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和淑娜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是誰?”下班回家,淑娜突然問我。我以為她在開玩笑,洗了手進廚房準備晚餐??伤廊徊灰啦火?,追進廚房繼續(xù)問我:“你到底是誰?為什么有我們家的鑰匙?”我這才意識到不對,猛地抬頭看向她。
淑娜的頭發(fā)亂蓬蓬的,臉色異常蒼白,眼睛里更是盛滿了驚恐。我心里“咯噔”一下,她一向注重儀表,就連在磊兒的葬禮上,她的頭發(fā)都是一絲不亂。這樣的淑娜,讓我覺得陌生。
我和淑娜是相親認識的。我至今都記得,那天陽光特別好,咖啡館里的音樂很好聽。淑娜穿著一襲素雅的連衣裙,用手絹扎了一個低馬尾。她的眼睛明亮清澈,笑起來嘴角還有一個小小的酒窩。我對淑娜一見鐘情。
交往后,淑娜對我敞開心扉。她大學時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對方叫呂冰,畢業(yè)后因為異地,兩人分開了。淑娜對我說:“我已經(jīng)受過一次傷了,你千萬不要再傷害我。”我說:“淑娜,你放心,我保證一輩子對你好。”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充實。淑娜是個細心且有條理的人,她喜歡養(yǎng)花,陽臺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盆栽,整個房間都彌漫著淡淡的芬芳,那是家的味道。我們共同經(jīng)歷了許多第一次:第一次遠行,第一次為對方準備生日派對,第一次迎接新生命—磊兒的到來……磊兒活潑可愛,是我們生活中最大的快樂源泉。
幸福的時光過得很快,磊兒上高中了,為了更好地照顧他,淑娜辭去工作,去省城陪讀。我對她的付出與犧牲充滿感激與敬佩。我們憧憬著,等磊兒上了大學,我倆就一起去全國各地旅游。然而,命運卻轉(zhuǎn)了個彎。
2016年5月17日,那一天我永遠也忘不了。放學路上,磊兒遭遇車禍不幸離世。喪子之痛,讓我們的心在日出日落間被每一個回憶撕裂。
此后,淑娜仿佛丟了魂兒,整日沉浸在悲痛之中。她常常在深夜獨自哭泣,壓抑的哭聲如鋒利的劍,刺痛著我的心。她變得不愿出門,不與人交流,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起初,我理解她的痛苦,耐心地陪伴在她身邊,試圖用我的愛與關懷將她從悲痛的深淵中拉出來。然而,隨著時間推移,淑娜的狀態(tài)并沒有好轉(zhuǎn)。她開始變得情緒不穩(wěn)定,甚至指責我在兒子去世后還能正常生活、上班,認為我不夠愛兒子。
為了逃避雙重的痛苦,我將精力全部投入工作中,期待時間慢慢治愈一切。然而,我錯了。淑娜的健忘癥狀越來越明顯,就在今天,她開始不認識我了。
02
時光深處愛永存
我陪淑娜去了醫(yī)院。經(jīng)過一系列檢查,醫(yī)生說,她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我脫口而出:“她才45歲,怎么可能?”醫(yī)生解釋,她很有可能是因為無法承受兒子去世的巨大打擊,大腦自動選擇了逃避現(xiàn)實。醫(yī)生建議我通過熟悉的環(huán)境和人不斷刺激她的大腦,或許能夠延緩病情的發(fā)展。
我決定暫時放下工作,好好照顧淑娜,幫助她尋回失去的記憶。淑娜讓我?guī)退I了一個本子,清醒的時候,盡可能去回憶一些事情,將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回憶悉數(shù)寫下來。我發(fā)現(xiàn),她的日記里好幾次都提到海邊和沙灘,還有呂冰。
我決定帶淑娜外出散心,重新踏上那些她愛過的地方。也許是太久沒旅行了,路上,淑娜的心情好了許多,像個孩子似的不停問這問那,看我時,雖然眼神里還會流露茫然,卻不再抗拒我。
我們?nèi)チ耸缒鹊拇髮W,見了她的幾位老同學。提及呂冰,同學們說他離異了,在北京創(chuàng)業(yè)。呂冰也很快從同學那里知道了淑娜的情況,他聯(lián)系了我,說想過來看看淑娜。
第二天中午,呂冰就來到了青島。他氣質(zhì)不俗、出手闊綽,在他面前,我感覺自己各方面都差了一截。那幾天,我們?nèi)齻€人一起趕海、看日出、唱歌……呂冰健談,人也特別會來事兒,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淑娜也依賴他,我在一旁倒像是個多余的。每到一處,呂冰都刻意和淑娜提起以前的事,還用吉他彈唱淑娜最喜歡的《花心》。淑娜安靜地聽著,臉上居然露出幾分少女般的嬌羞。
看到淑娜的狀態(tài)有了好轉(zhuǎn),我很欣喜,卻又忍不住有些心酸和自卑。和呂冰相比,自己差得太多了。我不善言辭,也不懂浪漫,很少對淑娜說甜言蜜語。磊兒出生后,淑娜一心撲在孩子身上,我也一直忙工作,平時很少陪他們。難怪淑娜生病后就把我忘了,捫心自問,這些年我又給過她什么刻骨銘心的記憶呢?
第二天一早,呂冰熱心地帶我們?nèi)ギ數(shù)匾患姨厣系瓿栽绮?,他熟門熟路地為淑娜點了兩屜茴香餡兒的小籠包,淑娜只吃了一口,就讓換掉。呂冰疑惑:“茴香餡兒不是你最喜歡的嗎?”淑娜搖頭,突然指指我:“我老公不吃茴香。”
我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我怎么都沒想到,淑娜竟然記得!結(jié)婚這么多年,她從來不做茴香餡兒的包子、餃子,現(xiàn)在才知道,完全是為了照顧我的口味。
呂冰臨時出去接了個電話,淑娜一直望著他背影出神。過了一會兒,淑娜對我說:“出來這么久,我們也該回家了?!薄盎啬膬??”“回咱們自己的家呀,李紹明,你不會樂不思蜀了吧?”淑娜笑著對我說,眉眼彎彎,小小的酒窩若隱若現(xiàn),我差點兒以為淑娜已經(jīng)好了。不得不說,這次旅行,讓她改善了很多。
呂冰很快回來了,對我們說抱歉,他要回去打理公司。當天晚上,淑娜吃過藥就睡了。我和呂冰邊喝邊聊,直到深夜。呂冰哭了,說這些年,他最對不起的就是淑娜。如果重新來過,他一定不會放她走。我也哭了,借著酒意,我說:“淑娜第一次跟我提起她傷心的初戀,我心里就想,我李紹明保證一輩子對你好??晌覜]做到呀……”
第二天,我們在機場送呂冰,臨別時,他拍拍我的肩:“淑娜就交給你了。”我說:“你放心,我會好好陪著她。”
送完呂冰,我決定帶著淑娜回家。她說她想磊兒,也想念我們生活過的地方。那一刻,我放下了對病情的懼怕,因為我知道,哪怕淑娜有一天會忘記所有,我也早已融入她的骨血,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
我放棄了正在爭取的職位,提前辦理了內(nèi)退,我要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陪伴淑娜中。每當淑娜的記憶混亂時,我都會溫柔地提醒她,直到那些點點滴滴重新被喚起。我相信,只要有愛,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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