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我在炊事班揉著面團,炊煙熏得眼睛發(fā)酸。隔著霧氣蒙蒙的玻璃,看見指導員領(lǐng)著個穿紅棉襖的姑娘往連部走。她馬尾辮上沾著雪粒子,棉鞋踩在雪地里咯吱響——那是我和妻子小芳的初見。那年她跟著文工團來慰問演出,我在后臺給她遞了杯紅糖水,她低頭抿嘴笑的樣子,像極了老家屋檐下垂著的冰凌子,清亮亮扎進人心窩里。
婚后第7年,我調(diào)任機步連長,她抱著兩歲的兒子在月臺上追著火車跑。兒子的小手在空中亂抓,喊著"爸爸的帽帽",她崴了腳也不肯停,直到站務員硬把她攔下?;疖囖D(zhuǎn)過山坳時,我從車窗縫里瞥見她蹲在月臺水泥地上,羽絨服裹著母子倆縮成小小一團。
2023年春節(jié),視頻里兒子正用鉛筆在墻上畫身高線。突然傳來"刺啦"一聲,小芳沖過去奪下鉛筆:"說了多少遍別在墻上亂畫!"孩子"哇"地哭起來,她轉(zhuǎn)身時我瞧見發(fā)縫里幾根白絲閃著冷光。那天夜里手機震動,收到銀行短信:工資到賬10920元。這是漲薪后的第八個月,數(shù)字比從前多了整整2千塊。
三天后的深夜,微信突然彈出文件傳輸提示。點開竟是份《離婚協(xié)議書》,附言欄里小芳寫道:"這日子我實在熬不動了"。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抖得厲害,營區(qū)熄燈號正嗚咽著掠過雪原。想起上周她獨自帶兒子做腺樣體手術(shù),術(shù)后孩子呼吸不暢整夜哭鬧,她在急診室連守36小時,而我只能在視頻里看她用涼水拍臉提神。
次日軍務會開到一半,作訓參謀突然捅我胳膊。低頭見屏幕亮起:"您尾號7532的賬戶向張小芳轉(zhuǎn)賬10920元"。正要鎖屏,又跳出一條:"錢退回去了,這次真不是錢的事"。散會后躲在器材室回撥電話,她聲音啞得像砂紙:"上周三暴雨,老房子漏水把鋼琴泡了,你知道那是我媽留的嫁妝。"
我攥著作訓計劃表說不出話。去年抗洪時她膽囊炎發(fā)作,也是這樣的暴雨夜,自己咬著毛巾開車去醫(yī)院。電話里她說"就打了個小針",直到出院才讓我看肚子上三個刀口。此刻聽筒里傳來鄰居裝修的電鉆聲,她頓了頓:"漲工資這半年,你往家多寄了一萬二,可兒子問你什么時候陪他去水上樂園,我連個準話都給不了。"
五天后全連武裝泅渡考核,我在岸邊掐表時手機震個不停。文書跑來說嫂子電話轉(zhuǎn)到連部了,接起來卻是兒子班主任:"李曉明爸爸是吧?孩子把同學牙磕斷了,對方家長要求面談。"抬頭看了眼正在渡江的兵,迷彩服在渾黃的江水里起起伏伏,像極了那年她追火車時羽絨服的顏色。
那天夜里查完哨,摸黑到車庫打電話。小芳吸著鼻子說:"醫(yī)藥費賠了八千,鋼琴維修要兩萬。"突然壓低聲音:"物業(yè)說頂樓防水層要重做,每戶攤九千六..."話沒說完,兒子在背景音里喊"媽媽我尿床了",電話戛然掛斷。望著車庫里晾作訓服的鐵絲網(wǎng),月光把陰影烙在墻上,像張密密麻麻的欠條。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三周后的凌晨。緊急集合號撕破寂靜時,我正在修訂山地進攻預案。團長親自帶著調(diào)令闖進來:"軍部急調(diào)你去北京某機關(guān),天亮就出發(fā)!"攥著蓋紅章的公文,突然想起漲工資前夜,小芳拍給我看存折上"夫妻分居補助"到賬的368元。她當時開玩笑:"這點錢剛夠買張站票,要不我每月來站崗兩小時?"
搬家那天,小芳在高鐵站接我。她鬢角新染的栗色遮住了白發(fā),兒子躲在身后偷瞄我領(lǐng)花。出租車駛過軍部門口時,哨兵持槍敬禮的剪影掠過車窗,她忽然抓住我手:"其實交離婚協(xié)議那天..."手機鈴聲打斷話音,來電顯示是老家裝修公司。她熟練地切換方言談著防水涂料型號,陽光從高架橋縫隙漏進來,在她眼尾皺紋里淌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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