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安徽沖破5萬億GDP,離“經濟大省”的行列又近了一步。而今年一季度,安徽的進出口總值分別位列中部省份第一位,進出口增速更是位列長三角第一。
在汽車產量上,今年一季度,安徽更是超越了“造車大省”廣東,登頂全國第一。在汽車出口量上,安徽也在2024年超越上海,拿下全國第一。
狂飆突進的背后,安徽是掌握了怎樣的流量密碼?
其實就是兩個字,借勢。
安徽第一個借勢的對象,是長三角。
2024年6月,長三角超級環線高鐵列車從上海站啟程,途經蘇州、無錫、南京、合肥、黃山和杭州等地,最終??吭谏虾:鐦蛘?。雖然這并非全國首條跨省高鐵,但卻是首次將長三角四大黃金腹地連接了起來,無疑是給長三角一體化按下了加速鍵。
而且,對于安徽來說,這條線路極其關鍵。因為它在安徽省內的行程,實際上是最長的,這也證明了安徽在長三角一體化中的分量。借助這條高速鐵路,安徽將能夠進一步壓縮與江浙滬的時空距離,經濟要素的往來自然也會更頻繁和緊密。
你別看安徽好像離長三角很近,但一直以來,它與長三角之間的關系可謂是很微妙。在“江浙滬包郵區”里,過去的安徽更像一個“局外人”。
1990年,上海浦東宣布開放,長三角的龍頭開始積極擁抱世界資本。彼時的安徽也做出了開放的姿態,希望能夠盡快融入長三角,迎接全球紅利。
然而,安徽始終未被完全納入長三角的區域合作機制中。2008年,長三角謀劃“擴容”,安徽終于得以在長三角主要領導人座談會謀得一席容身之地,從此開啟了“插班”生涯。也是從2010年開始,在將近十年的時間,安徽12個城市才陸陸續續被納入長三角體系中。
而直到2018年,長三角區域一體化升級為國家戰略之后,安徽全省域才最終被正式納入長三角地區,從此真正擁有了“正式生”的名分。然而,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安徽在長三角體系中的存在感似乎也不夠強,江浙滬與安徽似乎更像是“3+1”的存在。
為什么會這樣?長期以來,安徽看似是一個“左右逢源”極具優勢的省份,既屬于中部地區,又居于長江經濟帶,但在實操中卻是“不東不西、不北不南”。
2018年,安徽的GDP僅占江蘇的32.4%,浙江的53.4%,與這兩大發達省份的差距并不小。彼時,安徽的人均GDP不足5萬,而上海人均GDP超過12萬,江蘇超過11萬,浙江接近10萬,均為全國的“人中龍鳳”。而且從三次產業結構上看,江浙滬都已經邁入“三二一”的產業結構,而安徽還處在“二三一”的產業結構,這無形中形成了一道“分隔線”。
安徽深知,要扭轉這種稍微落后的局面,就必須借勢長三角,而且絕不能停留在招商引資的競爭層面上,而是要深入融入長三角的產業化體系中。
一方面,安徽可以借勢江浙滬產業的轉移。據業內人士的說法,安徽造車和運輸的綜合成本,要比江浙滬大約便宜5%到10%。這也恰恰證明了安徽作為長三角一員的獨特優勢,那就是擁有接近長三角的產業和科創實力,卻能夠享受中部的人力資源成本和資源價格。
2024年上海市城鎮非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水平超過22萬元,浙江超過13萬元,江蘇超過12萬元,而安徽只有10萬元。
在工業用地價格方面,安徽的成交均價一般在10-20萬元每畝,最貴的合肥,均價也不過26.7萬元每畝。反觀浙江和江蘇,工業用地的成交均價大概為20~60多萬元每畝。
相比較而言,安徽很多城市的工業用地價格較低,土地供給較為充足,綜合成本優勢顯著。
因此,近幾年,有不少企業在安徽落戶。過去靠農業發展的阜陽,如今已經成為高端產業的聚集地。吸引了浙江的巨東再生金屬綠色智能制造、江蘇的賽潁光伏電池及組件、上海的海洋高端裝備制造等一批滬蘇浙的百億級投資項目在此落地。
淮北的陶鋁新材料產業,也引入上海交通大學的團隊,使得技術創新成果得以落地。這一產業誕生于上海,在安徽實現了產業化,進一步帶動長三角乃至全國的航空航天、軌道交通、汽車工業等產業升級。
而坐落于皖江的池州,也初步打造起了以鎂基為代表的新材料產業,而這也吸引了不少長三角企業到池州布局。要知道,不管是筆記本電腦、手機等這類電子產品,還是汽車結構件、軌道交通裝備、醫療器械等,鎂的應用都是至關重要的。
2024年1~11月,滬蘇浙在皖投資在建億元以上項目4280個,實際到位資金8532.4億元,同比增長9.1%,占全省比重62.9%。這就是實實在在的成績單。
另一方面,安徽可以借勢長三角成熟的產業鏈條體系。安徽的創新,從來都不是閉門造車,而是懂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在合肥西北的蜀山湖,有一座如世外桃源般的小島。你可別以為這只是一座普通的觀光島,人家可是中國科學院合肥物質科學研究院所在地——科學島。
今年,中國人造小太陽EAST裝置就在這里創下了新紀錄,其身上匯聚了超級多的尖端技術,其中協同工作的上百萬個零部件,不少就來自長三角的科研單位和企業。
聚變堆主機關鍵系統綜合研究設施園區
安徽人工智能的龍頭科大訊飛,靠的正是合肥和杭州兩地的科研力量,使得工業巡檢機器人、聲學成像儀等拳頭產品得以不斷更新迭代。
蕪湖的江北新區,“東數西算”蕪湖數據中心集群正在熱火朝天地建設中,這里正在探索實現長三角的算力資源共用共享,屆時算力資源將能輻射整個長三角,進一步助力長三角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車等新興產業的發展。
此外,安徽的蘇州、阜陽等地,也與江浙滬共同打造了省際的產業合作園,組建起集成電路、人工智能、生物醫藥、新能源汽車長三角產業鏈聯盟。安徽從過去單向的產業承接,到如今與長三角雙向奔赴。
安徽與滬蘇浙還共同建設了長三角科技資源共享服務平臺,讓23個重大科研基礎設施、4萬多臺套科學儀器在平臺上流動共享。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合肥已經是中國大科學裝置最多的城市,數量甚至超過了北京。
目前,合肥規劃了12個大科學裝置,已經有3個問世、2個在建,每天都有來自長三角地區的高校和企業用戶在這里進行實驗。
大科學裝置有多重要?這可是超級厲害的“科研神器”。打個比方,它就像一個超大型的宇宙放大器,能幫科研工作者看清超微小或超遙遠的東西,像粒子內部結構、宇宙深處奧秘。
有了這些國家重大的科技基礎設施,才能催生出原始創新和帶來尖端科研成果。而這決定了安徽在整個長三角產業鏈上的難以替代性。
安徽還有另一個獨到之處。當前長三角地區還存在一個普遍問題,那就是從科學研究到產業化的轉換機制不暢。要知道,一個科研成果,從書架到貨架,從實驗室到生產線之間,往往存在一個“死亡之谷”,只有跨過這個鴻溝,才能讓創新變成實實在在的產出,結出碩果。而這當中,中試驗證平臺就很重要。
所謂中間性試驗,就是將產品生產從實驗室環境轉移到工程環境,對新產品的工業化、批量化生產的可行性進行全面驗證,中試被稱為“放大的實驗室,縮小的生產線”。只有跨越了中試這個關卡,科研成果才可以真正落地,實現成果轉化。
而安徽的合肥,已經依托于以中國科大為代表的本地高校資源,成功走出了“原始創新—成果轉化—搶占產業制高點—爆發式增長”的獨特發展路徑。事實證明,這條路徑合肥選對了。智能語音、量子產業等,都是本地的科技成果轉化結成的碩果。這種成功經驗,也可以在長三角中進行共享。
如今的安徽,已然不再單純是向江浙滬輸出農產品、煤炭等資源的落后大省了,而是憑借自己的實力發展起了幾大新興支柱產業,能夠與浙江、江蘇、上海等實現產業聯動。
可以預見,借勢長三角,安徽的存在感將會越來越強。
安徽第二個借勢的對象,是新興產業。
為什么是新興產業?因為安徽可以通過在全省通篇布局,打造起完整的產業鏈條,從而將“散裝”的安徽“整裝”起來。
很多人都知道“散裝”江蘇,旗下十三太保個個都是武林高手,誰都不服誰,最近因為“蘇超”,“散裝”深入人心;而安徽有多“散裝”,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
被長江和淮河一分為三的安徽,被戲稱像“三個省”。他們操著不同的方言,皖北人講中原官話,跟河南話、山東話很像,皖中地區以江淮官話為主,與江蘇南京、鎮江、揚州的淮語又有所差異,皖南地區的方言就更多元化了。
飲食上,皖北菜以咸香微辣、酥脆醇厚為主,皖中人又喜歡淮揚菜,口味平和、清鮮偏甜,皖南主要吃的是傳統安徽菜。三個地區的人,就算湊在一桌吃飯,口味差異都何其大。
而由于地理條件的差異,各地區的經濟發展方式也有很大區別。皖北屬于平原地區,適合農耕,也擁有豐富的礦業資源,導致長期依賴單一經濟,經濟轉型緩慢,經濟發展比較落后。
坐落于皖中的合肥,則是妥妥的核心城市,滁州等城市又離南京很近,經濟自然發展得比較好。皖南的蕪湖等城市,則靠近長江和東部發達地區,在承接產業轉移上更具優勢。
這種高度離散的區域格局,使得安徽在發展戰略上一直搖擺不定。而且安徽的東邊有江浙,西邊有大武漢,合肥這個中心的實力不夠強,輻射力自然不夠,以至于安徽很多城市,很容易受到周邊城市的虹吸,進一步加劇了“散裝”的局面。
比如皖北的淮北、宿州,已經加入了徐州都市圈。馬鞍山、滁州、蕪湖、宣城,已經加入南京都市圈。再如黃山,也已經加入杭州都市圈,宣城甚至還想同時申請加入杭州都市圈。
當然,正如筆者前面所說的,借勢長三角并不是一件壞事。但對于安徽自身而言,想要在長三角一體化中提高存在感,最終還是要塑造自己的產業競爭力。而目前這種“散裝”的模式,并無法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因此,安徽借勢新興產業,通過在全省各個城市布局上下游產業鏈,一方面可以提升各個城市的工業發展水平,另一方面可以加強各個城市的產業協作關系。目前打造出來較為成功的樣本之一,就是汽車產業。
這幾年,安徽的汽車產業勢如破竹,在全國汽車產業的角色,已經實現了從“跟跑”到“領跑”的蛻變。全國每4輛出口汽車中,就有1輛“安徽造”。全國每生產10輛新能源車,約有1輛“安徽造”。
在安徽的造車產業鏈上,合肥和蕪湖是絕對的產業核心。合肥,正在全力打造“新能源汽車第一城”,新能源汽車產量從2021年的14.5萬輛,攀升至2024年的135萬輛,躍居全國第二,超過了上海。這里擁有江淮、比亞迪、蔚來、大眾、長安、安凱6家整車企業,500余家上下游產業鏈企業。平均每一分鐘,就有一輛新能源汽車在合肥下線。
而安徽的第二大城市蕪湖,與合肥的經濟體量差了8387億,但就是這樣一個經濟體量只有5120億的城市,卻自主培育出了汽車制造業的龍頭、世界500強的奇瑞汽車,2024年汽車產量占全省的46.2%,汽車出口量占全省近80%。
但其他各市也沒有懈怠,都在打造自己的汽車零部件特色產業集群,各顯神通,目的就是要將自己整合進安徽的汽車產業鏈條里。
從皖北平原到長江沿岸,安慶打造車燈產業、宣城打造上游原材料冶煉加工、池州打造鎂基新材料產業、亳州打造零部件產業、馬鞍山打造動力電池材料產業、銅陵打造銅基新材料產業、淮南打造新能源汽車后市場、六安打造新型儲能產業、滁州打造“新三樣”、淮北打造陶鋁新材料產業、蚌埠打造玻璃產業、阜陽打造裝備制造業、宿州打造云計算產業、黃山打造汽車電子產業……
GDP僅僅只有2054億的宣城,也迎來了汽車零部件產業的爆發性增長,已經成為除了合肥、蕪湖之外的三大汽車零部件生產基地。截至2024年底,宣城已集聚汽車零部件企業700余家,年產值超850億元,其中規上工業企業425家,占全省總數的15%左右。放眼全國,經濟體量相當的其他城市,難以望其項背。
而過去發展稍微慢些的皖北,如今得益于汽車產業的發展,也逐漸成長為安徽整個汽車產業的中堅力量。
目前,皖北的新能源汽車及零部件產業集群已初具規模,聚集起近1000家汽車產業鏈企業,包括14家專用車、388家零部件企業和492家后市場企業,汽車全產業鏈營收占全省比重約7%。一批知名度高、競爭力較強的龍頭企業,也選擇在皖北落戶。皖北的目標,是希望2025年,新能源汽車產業的規模,占全省比重能夠超過15%。
2024年,安徽汽車產量歷史性突破300萬輛,達357萬輛,占全國比重超1/9;新能源汽車產量首次突破百萬大關,達168.4萬輛,占全國比重超1/8。
如今的安徽擁有“整車+零部件+汽車后市場”的全產業鏈。有人說,不走出安徽,就可以生產出一輛汽車。而這背后,其實就是“散裝大省”同時向一處發力的成果。
不得不說,安徽押注新興產業賽道是非常有眼光的。從2024年三季度以來,安徽的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已經連續3個季度位居長三角第一。今年一季度,全省的汽車制造業增長31.7%,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增長21.1%,汽車、電子信息、電氣機械三大行業對規上工業的增長合計貢獻率達60.4%。
2024年,安徽的規模以上工業營收高達54918.5億元,同比增長6.6%。這一規模位居全國第六位,遠高于其GDP排名。這個成績比河南、湖北還高一個段位,位居中部六省之首,已經成為當之無愧的中部工業第一省。其中,汽車制造業就成為安徽工業強悍的主要支撐力。
而近幾年,合肥這個曾經不入眼的“大縣城”,如今成了人人艷羨的“風投城市”。通過引進京東方、蔚來等大企業,與芯片企業兆易創新合資成立合肥長鑫,從無到有打造起了新能源汽車、光伏儲能、新型顯示、智能家電、高端裝備、人工智能六大千億新興產業集群。
如果安徽能夠持續通過搭建創新網絡,讓這些產業的核心技術從合肥向省內其他地區擴散,就能進一步推動科技成果在皖北、皖南實現轉化及應用。
借勢新興產業,安徽有望再度迸發出“整裝”的魅力。
在構建國內大循環、暢通國內國際雙循環的轉向下,過去安徽處于“不東不西”的尷尬境地,如今這卻變成一種優勢,使其成為長三角與中西部的關鍵交匯點。
隨著“一帶一路”的推進、中歐班列的往來,這塊長三角的內陸腹地,也越來越深度參與到國際產業分工合作鏈條中。今年一季度,安徽的進出口增幅位居長三角第一,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未來,內陸省份在外貿版圖上的分量將會越來越重,安徽又將迎來怎樣的機遇,我們拭目以待。
No.6387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巫珩
作者:香港科技大學碩士,區域經濟觀察者
參考資料:
郭葉波、黃征學:《安徽融入長三角一體化發展經驗及對江西的啟示》,中國經貿導刊,
2023年1月;
李亞彪、陳諾、王菲
:《揚皖所長,在“一體化”中謀劃“高質量”》,新華每日電訊,2023年6月;李亞彪、吳慧珺、高亢:《安徽
“首位產業”:在變革中尋找新定位》,新華每日電訊,2024年5月
開白名單 duanyu_H|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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