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枬子 畫|馬桶

去年我去上海出差，老李帶著老婆孩子一起出來請我吃飯。老李雖是上海人，卻在長沙呆過多年，老婆又是長沙人，我們自然用長沙話聊天。老李的兒子快十歲了，長得虎頭虎腦的蠻可愛。

我問老李：“你兒子會說長沙話嗎？”

老李說：“他在上海出生、長大，又是爺爺奶奶帶大的，不會說長沙話。”

就見他兒子抬起頭來，嘴里蹦出一句字正腔圓的長沙話：“X你媽媽X。”逗得我們哈哈大笑。我說：“你這兒子頗有乃父風采嘛。”

老李在他兒子頭上拍了一巴掌，沖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他平時聽我和他媽媽講長沙話學會的吧。”

回到十多年前的長沙，那時候老李還是小李，是一家藥品公司常駐長沙的醫藥代表。我們在一個酒局中相遇后一見如故，成了要好的朋友。

那時候我還是個快樂的單身漢，媽媽長期住姐姐家，我一個人住著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剛好小李租的房子到期了，我就勸他搬了過來。

就我來說，既多了個玩伴，又有房租收入。就他來說，減少了一半的房租費用。兩人住在一起倒也其樂融融。

小李的業余愛好有兩個，一是喝酒，二是上KTV，周末經常合二為一，上KTV喝酒。

最常去的是蔡鍔路蝴蝶大廈三樓的ktv和解放路原來長沙劇院二樓。別人每次去同一家店一般是為了泡某一個小姐，而小李并沒有相熟的小姐，每次找的陪唱小姐都不同，但長相卻是千篇一律：臉蛋清秀，個子嬌小，大多是川妹子。

我每次都笑他：初戀情人肯定是個川妹子，他總是笑而不答。

小李的歌唱得很爛，他也有自知之明，一場下來最多唱個兩三首，不像我們幾個，每次都在ktv唱得鬼哭狼嚎的，玩得很瘋。

他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給我們鼓掌。他也不太和身邊的陪唱小姐打屁聊天，更不像那些很俗的客人那樣亂摸人家。當然有時出于需要，也會出錢包夜，帶小姐去開房。一般也都是一夜情性質，絕不再找人家第二次。

小李的酒量很好，屬于千杯不醉的那種，平時喝酒我們幾個加起來都不是他對手，但有一次他卻莫名其妙地醉了。

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小李下班回家后情緒低落，我見他心情不好，就拖他出去喝酒，他卻推脫，說是有點感冒不想出去。剛巧那天有個朋友請客，我們就強行把小李拖了出去。

吃飯的時候小李除了話少點外，其他還算正常。吃完飯我們就近去韶山路上的長嶺賓館四樓ktv唱歌，小李一反常態，點了個胸大屁股大的東北妞，還摟摟抱抱的，一點也不像平常的風格。

我們都笑說，這家伙總算像個正常男人了。

沒想到幾個人才喝了一打啤酒，小李竟毫無征兆地突然醉倒在沙發上，嚇了我們一大跳，一陣手忙腳亂以后，他醒了過來，有氣無力地說：“送我回家吧。”幾個人只得歌也不唱了，把小李送回了家。

第二天我看小李還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就請了一天假在家陪他，到了中午的時候他才起床，坐在餐桌邊點上一根煙，給我講了他初戀的故事：

小李大學是在成都上的，學的是法醫專業。在大學和一個嬌小可愛的川妹子墮入了情網。

妹子是成都人，不愿離開家鄉，為了愛情，小李大學畢業后拋棄了自己的專業，在成都一家藥企當了一名銷售員，妹子也在這家企業工作。

由于工作的原因，小李經常十天半月不在家，全國各地飛來飛去的。

小李的女朋友又是個外向型性格，比較貪玩，小李陪她的時間又少，兩人的感情慢慢疏遠了。

終于有一天，小李出差回來，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女朋友已經跟他老板在一起了。

五年的感情換來這樣一個結果，心灰意冷的小李收拾行囊返回了自己的家鄉上海，找到了新的工作，并主動要求外派。

時間一晃又過去兩年，昨天他收到消息，前女友和前老板正式結婚了。

聽完小李的故事，我才明白他為何在ktv老是找同一類型的小姐，看樣子他還沒有從前一段感情中走出來。

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就拖他出門去看電影散心。兩人走到湖南大劇院，我正掏錢準備買票，問小李打算看哪一部電影，半天沒聽到小李回答，我回頭一看，他正目光呆呆地望著門口走來的一個妹子——

那妹子個子不高，長得嬌俏，竟和他剛剛在家給我看的他前女友的照片有七分神似。

我用胳膊肘捅捅他說：“別看了，口水都要流下來了。”他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妹子估計聽見了我的話，回頭瞪了我們一眼，用長沙話罵了一句“寶里寶氣”，便施施然上樓而去。

小李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妹子，直到那妹子上樓轉彎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嘆口氣說：“像，真的很像，連說話那語氣也像。”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說長得像嘛，倒也確實，說話那語氣怎么會像？人家說的是正宗的長沙話好不好？”

小李認真地跟我說：“你沒有跟川妹子交往過，所以不知道，其實川妹子跟你們湘妹子很相似，都是火辣辣的性格，敢愛敢恨那種。”

我看小李那神不守舍的樣子，就攛動他說：“那你還等什么？去追人家啊。”

小李動了心，真的拖著我上樓去找。

湖南大劇院的一到三樓，除了電影院，還有桌球室、游戲廳、ktv等等，我們找了個遍也沒找到那妹子的蹤影。

小李有些氣餒，我忙分析道：“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她進電影院看電影了，二是她在樓上的公司上班。我們只要在門口等著，等下午場電影結束或是她下班就會出來的。”

于是兩個大男人百無聊賴地在湖南大劇院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一個下午，抽完了兩包煙。到了六點多鐘，還沒見那妹子的影子。

我肚子餓得咕咕叫，就勸小李說：“看樣子這妹子與你無緣，我們還是走吧。”小李還是不死心，說要再等等。我只好去買了幾個包子，湊合著當晚餐吃了。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天都黑了，小李準備放棄了，說：“我們還是回去吧，看樣子沒戲。”

我突然靈機一動：“這妹子說不定是在二樓的ktv當小姐，做完了下午場，懶得回家，直接在店里吃個便當，等著做晚場。”

小李半信半疑：“看她那形象氣質，不像個做小姐的啊。”

我說：“那可不一定，長那么漂亮，不當小姐，難道還去做服務員？也沒別的辦法了，我倆直接進去找就是，反正這場子我們也沒來過，進去玩玩也好。”

我倆進了二樓的ktv，找了個包廂坐下，還不到8點鐘，時間還早，估計小姐們絕大多數都還沒上臺，就吩咐媽咪把場子里長得漂亮會講長沙話的小姐都找來。

一會兒呼啦啦進來了十多個妹子，環肥燕瘦地站了一大排，中間鶴立雞群般站立的果然是那妹子，打扮不像其他妹子那樣性感暴露，一身白色連衣裙，看上去就像個不諳世事剛出道的學生。

小李大喜過望，忙招呼那妹子坐到身邊。

那一晚上，小李一反常態，施盡渾身解數討那妹子歡心，那妹子卻是不冷不熱，感覺不是小姐坐臺，而是小李在陪她。

散場出來，小李約她宵夜，被她婉拒，說什么還不熟，下次什么的。

我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倆直接去開房不好嗎？加錢做個高臺就是。”

那妹子冷冷地回了句：“我不做高臺，再多的錢也不做。”

小李嘿嘿一樂：“那我送你回家吧？”妹子也不肯。

我倆個只得灰溜溜地回家了。我問小李：“有什么收獲？電話號碼總搞到了吧？”

小李搖搖頭：“沒有，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小雨。”

從那天起，小李隔三差五就往湖南大劇院跑，小雨的態度卻總是那么不溫不火，對小李不熱情倒也不冷淡。

我陪小李去得多，慢慢也跟小雨混熟了。小雨家在犁圫，算我半個老鄉，對我也不隱瞞她的態度：她對小李的追求不反感，沒答應他的原因有兩個，一來顧忌自己是個坐臺小姐，而小李是個讀了大學的白領，總感覺自己有些配不上小李；二來她已有了男朋友，她男友是個街頭小混混，因為吸毒被抓，還有半年就可以放出來了。兩人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雖然男友不學好，但這份感情一時還丟不開。

之后，我曾反復勸說小李，要他放棄算了。

小李說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日子就這么慢慢過去，小李還是堅持每周去湖南大劇院，偶爾而約小雨出來吃吃飯什么的。

半年過去了，小雨的男友從牢里放了出來，跟小李的關系自然就淡了。小李頗有些心灰意冷，剛好他公司總部要調他回去，就離開了長沙。

小李走后，我倆時不時通通電話，知道他事業得意，當了公司的銷售總監，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女朋友。

他沒在長沙，我自然也就沒到湖南大劇院去過，跟小雨也失去了聯系。

又過了一年多，我在一個飯局中突然接到小李電話，說他周末結婚，要我一定趕到上海參加婚禮，我說：“你跟誰結婚啊？”就聽電話那頭小李嘿嘿一樂，說了句什么，飯館里聲音太嘈雜，我也沒聽清。

小李結婚那天，我乘坐的飛機晚點，等我趕到酒店，婚禮儀式已經快結束了，新郎新娘正忙著到各桌敬酒，我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

我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來，一會兒新郎新娘來到我們這一桌敬酒，我抬頭一看，新娘子明艷照人，沖我落落大方地一笑，我頓時目瞪口呆，這美麗的新娘不就是小雨嗎？

原來小李回上海后，與小雨一直有聯系。

小雨的男友出獄后，劣性不改，除了繼續吸毒外，還經常打罵小雨，甚至逼著小雨去做高臺，好多賺點錢供他吸毒。

小雨實在忍受不了，就從家里跑了出來，剛好小李打電話過來，知道情況后，邀小雨去上海散散心。

小雨想想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也就答應了。

在上海的那些日子里，小李對小雨展開了猛烈的攻勢，小雨被小李的一片癡心所打動，答應了他的求婚。

我想，小李和小雨的愛情故事，也只有在我們長沙這樣包容性比較強的城市，加上我們長沙妹子特有的脾性才有可能發生。

長沙女人的性情能夠水火相容，將水和辣椒的性格神奇而和諧地集于一身。她們想哭時便哭，但哭過之后便心境晴朗；想笑時便笑，但笑中又似蘊涵著一層深意。

長沙妹子是堅強的，任何的風雨都不能讓她們卻步，她們以她們的喜怒哀樂，表現著她們的透明的人生。

戀愛失敗了，她們也只是用被子捂著腦袋悄悄地大哭一場，而傷心后，很快又恢復了明朗的笑容、平和的心態。她們放射著辣椒的熱與辣，又用水的柔情撫平心的皺褶。有時她們也會為自己的勞苦而抱怨，希望能有一種輕松的生活，但在抱怨之后，她們依然會沿著自己的生活軌跡執著地走下去，沒有絲毫的遲疑。

作者——枬子

文革初期出生于長沙，做過工人、會計、財務總監。現為資深高級會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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