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年前，復旦公學在上海吳淞提督行轅開學。

這一年的早些時候，同城的《申報》就以新聞人視角，對這中國人民間集資、自主創(chuàng)辦的第一所高等學府予以關注報道。從“江督札籌新震旦學校經(jīng)費”襄助馬相伯辦復旦，到復旦延期開學“嗣因教員臥室尚未修整，并學生亦未到齊”，真實記錄了這一艱難中起步的“教育救國”行跡。

作為“研究中國近現(xiàn)代史的百科全書”、創(chuàng)刊于1872年的中國新聞史上著名報紙，《申報》有逾16000條以“復旦”或“復旦”為關鍵詞的搜索結果，其中大量詳細記錄了復旦人與民族共進，直至迎接新中國的珍貴歷程。

一部《申報》復旦史，亦是民族奮爭史的剪影。

復旦大學建校120周年之際，解放日報社從《申報》精選呈現(xiàn)的眾多“復旦時刻”，以媒體視角看復旦留給歷史的印記。

在這些歷史的細節(jié)中，復旦精神真實而生動。

【第一屆畢業(yè)生】

《申報》1908年6月19日第19版，刊登了復旦公學第一屆畢業(yè)生名單，共計8人，大多來自江蘇、廣東。

值得一提的是，被譽為“三百年僅此一人”的史學泰斗陳寅恪，1905年至1909年間就讀于復旦公學，他的學問之路可以說起步于此。《復旦大學百年紀事》一書介紹，一次夏季期末陳寅恪考94.2分全班第一，竺可楨86.6分位列第四。在復旦大學新落成的校史館，可以看到陳寅恪的履歷表，其證明人是中國物候?qū)W創(chuàng)始人竺可楨。

復旦大學校史館還珍藏著目前存世最早的一張復旦文憑，1909年頒發(fā)，其主人是復旦公學第二屆畢業(yè)生張彝，張彝的孫子、復旦大學校友、知名物理學家張首晟于復旦百年校慶前夕將其捐贈給母校。

申報1910年6月29日第19版，則報道了復旦公學第三次畢業(yè)禮，“開辦五年，畢業(yè)三次，僅有畢業(yè)生45人”。第三屆畢業(yè)生中，金問泗后為外交家，曾出席巴黎和會；金問洙后為教育家，民進中央常委；還有來自青浦朱家角的陸士諤之弟陸守經(jīng)。陸士諤曾于1910年創(chuàng)作小說《新中國》，虛構了想象中100年后在上海浦東舉辦萬國博覽會的情景。

《申報》1910年6月29日第19版。資料照片

【第一次大學預科生】

復旦公學作為新式學堂，主要參照西方學制，但尚未形成完整的大學體系。從“單一學堂”到“預科—本科”分級，是與國際高等教育體系的接軌。

《申報》1915年7月3日第10版，報道了復旦公學“第一次大學預科生”畢業(yè)。1913年春，原教務長李登輝出任校長，并于同年7月第一次設立大學預科，此為復旦發(fā)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為1917年升格為復旦大學（設立本科）奠定了基礎。

第一屆大學預科7位畢業(yè)生中，有新中國第一任大法官張志讓。1950年11月，時任復旦校務委員會副主任的陳望道致信懇請毛主席題寫校名。1951年下半年，陳望道拜會曾任復旦校務委員會主任的張志讓，言及題字請求一事。二人商定煩請時任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的吳溉之再次向毛主席轉(zhuǎn)呈題字請求。很快，張志讓收到了毛主席的親筆信函，內(nèi)附一張沒有落款的宣紙題字——“復旦大學”。

從1905年至1947年，李登輝為復旦大學服務長達42年。在復旦瀕臨倒閉之時，他臨危受命，赴印尼、新加坡等地向華僑募捐籌得15萬銀圓。

《申報》1920年12月19日第10版，報道了“復旦大學新校舍行奠基禮”，李登輝發(fā)表演講，大意為：國家之強盛，可以大學之多少為比例。英美地小于中國，而大學之設，中國瞠乎其遠，是非一致進行不可。復旦為私立大學之首創(chuàng)者，以后愿努力成一中國之模范。

1922年復旦大學“江灣校址”落成，成為今日邯鄲校區(qū)發(fā)源地，亦是復旦精神溯源地。復旦創(chuàng)立17年借地辦學的歷史亦宣告結束。

李登輝曾說過，一生只當復旦的教授，一生只做復旦的校長。

上世紀20年代的校舍全景。復旦大學提供

【“五四運動”中的復旦學子】

1919年5月4日，“五四運動”爆發(fā)。5月6日，復旦教師、《民國日報》總編輯邵力子接到北京專電后，立即向復旦師生傳達消息，并與李登輝共同指導學生聯(lián)絡上海各大學、中學。復旦師生敲響了校鐘，掀起“五四運動”在上海的高潮。這面鐘被譽為“五四運動”上海第一鐘，在復旦大學校史館可以一窺其真貌。

國勢阽危，《申報》1919年5月10日第10版報道了上海學生聯(lián)合會成立一事，公推復旦大學何葆仁為臨時主席、程學愉為臨時書記。5月27日第11版《申報》接續(xù)報道了26日上海學生聯(lián)合會宣誓典禮，誓文中可以看到“吾人期合全國國民之能力，挽救危亡，死生以之，義不返顧”的堅定決心。

就在宣誓當晚，孫中山約請何葆仁餐敘。后來，孫中山先生專門親筆題寫“天下為公”，贈予領導學生參與“五四運動”的復旦學生會副主席朱承洵。

【“對于運動一科，異常注重”】

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蠻其體魄。

復旦大學創(chuàng)辦人馬相伯也是復旦體育傳統(tǒng)的開創(chuàng)者，《復旦公學章程》中明確規(guī)定“凡投考者，均須體格無虧；體操為必修課”。他以身作則，經(jīng)常帶領學生去江邊鍛煉。

1919年5月17日復旦舉行運動會。前一天，《申報》第11版預告了這一消息，稱復旦“對于運動一科，異常注重”——一九一六年南洋公學舉行田徑賽，該校健將冷鑒得個人第一。又于一九一七年田徑賽，該校得總第一，而冷鑒又得個人第一。日前約翰舉行中學聯(lián)合運動會，該校中學部吳去非得總平均第一。

《申報》1921年5月27日、28日，接連報道了復旦大學及公共體育場足球隊合組與香港足球隊在遠東運動會的比賽消息。前者刊登了隊員名單，后者報道了比賽結果——0:0，各無勝負。

兩年后，《申報》報道了“中國足球隊赴澳有期”，復旦兩學子入選中國足球隊。

【曾國藩的外曾孫】

俞大維究竟是否在復旦大學畢業(yè)？

上世紀20年代，圍繞著清末名臣曾國藩的這位外曾孫，《申報》見證了一樁趣事——

1921年5月17日第10版，《申報》報道了復旦大學畢業(yè)生俞大維在美國哈佛大學獲哲學博士學位。

隔日，《申報》刊登圣約翰大學來函，“察俞君于1918年在圣約翰大學以第二名卒業(yè)，授有文學學士學位，并無在復旦畢業(yè)之事”。

又過兩日，《申報》刊登復旦大學來函，“查俞君于民國三年確在敝校中學，畢業(yè)后即轉(zhuǎn)入南洋公學，再進約翰大學。貴報所登消息由何方傳來，敝校亦未深悉。總之，敝校并不欲掠人之美，恐閱者或有誤會，用特專函聲明”。

展覽中還可看到：《解放日報》1992年11月29日第3版轉(zhuǎn)載中新社香港27日電臺北消息，時年97歲的俞大維表示，他深信中國一定會統(tǒng)一，某些人主張“一中一臺”全然是幻想。

【不在大樓，而在大師】

大學之大，不在大樓，而在大師。

復旦歷史上有過眾多的大師。如展覽里的王寵惠，1895年考入天津北洋西學學堂攻讀法科，1900年獲中國近代第一張大學畢業(yè)文憑（“欽字第壹號”）。曾東渡日本，后留學美國。1904年協(xié)助孫中山撰寫《中國問題之真解決》的英文對外宣言。1905年獲耶魯大學法學博士學位。1907年將德文版《德國民法典》譯為英文，并加以評注，成為英美各大學長期通用的標準譯本。1912年1月任南京臨時政府外交總長，3月改任唐紹儀內(nèi)閣司法總長，不久辭職。1913年后受聘復旦公學副校長、校董會董事長，講授國際公法等多門課程。

1921年王寵惠與顧維鈞等作為北洋政府全權代表參加華盛頓會議。《申報》1921年10月2日第18版，以此為新聞由頭，介紹了這位才華橫溢的“王寵惠博士”。有材料顯示，王寵惠于1923年當選為國際聯(lián)盟海牙常設國際法院正法官，為國際法院第一位中國籍法官；此后曾參與制定《聯(lián)合國憲章》。

展覽還出現(xiàn)了一位中國著名遺傳學家李汝祺。他1918年從清華留美預備學校畢業(yè)后，進入美國普渡大學，畢業(yè)后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師從世界著名遺傳學家摩爾根教授，從事果蠅發(fā)生遺傳學研究，其博士論文由美國生物學雜志特約登載，1926年以優(yōu)異成績成為該實驗室第一位獲博士學位的中國留學生。

《申報》1926年6月30日第11版。資料照片

同年，李汝祺應邀在復旦大學任教。《申報》1926年6月30日第11版刊載了“李汝祺博士由美回國”的消息，“將擔任本埠復旦大學生物學科動物學教授，將來對于中國生物學界中，必有所發(fā)展”。

正是眾多大師滋養(yǎng)了復旦的氣質(zhì)。

【四位女生】

“閱報室發(fā)現(xiàn)女同學”，《申報》1929年4月8日第25版報道：復旦的閱報室好像是專為男生而設的，從來沒有過女生的蹤跡，直到前一天才被發(fā)現(xiàn)了四個女同學在翻閱報紙，打破了過去的記錄。

兩個月后，《申報》報道了復旦大學“同屆百余人畢業(yè)，其中女生四位”。其中最為知名的恐怕是曾任聯(lián)合國禮賓官的嚴幼韻，這位享年112歲的上海灘名媛，第二任丈夫是近代外交家顧維鈞。另三位女畢業(yè)生分別是女籃隊員李雄芳、良友畫報登過照片的馮蘊英和研究中國文學的劉思玄。

有意思的是，據(jù)《申報》1929年10月16日第29版報道，秋季新學期，復旦大學正式男生1055人、女生114人，特別生23人，女生一下激增不少。

【復旦一茶房，慨捐二十元】

抗日戰(zhàn)爭時期，復旦大學與國家同呼吸共命運。

《申報》1932年9月17日第14版，報道稱社會各界捐助東北義勇軍，上海四明銀行代收光興汽燈號捐大洋四元、廣興昌公記號捐大洋二元……復旦一茶房，慨捐二十元，尤令國人欽佩！

《申報》1932年9月19日第8版，報道復旦大學軍事官郭某及學生孔令玨、吳鐵生等，鑒于東北義勇軍之忠勇抗日、餉彈亟須接濟，聯(lián)絡全校學生于昨日絕食一天，以所省飯資全數(shù)捐助義軍。聞加入絕食者頗眾，故為數(shù)甚可觀。

《申報》1937年8月2日第4版，介紹復旦大學文摘社編輯的八月號·蘆溝橋浴血抗戰(zhàn)特輯，收錄了譯自美國亞細亞月刊的《毛澤東自傳》。

“教育所最需要的，是圖書儀器，不是高樓大廈。有高樓大廈而圖書儀器不夠，或者會使人有是辦房子、不是辦教育之感……太過在門面上裝璜，形同百貨商店，本不是我們教育上非苦守堅持不可的優(yōu)點。”1937年10月12日，《申報》在第4版刊登了陳望道的專論《戰(zhàn)時的專門教育》，針對戰(zhàn)時狀態(tài)，竭力維持教育，主張堅持學習。

這位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的發(fā)起人之一、《共產(chǎn)黨宣言》首譯者，1952年至1977年任復旦大學校長。

【百歲青年馬相伯】

“其一生之盛業(yè)鴻烈，且多在中年以后，常人所指為桑榆暮景之時。而始發(fā)軔，則今日巍然為國中學府重鎮(zhèn)之復旦大學。”1939年4月11日，中國近代民族民主革命先驅(qū)于右任，在《申報》（香港版）第2版以“百歲青年馬相伯先生”為題撰文，向馬相伯的百歲誕辰祝壽。

《申報》（香港版）1939年4月11日第2版。資料照片

“一老南天身是史”。馬相伯生于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的1840年，他精文學、哲學、數(shù)學，通8國文字。為了興學，他將三千畝地等家產(chǎn)悉數(shù)捐出；為了抗日，他連續(xù)4個月發(fā)表12次國難廣播演說。創(chuàng)辦復旦大學這一年，他已66歲。在《從震旦到復旦》中，馬相伯寫道：“我們在吳淞看好了一座房子，是吳淞鎮(zhèn)臺的舊衙門，地方很宏敞，既遠城市，可以避塵囂；又近海邊可以使學生多接近海天空闊之氣。”他的信念，正是要辦一所“和歐美大學教育并駕齊驅(qū)”的新式大學。

【上萬人投考，全國第一】

“復旦公學英文科學程度之高，為滬上諸校冠”，《申報》1909年11月1日第19版如是報道。彼時復旦公學校舍未建，學生多寄宿校外，“冒風履淖，不勝往來之苦”。

“該校現(xiàn)在一心一志，設法提高學生程度，增進學術水準。去年投考者一萬二千余人，占全國不分區(qū)招生之第一位。”1948年7月10日《申報》第7版，刊登了特訪復旦大學的報道。彼時，復旦大學有員生2800余人，分設文、理、法、商、農(nóng)五學院，共23系科組。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一路從篳路藍縷中走來的復旦大學亦獲得新生，從此與這座新生的城市一路同向同行。

復旦大學歷史上有過兩次大的機遇：1952年院系調(diào)整，成為文理綜合性大學；2000年與上海醫(yī)科大學合并，形成文理醫(yī)“三足鼎立”，完成向高水平綜合性研究型大學的躍遷。當前重塑新工科格局，形成文理醫(yī)工“四輪驅(qū)動”，加速向創(chuàng)新型大學轉(zhuǎn)型，是復旦大學面臨的第三次機遇。

120年來，復旦人科教強國的初心始終未變，“團結、服務、犧牲”的復旦精神一直都在。旦復旦兮，百廿復旦正青春。

原標題：《定格《申報》里的“復旦時刻”》

欄目主編：徐瑞哲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黃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