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跟完顏亮曾有一面之緣。

紹興三十年（1160）年十月三日，虞允文作為賀大金正旦使，出使金國。為了避金太祖（旻）諱，還改了個名字叫“虞允”。

到金廷后，金國君臣見他是一介文臣，便意圖羞辱他，讓他跟金國接待使者比箭。

結果，虞允文一發中的，驚艷金廷。

辭行時，完顏亮當面對虞允文說：“我欲看花洛陽。”貼臉開大，羞辱虞允文。但虞允文也無可奈何，現在，洛陽是人家的。

此時，完顏亮不會想到，這個廷下的南宋文臣，在一年之后，將會擊碎他的雄心霸業，讓他命喪長江邊上。

虞允文畫像

一、完顏亮的“雄心壯志”

完顏亮是一位頗有“雄心壯志”的皇帝。

他曾對大臣高懷貞說：

“吾有三志：

國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

帥師伐遠，執其君長而問罪于前，二也；

無論親疏，盡得天下絕色而妻之，三也。”

金皇統九年（1149年），完顏亮發動政變，殺死金熙宗完顏亶后，改元天德，自立為帝。

隨后，完顏亮大肆屠殺宗室大臣，清理掉反對他的政治對手，隨后又改革官制，遷都燕京（今北京），總算是將國家大權握在手中，實現了他的第一個愿望。

在登上皇帝寶座之后，完顏亮便開始荒淫無度。

他在大殺宗室大臣時，把婦女都放了，其中漂亮的，都被他納入宮中，有不少都是他的近親，真的是“無論親疏”。

甚至，“欲奪人之妻則使之殺其夫”。

崇義節度使烏帶的妻子定哥，早年曾與完顏亮有私情，當上皇帝后，他便派人帶話給定哥說：“能把你的丈夫殺掉跟著我嗎？”

定哥不愿意，他又帶話給定哥：“你不干掉你的丈夫，我就族滅你全家。”

定哥仍不為所動。后來，完顏亮派人殺了烏帶，強納定哥為妃。

完顏亮聽說堂弟完顏雍的妻子烏林答氏，賢惠而美麗，當完顏雍任濟南尹時，完顏亮便下詔召烏林答氏進宮。

誰都知道完顏亮打的什么主意，烏林答氏也知道，但他不去，丈夫必遭其害。

于是，烏林答氏只能應召前往，行至中途，她趁人不注意，投湖自盡了。

現在，完顏亮就差第三個志向沒有實現了。

第三個志向的指向，就是滅亡南宋，統一華夏。

完顏亮曾派畫工，隱藏在賀宋正旦使的使臣中，來到南宋臨安，偷繪臨安的城郭和山川景色。

看到畫后，完顏亮在上面題了一首詩：“自古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詩中，完顏亮自比秦始皇，野心表露無疑。

金正隆六年（1161年）十月，完顏亮親率大軍六十萬，對南宋發起全面進攻，準備實現他的第二個志向。

二、宋金戰爭

對于完顏亮的南侵野心，南宋的有識之士早有察覺。

派往金國的使臣，多次向高宗趙構匯報完顏亮南侵的準備，但趙構一直做著偏安的美夢。

他呆萌的說：“朕待之甚厚，彼以何名為爭端？”——我對他這么好，他有什么名義發起爭端？

虞允文是一個堅定的主戰派。

他上書高宗說，金人必定會撕毀盟約（紹興和議），南侵我大宋，進攻路線應該有5條，請陛下早做防御準備。

后來完顏亮的進攻路線，只比虞允文說的少一條。

紹興三十年（1160年）十月，虞允文出使金國，打探到金人正在運糧造船，回國后上奏高宗，請求加強防御，提醒高宗在淮河和沿海地區作好應戰準備。

紹興三十一年初，金朝的賀宋正旦使，用暗語向南宋透露了完顏亮即將南侵的消息。高宗又派葉義問出使金朝確定情況，葉義問返宋證實了完顏亮聚集兵力，準備南侵的事實。

高宗這才召集群臣，商討對策。

完顏亮南侵攻宋，兵分四路：

西路，由徒單合喜、張中彥率領，自鳳翔攻大散關；
中路，由劉萼、仆散烏者率領，自蔡州南攻荊襄；
海路，由蘇保衡、完顏鄭家率水軍，自海上直取臨安；
東路，完顏亮親率主力，由壽春攻淮南。

南宋也分四路迎敵：

1、以成閔為京湖制置使，率兵三萬戍鄂州，與守襄陽的吳拱犄角相應，守備襄漢中路。
2、以吳璘為四川宣撫使，守備川陜。
3、以老將劉锜為江淮浙西制置使，守備兩淮。
4、以原岳飛部下李寶為沿海制置使，率海船120艘由海路北進。

宋軍在海路和西路均取得勝利。

海路，李寶率船120艘，將士3000人北征，于陳家島大敗金人海軍，斬其元帥完顏鄭家。

西路，吳璘與起義軍配合，收復了13州，奪取了戰略要地大散關。

不過，宋金戰爭的主要戰場在淮南，完顏亮親率東路大軍，渡淮作戰。

守備兩淮的是老將劉锜和他的副將王權，劉锜命王權進駐壽春，扼守淮河渡口。然而，王權與其愛妾泣別三日不能行，劉锜屢加督責，王權才不得已從和州北上，每三日發一軍，二十日才發八軍駐于廬州濡須口，致使完顏亮軍從容從壽春渡淮。

時任中書舍人的虞允文，聽說王權駐兵濡須口，意識到形勢危急，他對尚書右仆射朱倬說，王權必敗國事。朱倬和參知正事楊椿卻認為王權是誘敵深入，于是令李顯忠出其左，邵宏淵出其右，和王權共同形成夾擊之勢。

虞允文力辯王權定會逃走，朱倬等人卻不以為然。

果然，王權聞金兵來，不戰而退，退到和州，金兵追至和州，王權棄軍而逃。

劉锜聞王權敗，不得已退兵楊州。淮南全部淪陷。

完顏亮軍占領和州。和州在長江邊上，對面就是采石磯，這里江面狹窄，水流平緩，是最適合橫渡長江的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南北朝時期侯景破石頭城，隋滅陳，宋滅南唐，都是由采石磯渡江的。一旦完顏亮軍渡過長江，南宋危矣。

高宗趙構聽說王權敗逃，驚慌失措，又欲遣散百官，浮海避敵。

敵人一到家門口，就兩股戰戰，趙構實在愧為一國之君。好在宰相陳康伯極力勸阻，趙構才放棄”浮海避敵“的想法。于是命葉義問到建康府督視兩淮軍馬，虞允文為參謀軍事。

趙構對虞允文說：“儒臣不當遣，以卿洞達軍事，勉為朕行。”

虞允文對曰：“臣敢不盡死力。”

葉義問到建康府，派李顯忠接替王權，派虞允文赴采石，監督新舊主將交接，并慰勞前線官兵。

三、采石之戰

早在十一月初四，完顏亮就已經囤兵長江邊上，并在初七“刑黑白馬祭天”，立下重賞，定于初八渡江。

虞允文是初八這天，才到采石磯，此時王權已去，李顯忠未到，只有王權的一萬八千殘兵，“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坐道旁”，對岸有幾十萬金兵，鼓聲震天。

形勢十分危急，已經不能等主將李顯忠到來了，虞允文決定親領殘兵，布陣拒敵。

有人對虞允文說：“你是奉命來犒勞官兵的，不是來督戰的，別人把事情搞砸了，您何必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要是出了差錯，您還會受到責罰。”

虞允文說：“危及社稷，我豈能逃避？”

虞允文先安定軍心，鼓舞士氣。

怎樣鼓舞一群潰兵的士氣呢？

虞允文先明確責任，潰敗的責任在主將王權，而不在他們，“權不戰，教汝輩不成事，今汝輩半死不活，至此不易。”

次分析現狀，“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可以一戰。如不戰，金兵渡江，你們又能向哪里逃呢？

再曉以大義，“朝廷衣食汝輩二十年，緩急不能死戰以報國乎？”

最后激勵將士，朝廷的金帛和告命都在這里，只待大家殺敵立功，論功行賞。

在虞允文的一番激勵下，眾將士都表示，有他主持大局，皆愿死戰報國。

接著，虞允文開始排兵布陣，他將戰船分為五隊，東西各一隊，以精銳主力駐中流迎敵，又將兩隊埋伏在山后的小港，作為后備力量。同時，虞允文命陸軍、騎兵隱于山上，部署大量重型車弩炮和強弩，以擊殺登陸的金軍騎兵。

水軍將領蔡某、韓某貪生怕死，“唯唯不動”，虞允文“急令當涂民兵登海鰍船”，準備戰斗。

虞允文部署方畢，完顏亮親執小紅旗，指揮著數艘百兵船絕江而來，金軍聲勢浩大，不時間便有前鋒七十余支兵船到達南岸登陸。

宋將時俊見此情形，也生了怯戰之心，虞允文立即激他：“你向來膽略過人，威震四方，怎么現在像個小女人一樣，站在陣后？”

時俊大怒，手持雙刀沖入陣中，宋軍將士大受鼓舞，“皆殊死戰，無不一當百”。

金軍雖船多人眾，但裝備卻很落后，遠不及宋軍。金軍是臨時造的船，船底闊如箱，極不穩，宋軍的海鰍船，高大，結實，船速快。

南宋海鰍船

宋軍戰船在江上往來如飛，橫突亂刺，不僅破壞了金船的隊形，還撞沉了不少金船。宋軍初戰告捷。

完顏亮還不死心，他令部分船只在江上窺探，尋機再戰。其時恰有一支從光州退下來的300宋軍路過，虞允文授以旗鼓，令他們舉旗擊鼓，從山后繞到江邊，金兵以為宋援兵已到，不敢再戰。

更令金軍心驚的是，江上岸邊戰斗十分激烈，當地民眾卻登山觀戰，綿延十里，“駐足不動”，“有壁立千仞之勢”。

完顏亮惶惑不安，宋人什么時侯變得這么猛了？

十一月初八采石之戰，宋軍殲敵四千余人，斃萬戶二人，俘五百人、千戶五人。死于江者，不計其數，不死于江者，游回去也被完顏亮下令“悉敲殺之”。

初戰告捷，虞允文犒勞將士后，冷靜判斷，“敵今敗，明必復來”，于是連夜排兵布陣，以待敵軍。他令部分艦船控制上游，又派艦船封鎖金船唯一入江口楊林渡口。

第二天，完顏亮果然再度發起進攻，宋軍水師幾路夾擊，金軍很快潰敗，宋軍水師還截斷了金軍歸路，三百戰船均被宋軍焚毀。

此時，主將李顯忠已到，虞允文將軍隊指揮權移交李顯忠。

金軍戰敗，完顏亮不得不退回和州，然后轉往揚州。

虞允文分析，完顏亮兵轉揚州，必定會與瓜州的金軍會合，再次搶渡長江，進占京口。

于是，虞允文向李顯忠借兵一萬六千人和戰船百艘，前往京口與劉锜會合抗金。

十一月十六日，虞允文到達京口，先看望了老將劉锜。

此時，劉锜已經臥病在床，自慚地對虞允文說：“朝廷養兵三十年，我輩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輩愧死矣！”

此時，宋軍楊存中、成閔、邵宏淵等部紛紛趕來，已有不下二十萬之眾，只有海鰍船尚少，不到百艘，虞允文建議“聚材冶鐵，修改馬船為戰艦”。

二十二日，完顏亮派騎兵瞰江，想要震懾宋軍。虞允文命戰士踏海鰍船在江中上下游走，三繞金山。宋船游走如飛，金軍“相顧駭愕”。

看到宋軍船快如飛，防衛森嚴，又有大江天險，金軍人人畏戰厭戰。此時，完顏亮的后方被偷了家，他的堂弟完顏雍已在遼陽稱帝。

消息傳來，完顏亮企圖孤注一擲，“面”水一戰，滅了南宋后再回師討“逆”。于是下令三日內渡過長江，“過期盡殺之”。

金軍“進則有渰殺（淹死）之禍，退則有敲殺之憂”，內部矛盾終于爆發。

二十七日，兵馬都統耶律元宜和其子王祥，以及都總管徒單守素、猛安唐括烏野等人，聯合完顏亮的近衛軍將士，發動兵變，殺死了完顏亮。耶律元宜代行左領軍副大都督事，率軍北還。

金軍撤退時，秩序井然，這讓宋軍贊嘆不已，也斷了追擊的念頭，待金軍撤完后，宋軍收復了兩淮地區。

三、采石之戰的評價

此次宋金之戰的轉折點，就是采石之戰。

虞允文一介文人，領一萬八千殘兵，擊退了完顏亮的主力，粉碎了金軍渡過長江的戰略意圖，使得南宋轉危為安，堪稱南宋救世主。

不過，歷史上對這次戰役的評價頗有爭議，爭議焦點便是這次戰役的規模。

一般認為，這次戰役的規模并不大，沒有傷及金軍的根本，后來宋軍北伐有符離之敗，便是證明。

不過，此戰的重要性不在規模，金軍不善水戰，但騎兵卻非宋軍能比，假使金軍渡過長江，那么他的騎兵便可長驅直入了。

宋軍雖未必不能戰，但高宗趙構非常怯戰，恐怕不等金軍打到臨安，他又“浮海避敵”去了。

所以說，虞允文領導的采石之戰，非常關鍵，它奠定了此后宋金對峙的格局，他的歷史功績不可磨滅。

虞允文在關鍵的時候，出現在關鍵的地方，發揮了關鍵的作用。

他勇于擔當，臨危不懼，料敵先機，指揮若定，雖一介書生，卻有名將風采。

虞允文死后，楊萬里在《虞公神道碑》中，稱贊采石之戰“一戰而定國”，高度肯定的虞允文的功績。

虞允文雕像

毛主席在讀《續通鑒紀事本末》時，讀到虞允文的事跡，寫下批語稱贊道：“偉哉虞公，千古一人。”歷史上能得到毛主席稱贊的人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