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41年的延安,黃土坡上的窯洞里。韓先楚蹲在門檻上磨鉛筆,屋里賀炳炎正用獨臂往筆記本上壓石塊。
"老賀,"韓先楚突然扭頭,"聽說你當年跟著賀老總兩把菜刀鬧革命?"
賀炳炎"嘿"地樂了,空袖管跟著一晃:"咋?想請我們老總來講課?"他單臂一撐跳下土炕,草鞋踩得地皮咚咚響,"走!這會兒聯防軍司令部正開完會!"
兩人沿著延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韓先楚忽然拽住賀炳炎:"等等!"他從兜里掏出兩個烤土豆,"帶上,賀老總最愛吃這個。"土豆還冒著熱氣,皮上沾著灶灰。
聯防司令部的哨兵看見賀炳炎,槍都沒驗就敬禮:"賀團長!老總在里頭罵人呢!"掀開草簾子,只見賀龍正拍著桌子吼:"前線的戰士連黑豆都吃不上..."煙斗在桌角磕出火星子,濺到攤開的地圖上。
"報告!"賀炳炎突然吼了一嗓子。賀龍轉身時,臉上的怒容還沒收盡,獨眼龍的眼罩歪在一邊。
"炳炎?"賀龍突然瞥見后頭的韓先楚,"這不是那個在冀魯豫端鬼子炮樓的小韓嘛!"
韓先楚"啪"地立正,兜里的土豆咕嚕嚕滾到地上。賀龍彎腰撿起來,吹吹灰就啃:"正好,老子罵餓了。"咬了兩口突然瞪眼,"你們軍政學院也缺糧?"
"不缺不缺!"韓先楚忙擺手,"是想請老總去講講...兩把菜刀的事..."
賀龍舉著半拉土豆愣住了。窗外傳來炊事班剁野菜的聲響,"咚咚"地像遙遠的鼓點。他突然把煙斗往桌上一拍:"講!明天就去!"又指著地圖上被煙灰燙出的窟窿,"正好說說怎么用菜刀砍電臺——當年老子靠這個截了蔣光頭多少情報!"
回程時月亮已經掛上寶塔山。賀炳炎突然用獨臂摟住韓先楚肩膀:"你小子行啊!上次朱老總來講課,也是你攛掇的吧?"
韓先楚笑著摸出個小本本,扉頁密密麻麻記著名字:朱德、葉劍英、彭真...最新添上的"賀龍"二字力透紙背。夜風吹動紙頁,嘩啦啦像戰旗在響。遠處抗大的學員們正在練歌,斷斷續續的"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飄過河面,驚起幾只夜棲的野鴨。
02
延安聯防司令部里。
韓先楚剛說明來意,賀龍嘴里的煙斗就"吧嗒"掉在桌上,煙絲撒了半張作戰地圖。
"讓我講課?"賀龍獨眼里閃著古怪的光,抓起煙斗往鞋底上磕,"老子就會罵娘,有啥好講的!"
韓先楚趕緊按住被風吹跑的軍帽:"老總往講臺上一坐就是威風!學員們都說..."
"放屁!"賀龍突然大笑,震得墻上掛的斗笠直晃,"行!下周三上午!"他忽然壓低嗓門,胡子蹭到韓先楚耳邊,"告訴你個秘密——"
窗外傳來馬匹的響鼻聲,把后半句話蓋住了。韓先楚只隱約聽見"呢子大衣"幾個字,就被賀龍拍著肩膀送出門。
回到軍政學院,二十多個團級以上干部正圍著石磨吃飯。韓先楚把消息一說,勺子碰碗的叮當聲頓時停了。
"賀老總真答應來了?"有人不信,"去年抗大請他講戰術課,等到秋收都沒見人影!"
"這回不一樣!"韓先楚掏出小本本,"老總親口說,要帶繳獲的日軍呢子大衣當見面禮!"
石磨邊"轟"地炸開鍋。賀炳炎獨臂舉著窩頭喊:"都別搶!我們120師的老規矩——見者有份!"
日子一天天過去,韓先楚的本子上,"賀龍"兩個字被描了又描。每周三早晨,他都把講臺擦得锃亮,可賀龍的警衛員總是一頭汗跑來:"老總去晉綏前線了!""老總在開整風會議!"
立夏那天,韓先楚蹲在延河邊洗綁腿。聯防司令部的通信員氣喘吁吁跑來,遞上個包袱:"賀、賀老總讓給的..."
包袱里是件嶄新的日軍將校呢大衣,領口還別著張紙條:"欠你們一堂課——賀胡子"。
當晚,高干班的窯洞熱鬧得像過年。二十幾個漢子擠在炕上試大衣,你扯我拽的,呢料子蹭得沙沙響。賀炳炎獨臂不方便,急得直跺腳:"誰幫我釘扣子!"
韓先楚卻盯著窗外出神。月光下,那件屬于他的大衣平整地鋪在講臺上,像塊等待書寫的小黑板。遠處聯防司令部的燈光還亮著,隱約能看見賀龍晃動的身影——他正在批改前線送來的戰報。
"老韓!發什么呆?"有人把搪瓷缸塞過來,"嘗嘗,用繳獲的日本罐頭換的酒!"
韓先楚仰脖灌了一口,辣得眼睛發酸。他突然跳下炕,抓過大衣往身上一披:"都聽好了!今天這堂課,我代賀老總講——"
窯洞里爆發出震天的笑聲,驚飛了崖畔的夜鳥。
03
幾個月后,延安中央大禮堂。韓先楚夾著會議材料剛邁過門檻,就聽見有人扯著嗓子喊:"小韓!這邊!"
賀龍正蹲在石階上卷煙,獨眼龍的眼罩歪戴著,活像剛打完劫的山大王。韓先楚故意板著臉走過去,軍靴踩得石板咚咚響:"賀司令員,您這聯防軍首長的信用,跟邊區票一樣貶值啊?"
"哎喲!"賀龍手里的煙葉撒了一地,獨眼瞪得溜圓,"韓司令這是要造反?"突然一把拽住韓先楚的皮帶,把人拉到槐樹后頭,"實話告訴你——"
樹影婆娑里,賀龍搓著手心的老繭,聲音突然低了八度:"老子湊不齊呢子大衣啊!"他掰著手指算,"你們高干隊二十八人,我這兒就二十一件...從359旅借的六件還帶著補丁..."
韓先楚愣在原地。陽光透過樹葉,在賀龍肩章的金星上跳動,那呢子軍裝肘部分明磨得發亮。遠處有參謀在喊"賀老總開會了",賀龍卻突然從兜里掏出個油紙包:"給!最后件將校呢的,老子警衛員都沒舍得給!"
油紙剝開,是副嶄新的綁腿。韓先楚鼻子一酸——去年反掃蕩時,自己那副綁腿救了三個傷員的命,最后爛得像團麻絮。
"老總..."
"別矯情!"賀龍已經大步走向禮堂,突然回頭眨眨獨眼,"下周三!老子帶著菜刀來講課!再放鴿子,你帶兵端了我聯防軍司令部!"
知了聲突然停了。韓先楚低頭看綁腿,發現油紙里還裹著張字條,上面是賀龍狗爬似的字跡:"講課提綱:1.怎么用綁腿捆俘虜 2.怎么用煙鍋子燙地圖..."
禮堂里傳來主持會議的哨聲。韓先楚把綁腿往腰間一扎,嶄新的呢料蹭著舊軍裝沙沙響,像春風吹過延河的蘆葦蕩。他忽然想起什么,追著賀龍的背影喊:"老總!大衣我們不要了!"
賀龍正跨門檻,聞言一個趔趄,獨眼龍眼罩都歪了:"剛才是誰跟討債似的?"他抄起煙袋鍋作勢要打,滿禮堂的干部哄笑起來。
04
1941年深秋的延安,韓先楚正蹲在石碾旁擦槍,忽聽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抬頭便看見賀龍單手提韁,另一手拎著個鼓鼓囊囊的麻袋,像座鐵塔似的堵在了院門口。
"小的們!"賀龍把麻袋往地上一墩,震起三尺黃土,"老子來還債了!"他獨眼里閃著狡黠的光,活像剛打了勝仗的土匪頭子。
學員們呼啦一下圍上來。賀炳炎獨臂靈活地解開麻袋,頓時飄出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十多塊力士香皂,黃澄澄的包裝紙在夕陽下泛著金光。
"這..."韓先楚捏起塊香皂,滑膩的觸感讓他想起去年端掉的日軍后勤站,"老總,您把日本天皇的貢品都搬來了?"
賀龍哈哈大笑,震得屋檐下的辣椒串簌簌搖晃:"明日晌午都給我到聯防軍司令部來!"他忽然壓低嗓門,胡子茬蹭得韓先楚耳朵發癢,"炊事班正在磨刀...兩頭三百斤的肥豬..."
話未說完,院子里已經炸開了鍋。有人把軍帽拋向空中,有人抱著香皂猛嗅。賀龍卻突然板起臉,煙袋鍋在石碾上敲出火星:"別高興太早!"他獨眼掃過每一張面孔,"吃了老子的肉,就得給老子的兵講課!講講你們怎么用三發子彈打碉堡,怎么拿紅纓槍捅坦克!"
暮色中,韓先楚看見賀龍的舊軍裝袖口又磨破了,露出的手腕上還留著大刀砍出的傷疤。他忽然立正敬禮:"保證完成任務!就是..."他眨眨眼,"老總能不能先透露下,豬肉是紅燒還是清燉?"
"好你個韓先楚!"賀龍作勢要踢,靴底揚起的灰撲了眾人一臉,"明天自己來看!"說罷翻身上馬,卻從懷里變戲法似的甩出條新毛巾,正罩在韓先楚頭上,"接著!老子特意給你留的——印著櫻花的那面擦臉,別用反了!"
馬蹄聲遠去了,院子里還飄著香皂的檀香味。賀炳炎用牙咬開牙膏蓋,突然"呸"了一聲:"日寇的東西就是花哨,不如咱邊區造的咸鹽好用!"
韓先楚卻把毛巾小心折好塞進懷里。月光下,他仿佛看見明日炊煙升起時,戰士們圍著大鍋眼巴巴的樣子。遠處聯防軍駐地的方向,隱約傳來豬崽最后的哼唧聲,和炊事班長磨刀的霍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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