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慈城的光陰里藏著雙重敘事。

慈城很“老”。孔廟的紅墻、縣衙的甬道、馮驥才祖居的老井，見證著千百年時光在此流經(jīng)，將磚石草木都染成古城的底色。

慈城又很“新”。在縱橫交錯的街巷里，另一種心跳正在生長。越來越熱鬧的民權路、層出不窮地生長出的新業(yè)態(tài)新玩法、穿行于古建的年輕人，都在訴說著這里持續(xù)產(chǎn)生的新變化。

慈城的獨特魅力，不在于“老”與“新”的鮮明分界，而在于歲月沉淀與現(xiàn)世活力的悄然交織。

“五一”期間的慈城。沈國峰 攝

今年“五一”假期，慈城古縣城共接待游客42.48萬人次，同比增長411.80%。其中年輕游客占比達65%，夜間消費占比超過一半，這座千年古城正以更加年輕化的表達方式定義著古城復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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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多年前，上海第一部“洋涇浜”英語會話讀本《英話注解》，就是用當時慈城本地方言發(fā)音注釋而來。近百年來，這座城里的無數(shù)年輕人，懷揣夢想，告別故土，從“慈”出發(fā)，去敲開世界多彩的大門。

心學大師楊簡創(chuàng)立慈湖學派，也是在慈城，談妙書屋便是建于慈湖畔。

寧波幫鼻祖嚴信厚、京劇大師周信芳、“中國遺傳學之父”談家楨、國藥工匠馮根生，都是慈城人。著名作家馮驥才，祖籍慈城。

慈城周信芳戲劇藝術館。本文除注明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陸玫 攝

北京同仁堂、天津達仁堂、上海馮存仁堂和童涵春堂、杭州葉種德堂和張同泰堂等數(shù)十家國內外赫赫有名的百年國藥老字號，都是慈城人創(chuàng)辦和經(jīng)營的。

慈城還是中國唯一入選BBC全球18個“傳承的英雄”文化保護典范，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qū)文化遺產(chǎn)保護榮譽獎得主。

為了這篇采訪，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去了好幾次慈城。每次去，總能發(fā)現(xiàn)這座擁有7000年文明史、2500年建城史以及1200年縣城史的“江南第一古縣城”的新“寶藏”。

如馮驥才寫道，“慈城是我國現(xiàn)存無多的江南古縣城之一”，而且“這一切全美好地保存在不到三公里見方小小的城區(q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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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城的歷史古韻，在孔廟紅墻的斑駁肌理里，在馮岳彩繪臺門褪色的礦物顏料層中，更在那些近乎偏執(zhí)的保護細節(jié)里。

這座江南地區(qū)保存最為完整的古代縣級規(guī)制的古城，用2.17平方公里折疊起千余年的文明褶皺。

在慈城，“有來歷”的建筑隨處可見，無論是滿足人們精神追求的，還是提供日常生活需求的，如城署與寺、觀、城隍廟、祠堂等，以及大量的民宅，都各就各位，恰到好處。

2006年6月，慈城古建筑群共有6處被國務院批準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有今浙江省內保存最完整的縣級孔廟，明代官邸的典范甲第世家、福字門頭、布政房、馮岳彩繪臺門和馮宅——這些古建筑做工精致，用料考究，雕梁畫棟，不少江南彩繪依然鮮活可見。

慈城孔廟。

而保護是一場與時間的談判。

自2001年寧波市委、市政府作出保護開發(fā)慈城古縣城的決定起，慈城便采用保護、改善、改造、保留、更新和整飭等六種方法，著力保留千年古城的棋盤式街巷格局，恢復其原生態(tài)風貌。截至目前，慈城已累計修繕了文保和歷史建筑45處約6萬平方米，協(xié)調改造了風貌建筑約9萬平方米，推動60萬平方米明清古建筑群得到有效保護和完整呈現(xiàn)。

在頂層設計方面，市委、市政府專門成立了慈城古縣城保護開發(fā)領導小組，區(qū)委、區(qū)政府成立了慈城古縣城保護開發(fā)管委會。2010年,《寧波市慈城古縣城保護條例》頒布實施，成為全國最早的古城保護地方性法規(guī)之一，此后，《寧波市慈城歷史文化名鎮(zhèn)保護規(guī)劃》《寧波市慈城古城控制性詳細規(guī)劃》又先后編制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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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慈城20余年的古城保護過程中，“新”思路其實已根植其中。

“我們守護的不僅是建筑的外觀，更是持續(xù)生長的文明基因。”負責慈城保護開發(fā)的寧波市江北開發(fā)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有關負責人和澎湃新聞說，慈城的保護開發(fā)，不是簡單的“修舊如舊”，是在完整保留古建筑群、守護住“活著的歷史”的基礎上，讓每一塊青磚黛瓦都成為活態(tài)慈城的見證。

以明代建筑大耐堂為例，這座省級文保單位中的梁柱曾因蟲蛀、霉爛而岌岌可危。修繕團隊采用傳統(tǒng)榫卯工藝替換腐朽構件，對僅存30%原貌的花格木窗進行1:1復刻，耗時近一年讓600年歷史的木雕重現(xiàn)“呼吸感”。慈城鎮(zhèn)相關負責人坦言：“修復一扇窗的成本是新建的3倍，但歷史肌理無法用金錢衡量。”

慈城鳥瞰圖 “行走慈城”公眾號。

2009年12月，當慈城古建筑保護榮獲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qū)文化遺產(chǎn)保護榮譽獎時，評委會評價說：“本項目將古建筑作為可持續(xù)的資源加以整修維護，體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建筑結構細部、技術工藝和空間布局的尊重，使地方手工藝傳統(tǒng)與建筑維護技術得到了復興……”

“在保護中發(fā)展、在發(fā)展中保護”，慈城沒有選擇復制別處的雷同，而是基于自身特質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發(fā)展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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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位受訪者帶著驕傲感向澎湃新聞強調，慈城是一座古縣城，不是古鎮(zhèn)。

不同于江南大多依水而居的古鎮(zhèn)，慈城整體格局方正，呈網(wǎng)格狀縱橫鋪展，街道橫平豎直，保留有“三縱四橫”主干道，四周有護城河，格局竟與長安無異，因此也素有江南“小長安”的美譽。

同樣讓慈城運營者驕傲的是，慈城的文化沒有封存于博物館，而是始終以“活態(tài)傳承”為內核，讓歷史肌理與當代生活深度交融。

古城東側以保護開發(fā)為主，呈現(xiàn)江南古韻；西側保留市民生活，留住古城煙火氣。

在這里，至今仍擁有居民一萬余人，包括七條大街、二十七條小街、一百多條小巷，興辦有衛(wèi)生院、小學、中學等。

街巷間既有游客穿行參觀古建歷史，也有老居民搖著蒲扇閑話家常，煙火氣與文脈在此無縫交織。看似“雜”，卻讓古縣城鮮活了起來，串聯(lián)出一座江南古縣城的具體模樣。

游客漫步于慈城古縣城內。沈國峰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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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城“家底”豐厚，可面臨如何保持獨特基因以及如何在全國古城古鎮(zhèn)熱衷突圍的問題時，也會焦慮和自省。

“我們的‘拿手菜’很多，但要用哪一道菜、用什么烹飪方法來招待貴客，反倒成了難題。”寧波市江北區(qū)文化廣電旅游局的負責人向澎湃新聞坦言。

當江南古鎮(zhèn)陷入“青石板+油紙傘”的同質化困局時，慈城選擇了一條更需定力的道路——以慈孝、耕讀、藥商、建筑四大文化為經(jīng)緯，編織獨特的文化基因。

慈城人深知，文化是一座城的“不動產(chǎn)”，古城復興需將文化資源轉化為核心競爭力。

慈城藥商博物館。慈城鎮(zhèn) 供圖

走在慈城“大東門—民權路—慈湖”的主游線上，談家楨生命科學教育館、周信芳戲劇藝術館、馮定故居·真理園、馮驥才祖居博物館等10余處文化空間依次鋪開，古宅打開門，文化活起來。這種自省還體現(xiàn)在對“文化褶皺”的深度梳理：孔廟明倫堂里每年舉行的開筆禮，將耕讀文化化作叩擊心扉的成長禮儀；藥商博物館開設中醫(yī)研學，讓明清藥柜的銅環(huán)包漿成為觸摸歷史的媒介；周信芳戲劇藝術館內，水袖翻轉間演繹著麒派藝術的剛健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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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之前的年輕化煥新，是對慈城的一種主觀感受，那今年慈城明確亮出“千年古城、青春慈城”新目標，則是對年輕化路線的篤定表達。“我們要在傳承好千年古城深厚歷史文化底蘊的基礎上，進一步建設年輕城、吸引年輕人、彰顯年輕范，始終堅持保護優(yōu)先不動搖，繼續(xù)加大古建修繕和非遺傳承力度，以5A創(chuàng)建標準提升運營管理水平，進一步深化文旅融合發(fā)展。同時，推出更多‘年輕化’舉措，著力形成青年就業(yè)創(chuàng)業(yè)生態(tài)、推動青年入鄉(xiāng)、打造青年體育公園等。”慈城鎮(zhèn)主要負責人說道。

今年“五一”假期，慈城古縣城推出“青春慈城游”主題活動，戶外“非遺共富集市”、機器狗表演、黑神話悟空和哪吒巡游炸場、雜技、戲曲等活動，吸引數(shù)十萬年輕游客奔赴。當暮色浸染慈湖，千架無人機在夜空鋪展，此時，科技的光芒與歷史的韻味在古城上空交織，展現(xiàn)出屬于這個時代的青春活力。

慈城旅游集散中心效果圖。“行走慈城”微信公眾號 圖

“明顯感覺年輕人變多了。以前來慈城的，很多是老年人、古建筑愛好者，但現(xiàn)在越來越多年輕人選擇到慈城，消費力、過夜率都顯著提升。”寧波市江北開發(fā)投資集團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表示。

在采訪中，澎湃新聞還有一點明晰感知：青春慈城，不只是意味著這座城市對年輕人、年輕化的態(tài)度，也體現(xiàn)出自身宛如青年的昂揚斗志。古城墻修復、歷史街區(qū)改造、旅游集散中心新建——不固步自封的千年古城，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逆生長”。

古今交融、新老交匯，慈城未來可期。

海報設計：王璐瑤 海報圖片：沈國峰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