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頭,您可算來了!”2019年5月6日清晨,煙臺火車站月臺上,93歲的潘宗道剛邁出車廂,就聽見那個在夢里回響過千百次的山東口音。國豐永拄著拐杖往前緊趕兩步,兩位白發老人顫抖的雙手交握瞬間,站臺上二十多個舉著手機的年輕人突然集體噤了聲——他們都在短視頻里見過各種“催淚場面”,卻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穿越戰火的情誼能迸發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
這雙布滿老年斑的手,曾在淮海戰役的硝煙中傳遞過一雙新布鞋。1948年深秋,濟南城外的戰壕里,23歲的潘宗道貓著腰鉆進掩體,把藏在懷里的布鞋塞給正在啃窩頭的國豐永:“你小子腳底板都磨出血了,換上!”當時擔任炮兵連指導員的他,硬是從后勤處多爭取了雙鞋碼。國豐永摸著鞋幫上細密的針腳,喉頭哽得說不出話。這雙鞋跟著他踏過長江,踩過上海的瓦礫堆,最后在朝鮮的冰天雪地里磨成了布條。
朝鮮戰場的通訊兵經歷,讓國豐永落下個聽炮彈聲辨方位的絕活。1951年冬,美軍轟炸機群掠過陣地上空時,他正貓在坑道里調試步話機。突然扯著嗓子沖外面喊:“老潘!三點鐘方向!”話音未落,潘宗道剛撤離的觀測點就被炸出五米深的彈坑。這種在生死邊緣練就的默契,卻在停戰后的整編中戛然而止。1953年秋,潘宗道接到調令那晚,兩個山東漢子在鴨綠江邊就著半瓶燒刀子說了整宿話。天蒙蒙亮時,江對岸傳來零星的槍聲,潘宗道把最后一口酒灌進喉嚨:“等打完這仗,咱回老家種二畝地!”
誰承想這一別就是六十八載春秋。國豐永復員后當真回萊陽種起了蘋果樹,潘宗道卻陰差陽錯留在了部隊。有意思的是,兩人都以為對方早已不在人世——1976年唐山大地震時,潘宗道帶部隊馳援災區,從報紙上看到“萊陽老兵組織民兵救援隊”的報道,還特意托人打聽,卻被告知“國豐永同志已病故”。而國豐永在1983年聽說老部隊整編撤銷,也以為老戰友轉業去了外地。
命運的轉機出現在2017年夏天。國豐永的孫子刷短視頻時,偶然看到某集團軍離休干部回憶錄里提到的“濟南戰役炮兵連”。老人瞇著眼湊近手機屏,突然指著視頻里精神矍鑠的老將軍直拍大腿:“這不是潘大眼嘛!”原來潘宗道因在朝鮮戰場被彈片劃傷左眼,得了這么個外號。年輕人連夜翻出爺爺的軍功章,按番號順藤摸瓜,終于在無錫干休所找到了93歲的“潘大眼”。
兩位老兵視頻通話那天的情景,讓潘宗道的保健醫生至今難忘。平時需要攙扶走路的老人,竟自己撐著桌子站起來敬了個軍禮。屏幕那頭的國豐永更是一把扯掉氧氣管,用當年傳達作戰命令的嗓門喊道:“報告指導員!通訊兵國豐永請求歸隊!”站在旁邊的子女們又哭又笑,他們突然理解了父親為什么總把“戰友”這個詞掛在嘴邊。
2019年的重逢宴上,服務員端來膠東特色鲅魚餃子。潘宗道夾起一個放進老戰友碗里:“還記得上甘嶺那會兒,咱倆分吃半塊壓縮餅干?”國豐永抹了把眼角:“咋不記得?你說等勝利了要請我吃八大碗。”席間有人問起連隊其他人的下落,兩位老人同時沉默。潘宗道從貼身衣兜掏出張泛黃的名冊,密密麻麻的姓名后面跟著“犧牲于濟南戰役”“失蹤于長津湖”“病故于漢江”......最后存活名單上,只剩下兩個被歲月模糊的鋼筆字。
臨別時,國豐永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油紙包,里面是那雙補丁摞補丁的布鞋。潘宗道顫巍巍地接過,突然孩子氣地把鞋往地上一拍:“走!咱哥倆再巡趟營!”在晚輩們的驚呼聲中,兩位耄耋老人真的互相攙扶著,在酒店走廊上來回走了三趟正步。鞋底敲擊大理石地面的“嗒嗒”聲,恍惚間與鴨綠江畔的行軍腳步聲重疊在了一起。
這場世紀重逢后的第三個月,潘宗道在睡夢中安然離世。追悼會上,國豐永堅持要往老戰友棺木里放兩樣東西:一只步話機耳麥,還有那只補了二十八處的布鞋。當哀樂響起時,九旬老人挺直佝僂的脊背,對著遺像敬了人生最后一個軍禮。禮畢時輕聲說了句:“報告指導員,通訊兵國豐永,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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