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令,那個黃麻皮居然當真扛著掃帚上街了。”1951年5月的臺北士林官邸,宋美齡將《中央日報》輕輕推到蔣介石面前。窗外的蟬鳴突然刺耳,老蔣摩挲著青花茶盞的指尖頓住,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四個字:“技高一籌。”
這個被滬上百姓喚作“黃麻皮”的黃金榮,此刻正顫巍巍地握著竹掃帚。清晨的露水沾濕了他標志性的杭綢馬褂,大世界劇場門前飄落的梧桐葉,比當年巡捕房繳獲的鴉片煙灰還要輕。誰能想到,這個曾讓租界巡捕房總探長都點頭哈腰的青幫教父,會在新政權下佝僂著八十三歲的脊梁清掃街道?
1949年4月的黃公館里,青花瓷蓋碗磕在紅木桌面的脆響驚飛了檐下的家雀。黃金榮捏著南京發來的密電,油光水滑的腦門沁出冷汗。蔣介石的親筆手諭墨跡未干:“上海必失,望兄早作綢繆。”管家捧著香港船票候在廊下,南洋紅木箱籠堆滿了前廳,可當夜子時,黃宅后門卻溜出個戴瓜皮帽的賬房先生,懷揣著青幫十萬門徒的名冊直奔外白渡橋。
陳毅的算盤打得比杜月笙的象牙算珠還響。丹陽集訓時,這位儒將指著地圖上的外灘輪廓,說出句讓參謀們倒吸涼氣的狠話:“上海灘是口滾油鍋,咱們要當塊老豆腐——既要沉得下去,又不能糊了表皮。”這話傳到中南海,毛澤東拍著藤椅扶手直樂:“陳老總這個比方,比諸葛亮的《出師表》還要實在。”
五月末的槍聲漸息時,市民們推開百葉窗,看見滿街和衣而眠的解放軍。匯豐銀行門口的銅獅子見證過太多兵痞砸搶,此刻卻映著整整齊齊的綁腿布鞋。英國記者喬治·奧威爾要是早來半個月,定會把他的《1984》改寫成《1949》——不過這次,扛槍的人真把“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刻進了骨縫。
黃金榮的日子過得像他珍藏的瑞士懷表,齒輪咬合得分毫不差。每周二四六,老頭子準時杵著紫檀拐杖到軍管會報到,把青幫的煙館賭檔碼頭倉庫交代得比自家廚房還清楚。有次匯報完漕運碼頭的情況,陳毅突然遞過包大前門:“黃先生,聽說當年杜月笙抽雪茄要用美人點煙?”黃金榮捏著卷煙的手一抖,灰白胡子顫出苦笑:“陳市長,老朽現在連煙灰缸都交給政府了。”
要說陳毅沒動過殺心那是假話。1950年冬的某次軍政會議,公安局長楊帆拍著桌子吼:“留著這個,老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市政府淹了!”陳毅端起搪瓷缸呷了口濃茶,氤氳水汽模糊了鏡片:“楊局長,當年你在蘇區打土豪,可曾見過主動交出地契的?”這話說得輕巧,卻讓在座眾人想起黃金榮交出的那四百箱煙土——足足裝滿三艘千噸貨輪。
毒瘤
悔過書登報那天,申報館門口排隊的市民比搶購平價米還多。黃金榮用慣密令手札的狼毫筆,此刻在《文匯報》頭版寫下“重新做人”四個大字,墨汁暈開的痕跡活像哭花的戲妝。有個賣粢飯團的老嫗擠到最前排,突然扯著嗓子喊:“黃老板,我男人二十年前欠你的印子錢,能勾銷不?”滿場哄笑中,黃金榮扶了扶老花鏡,抖著嗓子應道:“阿嫂,如今新社會了,該還的債總要還清。”
蔣介石在陽明山讀到這則花邊新聞時,正逢臺北陰雨綿綿。侍從聽見書房里傳來茶盞碎裂聲,接著是濃重寧波腔的嘆息:“娘希匹!”這話罵得蹊蹺,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當年杜月笙避走香港前勸他:“介公,上海灘的規矩,從來不是非黑即白。”如今想來,青幫大佬竟比黃埔校長更懂共產黨的手段。
陳毅的棋局里,黃金榮不過是枚過河卒子。真正殺招藏在福州路的寫字樓里——榮氏家族的紗廠煙囪重新冒煙那天,陳毅特意換上褪色的灰布軍裝赴宴。榮毅仁舉著香檳正要客套,卻被市長按住手腕:“榮先生,這杯該敬流水線上的女工,她們這個月多織了三百匹布。”這話說得棉里藏針,卻讓在座資本家們悄悄松了領結。
倒是那些被收容的“野玫瑰”們,給新政權的繡花枕頭上添了最艷麗的紋樣。當曾經的“花國總統”陳曼麗穿上紡織女工的藍布衫,連最刻薄的《字林西報》都不得不承認:“這些姑娘踩縫紉機的模樣,比踩著高跟鞋在百樂門跳舞時還要動人。”印度記者薩羅吉尼在采訪本上記下奇聞:有個暗娼在掃盲班學會寫自己名字后,哭著把識字本捂在胸口睡了整宿。
1953年梅雨季節,黃金榮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氣。治喪委員會收到的挽聯里,有副沒落款的灑金箋格外扎眼:“半世梟雄半世帚,滿城風雨滿城秋。”出殯那天,不知誰在送葬隊伍經過時,往靈柩上撒了把梧桐葉。陳毅站在市府辦公室窗前,望著細雨中的送葬隊伍,突然對秘書說了句:“通知環衛局,大世界劇場門口多加個果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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