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chinatimes.net.cn）記者劉凱 北京報道

一輛嶄新的品牌車輛，下線后居然秒變二手車，且標價僅為新車價格的75%。更令人咋舌的是，在某直播平臺上，主播激情叫賣著“昨天上牌今天賣！全國都可以送到！”這些車輛雖已完成上牌登記手續，但行駛里程大多不足50公里，甚至有部分車輛行駛里程為零。從物理狀態來看，它們與新車幾乎毫無二致，然而在法律屬性上，卻已被劃歸為二手車范疇，業內也因此將這些車輛稱為“零公里二手車”。

“零公里二手車”早已引發了行業內外的廣泛關注。近日，有消息稱商務部消費促進司或將召開專題研討會，聚焦“零公里二手車”問題。盡管截至目前，關于這場座談會的具體信息尚未對外披露，但“零公里二手車”這一話題已然如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汽車市場激起了層層漣漪，成為眾人熱議的焦點。

零公里二手車大量涌現

近年來，“零公里二手車”在二手車市場中愈發常見，中國汽車流通協會數據顯示，2024年二手車市場中“登記≤3個月、里程≤50公里”的車輛占比飆升至12.7%，四年激增7.2個百分點。這一現象的出現，是汽車產業鏈各環節在激烈市場競爭、復雜政策環境以及資本逐利等多重因素交織下的結果。

首先，汽車市場的競爭逐步進入到白熱化階段，主機廠為爭奪市場份額設定頗具挑戰性的銷售目標，并通過銷售返利、金融貼息、月度促銷、季度促銷等激勵政策向經銷商壓庫。在政策誘導下，部分經銷商批售車輛數量遠超市場需求，如正常月批售任務100輛，卻因廠家政策誘惑批售130輛甚至更多，導致超配車輛難以消化，高價進車、低價賣車成為常態，為“零公里二手車”埋下伏筆。

同時，汽車行業產能過剩，尤其在一些車型更新換代快、市場需求變化大的細分領域，庫存積壓問題突出。為盡快回籠資金、緩解庫存壓力，經銷商將庫存時間較長的新車注冊為二手車，以“零公里二手車”名義低價拋售。例如，某品牌經銷商庫存一批上一代車型，新款上市后銷售難度加大，便將這些車上牌后放到二手車市場低價出售。

此外，前幾年國家為鼓勵汽車消費出臺的補貼政策，被部分二手車商和經銷商利用政策漏洞，通過報廢車置換等方式獲取國家補貼。他們先低價從經銷商處購買新車，再用報廢車輛申請置換補貼，隨后將這些“零公里二手車”加價賣給消費者，實現“兩頭通吃”。

“汽車行業產能過剩與市場需求變化之間的錯位，是‘零公里二手車’現象滋生的土壤。”汽車行業分析師徐嘉平對《華夏時報》記者指出，“隨著汽車制造技術的不斷進步，產能擴張速度遠超市場需求增長，特別是在新能源汽車領域，經銷商為緩解庫存壓力，不得不采取非常規手段，將庫存車注冊為二手車，以‘零公里二手車’名義低價拋售，這種行為雖能在短期內緩解資金壓力，卻進一步加劇了市場的供需失衡。”

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二手車出口試點政策催生了“零公里二手車”出海潮，也因此，中國二手車出口量從2019年的3000多輛猛增至2024年的43.6萬輛。不過，在這其中有60%—80%為“零公里”車輛，部分車商利用政策通道進行出口套利。

消費者觀點分歧

在汽車消費市場中，“零公里二手車”宛如一枚硬幣的兩面，在價格誘惑與權益風險之間引發了消費者的激烈爭論，使得購買決策呈現出明顯的兩極分化態勢。這一獨特現象背后，實則是不同消費群體在消費理念、風險承受能力以及市場認知層面存在的深層差異。

記者深入二手車市場，隨機采訪了幾位前來挑選二手車的消費者，他們的觀點極具代表性，生動地展現了這一市場現象背后的復雜心態。

消費者王先生就曾對“零公里二手車”有過關注。起初，這類車看似嶄新的外觀和較低的價格確實吸引了他。然而，隨著深入了解，他發現像蔚來、比亞迪等眾多品牌，都將終身質保、免費充電等核心服務與首任車主身份緊密綁定。而“零公里二手車”由于已完成首次過戶，不再具備首任車主身份，自然無法享受這些服務。權衡之下，王先生覺得與其冒著可能無法享受核心服務的風險，不如選擇一輛價格更為實惠的普通二手車。即便后續維修需要花費一些費用，他心里也覺得能接受，畢竟沒有首任車主權益的落差感。

除了權益保障問題，車輛殘值率也是消費者關注的重點。不少消費者擔憂購買“零公里二手車”后，車輛殘值率會出現斷崖式下跌。相關數據有力地佐證了這一擔憂。此類車輛在二次出售時，殘值率比常規二手車低15%—20%。這一差距的產生，根源在于市場對車輛過戶歷史的天然排斥。以消費者劉先生為例，他當初以低于指導價2萬元的價格購入一輛“零公里二手車”，滿心期待著能省下一筆開支。然而，兩年后當他打算轉售這輛車時，卻發現，其殘值較同車齡的常規二手車低了整整3萬元。如此一來，看似購車時省了錢，但實際用車成本反而大幅增加。這種“省小錢虧大錢”的悖論，讓那些追求長期經濟性的消費者實在難以接受，只能對“零公里二手車”望而卻步。

不過，在汽車消費市場中，并非所有消費者都對“零公里二手車”持謹慎態度。對于那些預算有限卻又渴望擁有品牌車型的消費者而言，“零公里二手車”的價格優勢無疑構成了難以抗拒的吸引力，消費者孫先生便是其中一員。他告訴記者，此前他在懂車帝、瓜子二手車等平臺留意過這類車型，發現奧迪、埃安、大眾等常見品牌都有“零公里二手車”在售，而且價格普遍低于指導價數萬元，部分車型甚至上牌還不到一個月，外觀和性能都如同新車一般。這樣的價格和車況，讓孫先生心動不已。對于后續維保問題，孫先生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認為，既然已經用更低的價格買到了近乎全新的車，就不能再奢求享受和原價買新車的人一樣的待遇。況且，沒有維保服務，他還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對車輛進行個性化改裝，這也是一種別樣的樂趣。

從二手車行業的角度來看，經營“零公里二手車”也有其獨特的優勢。從事二手車行業的李先生向記者透露，與普通二手車相比，“零公里二手車”的利潤率其實并不高，主要獲利方式還是依靠“走量”。但這類車輛本質上屬于新車范疇，幾乎沒有售后風險。對于二手車商而言，經營風險相對較小。而且，在銷售模式上，二手車商可以不用遵循“一車一價”的傳統方式，而是能夠批量銷售。比如，通過直播或視頻推廣同一款車型，吸引潛在的目標客戶，從而提高銷售效率和成交量。

監管重拳與行業自救

“零公里二手車”現象的出現，表面上看，似乎是車企、經銷商和消費者之間的一場“三方博弈”，但實際上，它對整個汽車市場的健康發展造成了不小的沖擊。如何管理“零公里二手車”現象，則需要構建起多維度治理體系，通過政策完善、監管強化、行業自律與消費者保護協同發力，實現市場規范化與可持續發展。

在徐嘉平看來，政策漏洞的封堵是治理的基石，相關部門應推動建立更加完善的消費者權益保障體系。一方面，要求二手車商和經銷商在銷售“零公里二手車”時，以書面形式明確告知消費者車輛已過戶的事實，以及可能影響消費者權益的相關情況，如首任車主專屬權益的喪失、車輛殘值率變化等，并由消費者簽字確認。

另一方面，設立專門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機構，為消費者提供咨詢、投訴和維權服務。當消費者在購買“零公里二手車”過程中遇到權益受損問題時，可向該機構投訴，機構應及時介入調查，協調解決糾紛，維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零公里二手車”現象是汽車市場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其背后反映了汽車行業在市場競爭、銷售策略、政策環境等多方面的復雜情況。從主機廠銷售壓力傳導、經銷商清庫存與資金回籠需求，到鉆政策空子套利補貼，多種因素共同催生了這一現象。

這一現象不僅給消費者帶來了權益受損的風險，也對汽車市場的正常秩序和行業的長遠發展構成了挑戰。此次研討會的籌備，為行業提供了一個深入反思和解決問題的契機。期待通過27日的這場研討會，能夠引發行業各方對“零公里二手車”現象的深入思考，共同探索出一條既能保障消費者權益，又能促進汽車市場健康發展的道路。只有這樣，“零公里二手車”市場才能在汽車產業鏈中找到合理的定位，為汽車行業的可持續發展增添新的動力。

責任編輯：李延安 主編：于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