那種游擊環(huán)境下,工作條件很艱苦,沒有油印機,只能用竹木材料和膠皮自制油印工具。沒有油墨,就從炊事班做飯的鍋底下刮下的柴灰,加入凡士林和茶油,用飯盒燒制成油墨。用這樣的土方法印制傳單,散發(fā)出去。
此外,我媽媽還給警衛(wèi)部隊的戰(zhàn)士上文化課。沒有教材,她就自編教材教戰(zhàn)士們識字,給戰(zhàn)士們讀“老三篇”等毛主席著作。戰(zhàn)士們很喜歡唱歌,我媽媽就憑記憶將詞曲默寫出來,教戰(zhàn)士們唱歌。如解放軍進行曲、新四軍軍歌、南泥灣和一些民歌小調等等。
“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這些激情豪邁的歌聲震蕩在油山、梅嶺的山崗,鼓舞著戰(zhàn)士們更加勇敢向前,也鼓舞、團結和聯(lián)系著根據(jù)地和游擊區(qū)的群眾。
有一次,信余康雄工委領導和警衛(wèi)部隊夜間轉移到雄余邊山區(qū)的一個村莊,準備在這個村莊宿營。但不久前,國民黨清剿部隊曾到這些村莊抓丁、搶糧、騷擾群眾。村民入夜即緊閉門窗,不敢出門。當時,我媽媽所在部隊進村后,村民不知是什么隊伍來了,不敢開門。等候良久,仍未見村民出來;于是,他們集合隊伍,高唱革命歌曲。村中群眾聽到他們的歌聲,知道是邊縱的部隊來了,立即開門出來,歡迎工委游擊隊在村中宿營。這件事既體現(xiàn)出革命歌聲的力量,也體現(xiàn)出邊縱部隊和邊區(qū)人民的魚水深情。
1948年冬季的一天,粵贛湘邊縱與敵人短兵相接,打了一場伏擊戰(zhàn)。戰(zhàn)場是在油山鄧坊上下楊梅的一處峽谷,邊縱的主力部隊一、六支隊聯(lián)合作戰(zhàn),伏擊了國民黨江西保安團。這次伏擊戰(zhàn)邊縱大獲全勝,打垮國民黨江西保安團一個營,殲滅其一個連,繳獲一批武器。
作為部隊機關的人員我媽媽沒有進入戰(zhàn)場作戰(zhàn),但是當她在山上看到戰(zhàn)斗場面時,她的心是與那些沖鋒上陣的戰(zhàn)士們連在一起的。當看到我們的部隊大獲全勝,我媽媽激動、興奮的心情難以言表,她與身邊的戰(zhàn)友擁抱在一起,共同慶賀戰(zhàn)斗的勝利。這次勝利以及之后的多次伏擊戰(zhàn)、保衛(wèi)戰(zhàn)使粵贛湘邊縱聲威大振,邊區(qū)自此開始扭轉受敵人壓制的被動局面。
▲1949年10月解放韶關后,北二支司令部電臺戰(zhàn)友合影。第三排右三為麥秀瓊
親歷贛南會師
1949年夏,四野的十五兵團和二野一部渡江南下,與粵贛湘邊縱隊在贛南會師。此后,邊縱配合南下部隊迅速解放了贛南、湘南。在葉劍英元帥主持下,我軍召開贛州會議,研究部署繼續(xù)南下解放廣東,海南等地的戰(zhàn)略與任務。邊縱副司令員黃松堅到贛州參加會義。當時我媽媽已調回司令部電臺,作為黃副司令帶領的電臺的工作人員之一也到了贛州,在會師聯(lián)歡會上,葉帥親臨講話,四野文工團演出了歌劇“白毛女”等節(jié)目。
會議結束后,工作組隨黃付司令員回到邊縱隨隊繼續(xù)南下解放南雄,始興、韶關。在前往韶關途中,大家聽到了振奮人心的消息:毛主席在北京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麥秀瓊與梁思禮結婚照
1950年8月,我媽媽調入廣州華南軍區(qū)(后改為中南軍區(qū)、廣州軍區(qū))司令部機要處,擔任譯電員。
20世紀50年代初,我媽媽又被組織上派往干部學校學習,之后,被調到北京,進入通訊兵部技術研究所,參與了中國航天事業(yè)的初創(chuàng)與建設。
在后來幾十年的時間里,我媽媽一直在航天系統(tǒng)內的研究所工作,曾擔任資料科副科長、資料室副主任、所辦公室主任等職務,她秉承一個革命老區(qū)游擊隊員堅韌不拔的意志和嚴謹周密的工作作風,跟我爸爸梁思禮一起與幾十萬航天人共同歷經千難萬險,開創(chuàng)并延續(xù)了中國航天事業(yè)的不朽輝煌。
編輯:李秀平
統(tǒng)籌:李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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