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賀一
編輯 | 阿樹
印巴邊境的火星子還沒滅,印度總理莫迪就已經點起了勝利的煙火。
5月13日,印度人民黨突然宣布,全國將開展為期十天的“Tiranga Yatra”愛國巡游,宣傳“辛杜爾行動”的成果。
據稱,這場盛典的預算高達2億美元,從執政黨高級領導人、各邦的聯邦部長到普通政府雇員,均要參與組織宣傳。
幾乎同一時間,莫迪現身距巴基斯坦邊境不到100公里的亞當布爾空軍基地。他身穿白衣,搭著與三叉戟軍帽相配的無袖夾克,站在S-400導彈系統前,慷慨激昂地表示“敵人的無人機像稻草一樣墜落。”
莫迪站在S-400導彈系統前向士兵發表講話
演講隨即在國有電視臺循環播出,莫迪的YouTube賬號也同步推出剪輯視頻,配合戰機起飛、導彈騰空的畫面,評論區鋪滿“感謝莫迪”的歡呼。
考慮到巴基斯坦的慶祝只持續了一天,印度則排出十天,更有千場活動、萬旗飄揚的場面——如果只看氣勢,很難不讓人認為印度大獲全勝。
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5月7日凌晨,印度在未宣戰的情況下對巴基斯坦發起突襲,出動多架陣風戰機——每架造價高達2.8億美元,系印度從法國購入的“空中王牌”。
次日,巴方稱擊落6架印軍戰機,其中包括3架陣風。具體損失尚無定論,路透社估計實際損失在2-5架。“技術先進”、財力充足、先發制人,卻換來這樣的局面,從任何角度看,這都不像是一場大勝。
但莫迪用不容置疑的語言,扭轉了事實。
歪曲現實的單方面贏,不是今天才出現,也不是莫迪獨創。一個原本只在中文互聯網討論的梗——“贏學”,正在國際舞臺上形成風潮,從北美蔓延到南美,從白宮吹到了新德里。特朗普2016年大選期間那句“我們會一直贏,贏到疲倦”,也被重新翻出來,成為英文互聯網的網絡熱梗——“求求你了,特朗普,我們已經贏累了。”
特朗普:“我們會一直贏,贏到疲倦。”
早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掩蓋失敗”“強行勝利”,已經是系統性的宣傳技巧。畢竟,戰爭中,沒有“必勝的信念”,仇恨可能就會轉移,投向自己的政府、盟友,隨之而來的就是軍事失敗。只不過,在今天,所謂“贏學”搭配上右翼強人的個人神話、情緒化的群眾動員,在經濟萎靡且社會動蕩的當下,成了一條格外誘人的政治捷徑。
當“贏”成為一種被濫用的敘事,真正的輸家又在哪里?
莫迪的“語言藝術”
盡管如此,莫迪仍將選舉結果包裝為“印度歷史上的歷史性壯舉”,并反復強調,這場“勝利”體現了人民對其領導力的再一次堅定授權。
比起印巴邊境的實際沖突,印度政府的網絡信息戰,表現得尤為激烈。
印度發動攻擊后的24小時內,與印度政府交好的媒體便開始大規模播報虛假戰果:新德里已摧毀巴基斯坦在卡拉奇的主要港口;伊斯蘭堡“很可能”已被占領;巴基斯坦陸軍總司令阿西姆·穆尼爾“下落不明”;武裝分子已攻入奎達……
與此同時,印度政府要求社交媒體X封鎖8000多個賬戶,包括國際媒體和知名人士,而多個擁有數十萬粉絲的印度右翼博主則呼吁民眾投身“信息戰”:無須在乎真假,只要能傳播,就算有效。
X平臺全球政府事務部發布公告稱,印度政府要求X封鎖8000多個賬戶
莫迪本人也采取了一種十分考驗政治心態的表演策略。
雙方停火后,他高調現身軍事基地,在全國范圍內啟動慶典,并聲稱印度“以主導姿態”促成停火,同時否認美國曾參與調解,通過一系列強硬的姿態,在國內重新定義了關于這場沖突的敘事。
如此虛張聲勢,莫迪自有政治盤算。
2025年,印度經濟與社會情緒持續承壓:聯合國預計,印度今年GDP增速將降至6.3%,低于去年的7.1%;青年失業率高達13.8%,其中城市青年攀升至17.2%。
與此同時,多地農民抗議頻發。馬哈拉施特拉邦的農民抗議貸款壓力,旁遮普邦阻止政府土地測繪,特倫甘納邦的佃農則要求恢復被廢止的法案,以獲得種植權與貸款資格。
印度旁遮普邦農民抗議
此外,本次沖突時間不長,經濟代價卻不小:國防上造成了5億多美元的軍費損耗;印度股市市值一度蒸發830億美元;航空公司因領空受限預計全年將新增運營成本6億美元;印度超級聯賽被迫停賽,每場損失高達1250萬美元。
在這樣的背景下,“贏”不僅是一種姿態,更是對失序局勢的壓艙石。
這不是莫迪第一次罔顧事實,用“語言藝術”為自己攫取政治利益。在2024年大選中,莫迪以“Abki Baar,400 Paar”(這次跨過400席)為競選口號,試圖塑造一場壓倒性勝利的預期。但最終結果出人意料,人民黨僅獲得240席,不僅失去了自2014年以來連續十年的單黨多數,還在關鍵票倉北方邦失守。
2024年6月4日,印度總理莫迪(中)抵達印度人民黨總部,慶祝大選獲勝
值得注意的是,在競選期間,莫迪還多次在演講中使用針對穆斯林群體的仇恨表述,稱反對黨是“穆斯林的代言人”,并警告“繁殖力強的人”將“奪走你們的份額”。這類非人化用語比過往更為直接,讓國際社會震驚。
進入2025年,莫迪這套“贏學”語言全面向內延展。
在印人黨的官方賬號與親政府媒體上,反對派不再是“政見不同的一方”,而是“破壞統一的力量”“殖民心態的遺民”。
這種語調在地方選戰中更為直接。今年1月,內政部長阿米特·沙阿在馬哈拉施特拉邦的集會中,指責反對派“背叛了意識形態”,稱印人黨的勝利,“終結了背叛政治”。
在這樣的語境中,“贏”已不僅是選舉口號或外交姿態,而是逐漸進化為一種排他性的政治語言。
這不是莫迪原創,來自大洋彼岸的特朗普,已率先將這種技巧發揮到了極致。
美國贏麻了
盡管莫迪還在試圖用“語言藝術”挽尊,但在特朗普治下的美國,“贏贏贏”的政治語言,已經成為一種可以獨立運轉的體系。
最近,特朗普一手掀起的關稅風波引發全球關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數他在關稅上“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贏法。他先后對中國商品加征高達145%的關稅,引發美股波動與企業恐慌。在5月12日,中美發布聯合聲明,表示將暫停關稅升級、重啟對話。對美國而言,這場拉鋸戰最終以倉促簽署“暫停協議”告終,幾乎全線退回原點。
美國主流媒體都說特朗普眨眼了,但白宮官網卻迅速發布通告,標題赫然寫著:“特朗普總統為美國贏得歷史性貿易勝利”,并稱這是“總統卓越談判能力的證明”。這一文件甚至被翻譯成多國語言,廣泛傳播。
贊頌特朗普“一直在贏”,已成為白宮網站的肌肉記憶。
5月12日,白宮官網發布公告:特朗普總統為美國贏得歷史性貿易勝利
與關稅政策一樣,特朗普“百日執政”的實際治理效果并非宣傳那樣光鮮,甚至在多個領域加劇了社會矛盾。但有媒體通過爬蟲梳理白宮新聞稿,發現其最常見的結語是“美國贏了”。“永無止境的贏”“日復一日的贏”“不知疲倦的贏”等詞句,更是頻繁出現。
迎合這種“贏學”風格的,還有白宮高級官員們。特朗普上任后的首次內閣會議上,各部長輪番發言,爭相稱頌“總統英明果斷”。這種極盡諂媚的表忠,不僅在國內引發爭議,也讓不少國際觀察者汗顏。
“贏”,已經徹底改寫美國的政治生態。
更重要的是,特朗普本人,成為界定政策是否正確,甚至是否正義的標桿。不僅實施效果不佳的政策會被扭轉成豐功偉績,任何反對這一政策,或是受政策戕害的群體,也會被塑造成“敵人”或是“背叛者”。
2025年1月20日,白宮發布《保護美國人民免受入侵》的命令,稱非法移民正對美國“人民與國家安全構成系統性威脅”,包括“從事卑劣和可憎的行為”,甚至涉及“間諜和恐怖主義活動”。
不到一周后,國土安全部長克里斯蒂·諾姆出現在紐約執行逮捕任務,并在發布的視頻中將被拘留的移民稱為“邋遢鬼”。
在推進反DEI舉措時,特朗普更是以保衛美國文化,保護美國傳統價值觀為名,將更廣泛的性別、種族議題扭曲成為“非法的、腐蝕性極強且有害的分贓體系”。
這種“我們”VS“他們”的二元論,最大程度地壓縮了公共討論空間,使得民主制度依賴的協商與妥協毫無立足之地。
特朗普的“贏學”并非一種偶然的變異,而是美國長期政治文化的產物。它扎根于兩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是“美國例外論”——相信美國天生正確、注定勝利;二是“贏者通吃”的價值觀——將成功視為正義,將失敗視為無能。
這些理念貫穿于美國的教育體系、歷史教材、主流媒體乃至日常語言中,構成了一種幾乎不被質疑的敘事結構。
從“美國夢”的個人奮斗神話,到“二戰勝利”“冷戰勝利”“科技領先”這些國家記憶,美國人習慣于用“終將勝利”的方式理解現實。這也促成了政治傳播中的基本傾向:先構建勝利敘事,現實結果是否匹配反而退居其次。
在特朗普手中,這種文化預設被放大,并轉化為一種高度簡化、邏輯封閉的政治語言工具——直接用“贏”的語言制造現實。
“MAGA”紅帽子升級版的字樣為:“Trump was right about everything”(特朗普永遠正確)
更重要的是,這種語言的文化基礎并不局限于美國。美國的成功神話,早已通過影視娛樂、商業廣告、輿論機制等方式,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其他國家的政治表達——在更廣泛的層面,“贏”逐漸變成了一種帶動支持、削弱懷疑的語言捷徑。
比如一直有“小特朗普”之稱的阿根廷總統米萊,在語言策略上展現出與“特朗普式勝利法”高度一致的表達方式。作為“自由主義者中的自由主義者”,他一上任便宣布啟動“電擊療法”式經濟緊縮,以根治阿根廷財政赤字問題。這一政策迅速帶來劇烈反彈:退休人員、公共部門、部分個體經營者的利益首當其沖,抗議在多地爆發,阿根廷貧困率飆升至53%。
但米萊并未調整他的敘述重心,反而大聲宣稱這場改革是“經濟奇跡”。
更重要的是,這種敘事策略并未讓米萊陷入孤立,反而在某種程度上為他帶來了更高的國際曝光度。他是唯二出席2025年特朗普就職典禮的國家領導人,還多次與馬斯克互動,譴責“覺醒主義”,大談“自由與技術相結合”的重要性。
在全球經濟疲軟、政治信任滑坡的背景下,這種不靠現實說服,而靠勝利宣言維系合法性的語言邏輯,反而更具即時效果。在未來,它很可能會成為一種國際“時尚單品”,在越來越多的政治舞臺上浮現。
誰是輸家?
許多觀察者指出,特朗普的政治語言近似“煤氣燈效應”(gaslighting):不是簡單傳播虛假信息,而是系統性地扭曲現實,使公眾逐漸喪失對事實的判斷力。
“贏學”則更進一步:語言不僅可以是假的,還必須是宏大的、卓越的、不可置疑的。
最初,特朗普以“反建制”“反精英”的姿態橫空出世。這套人設也被越來越多的他國領導人借用,用來攫取選票、建構合法性。
如今,“贏學”成了反建制支持者揚眉吐氣的集體注腳。然而,它本質上是一種心理幻術:不僅掩蓋了失敗,壓制了異議,更挪用了“被剝奪者”的語言姿態,反過來阻止他們表達真實訴求。
在特朗普2.0時代,寡頭政治成為公眾熱議的焦點。從以馬斯克為代表的科技巨頭,到借助減稅與放松監管迅速積累權力的華爾街資本,他們與政府之間的關系愈發緊密,構成當代美國的新權力結構。
馬斯克
與此同時,在北歐,越來越多右翼民粹政黨通過“親工人”語言贏得藍領選票,實則聯合保守派削弱勞動保護、打壓工會力量。在法國、西班牙、意大利等地,這些政黨表面聲援底層,實則推動收緊福利、打擊移民,將階級矛盾包裝為族群競爭。被激起的憤怒與塑造的“仇恨”,讓許多藍領選民更想看到“敵人受罰”,而非真正改善自身處境。
更值得警惕的是,這套語言系統已在美國演化出更極端的形態——“贏”成了一種必須持續捍衛的集體信仰,哪怕自己受損,也不能質疑其正當性。
在DOGE(政府效率部)推進裁員時,有投票給特朗普的母親發帖為女兒發聲,堅信自己的女兒作為勤勤懇懇的政府雇員,從未參與過與DEI相關的事務,不應該被裁;也有人為自己的配偶鳴不平,主張作為退伍老兵與MAGA支持者,理應受到特朗普的“庇護”。
但他們收獲的不是支持,而是同陣營的警告:不要“雞蛋里挑骨頭”。
而當特朗普在“解放日”宣布全球征稅時,受其沖擊的MAGA企業家或是小生意人,也因為社交媒體上的幾句牢騷被輪番攻擊。
由此可見,以特朗普為代表的這些政治人物,不僅在主動制造一個永遠勝利的世界,還塑造了一個“誰質疑誰就必須被排除”的世界。在這里,贏不是共享的結果,而是上位者的工具。真正的輸家,是那些在不知不覺中陷入這場幻覺,卻還要持續鼓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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