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召開的中共“六大”

由于國內白色恐怖嚴重，在共產國際幫助下，中共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 決定在莫斯科秘密召開。會前，我毫無所知。

后來，先是發(fā)現(xiàn)劉伯承好幾天沒來上課了，問他們班同學，都說不知道去哪里了。星期天我去中山大學看望張振亞，也沒有找到。

一天，劉伯堅到學校來找我，他的突然出現(xiàn)令我驚 喜，分別一年多了，有說不完的話。他告訴我，他是來莫斯科參加一個會議 的，會議之后將留在蘇聯(lián)，到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

由此，我判斷劉伯承、劉伯堅、張振亞等人可能都是參加同一個會議去了。

后來，聽了劉伯承傳達，才知道中共“六大”是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在莫斯科近郊一鄉(xiāng)間 別墅召開的。與會代表一百四十二人，代表了全國四萬多名黨員。

會上，共產國際代表布哈林作了《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黨的任務》的政治報告，瞿秋白作了《中國革命與共產黨》的政治報告，周恩來作了《組織問題報告和結論》及《軍事報告》,劉伯承作了《軍事問題的副報告》,李立三作了《農民土地問題的報告》,向忠發(fā)作了《職工運動的報告》。

大會清算了陳獨秀的右傾錯誤，同時批判了瞿秋白的“左”傾錯誤， 明確了當時中國革命的性質仍然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提出了黨在民主革命 階段的十大政治綱領：

第一，推翻帝國主義的統(tǒng)治。

第二，沒收外國資本的 企業(yè)和銀行。

第三，統(tǒng)一中國，承認民族自決權。

第四，推翻軍閥國民黨政 府。

第五，建立工農兵代表會議(蘇維埃)政府。

第六，實行八小時工作 制，增加工資，發(fā)放失業(yè)救濟與提供社會保險。

第七，沒收地主階級的一切 土地，耕地歸農民。

第八，改善兵士生活，復員后發(fā)給兵士土地和予以安置 工作。

第九，取消一切軍閥政府的稅捐，實行統(tǒng)一的累進稅。

第十，聯(lián)合世 界無產階級和蘇聯(lián)。大會指出了當時國內的革命形勢是處在兩個革命高潮之 間，黨的總路線是爭取群眾。

大會選舉了新的中央委員會，還選舉了中央審查委員會。隨后，六屆 一中全會選舉了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務委員會，向忠發(fā)、周恩來、蘇兆征、項英、蔡和森為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治局會議選舉向忠發(fā)為中央政治局主席兼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主席。

瞿秋白傳達“六大”精神并作自我批評

黨的“六大”結束后，1928年7月中句，瞿秋白到中山大學作報告，高級 步校的中國黨、團員都去聆聽。瞿秋白的開場白就吸引了大家。

他說：“今 天，我受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委派，向同志們傳達‘六大’。首先傳達的 是我所犯的錯誤和我的檢討。”

按照一般程序，傳達會議精神，總是要先介 紹會議概況、會議議題、會議決議、選舉結果等，從來沒有一上來就先作檢討的。

而且我們已經知道，在“六大”會議上，一些代表批評瞿秋白“左” 傾時，他始終在辯解。代表大會形成決議后，他服從組織，嚴守紀律，不僅 在會議上作了認真檢討，而且在會議之后，繼續(xù)深刻反思，嚴格解剖自己， 勇于在大庭廣眾之下作自我批評，體現(xiàn)了共產黨人的高風亮節(jié)和博大胸懷。

他接著說： “八七’會議后，我受羅米那茲(接替鮑羅廷的新任共產 國際駐中國代表)激進思想的影響，堅持認為總形勢依然是向前去，是向上漲的，是走向高潮的。我們無論如何必須以準備暴動為總方針，因為暴動是 爭取群眾的方法。由此提出了一省數(shù)省乃至一縣數(shù)縣首先勝利的觀點。

具體 做法上則是指導各個武裝力量首先控制農村，通過農民游擊戰(zhàn)爭逐漸形成對 城市的包圍，會合幾縣農民暴動軍造成地方割據(jù)，進而奪取一省乃至數(shù)省。

由于我的資產階級世界觀沒有得到徹底改造，小資產階級狂熱性膨脹，對形 勢判斷失誤，導致由我總負責的黨中央推行了‘左'傾盲動主義路線，搞了 一百多次武裝暴動和起義，大多數(shù)都失敗了。給革命造成極大的危害和損 失。

我決心在‘六大'選舉產生的新的黨中央的領導下，和同志們一起深入 批判以我為代表的‘左’傾盲動錯誤。并且，轉變立場，端正方向，努力工 作，以實際行動改正錯誤，投身到積極穩(wěn)妥的武裝斗爭中去，為改變國內革 命形勢而奮斗!”

瞿秋白的自我批評博得與會者熱烈的掌聲。

自我批評之后，他才詳盡傳達了“六大”的情況和精神。整個報告用時 將近三個小時。當時，他的肺病已經很嚴重，邊演講、邊咳嗽、邊喝水。天 氣悶熱，出了很多汗。

他開始作報告時，穿著筆挺的西裝，雪白的襯衣，扎 著漂亮的領帶。報告結束時，西裝脫掉了，領帶摘掉了，襯衣衣袖卷得高高 的，衣衫都濕透了。我們目睹了他身體的虛弱，真為他擔心。這是我第一次 見到瞿秋白。

后來，在中央蘇區(qū)，他擔任蘇維埃政府中央教育委員、紅色中 華報社社長和國立蘇維埃大學校長，我與他還有過多次接觸。

“六大”后，出席會議的中央領導同志大多暫留蘇聯(lián)，并且到基層單位 去，向中國的各級黨團組織作傳達。

1928年7月20日，中央政治局主席向忠發(fā)由周恩來、李立三、劉伯堅等陪同來到了我們學校。校長兼政委艾德曼上 將親自率校領導和全體教、職學員列隊歡迎。

在與校首長會見和座談后，向 忠發(fā)等領導人聽取了劉伯承、郭金、唐赤英、張西林、陳林等中國支部領導 關于中國留學生情況的匯報。

午飯后，接見全體中國留學生，向忠發(fā)介紹了 中國革命總形勢；周恩來講國內革命武裝斗爭；李立三講農民和工人運動； 劉伯堅講瓦解敵軍和統(tǒng)一戰(zhàn)線；劉伯承分析了南昌起義失敗的原因。領導人 全面、深刻地介紹國內情況，闡明了革命形勢對我們的要求，更加激發(fā)了我 回國投身武裝斗爭的強烈愿望。

第二天上午，我們正在分組討論中共領導人的講話，接到共產國際中國代表團通知，叫劉安恭、馬宗顯和我到共產國際總部大樓談話。

向忠發(fā)、周恩來、張國燾、劉伯堅先是集體接見，我們各自匯報了年齡、籍貫、簡歷和在蘇聯(lián)學習的情況，然后是分別談話。向忠發(fā)與 馬宗顯談，張國燾與劉安恭談，周恩來與我談。

早在西北軍時，我就知道周恩來的大名。后來，劉伯堅和陳賡都向我介紹過他的歷史功績、工作作風和 個人品德。我對他仰慕已久，今天得以見面而且還單獨談話，使我分外激 動。

周恩來先讓我談對“六大”的認識，接著談對陳獨秀右傾錯誤和瞿秋白 “左”傾錯誤的看法，再說說對國內武裝斗爭的見解，最后詢問我對今后的 打算。

我將平時學習心得和粗淺見解向周恩來作了匯報，表達了希望回國參 加武裝斗爭的愿望。我談的時候，他默默地聽，很少插話，不時用鉛筆在一 張紙上記點什么。

談完后，他微笑著說，剛才對你進行了一個小小的考試， 你考得不錯，及格了。你一定在猜測我們請你們幾位來談話是為了什么,現(xiàn) 在，我可以告訴你，“六大”后，中央決心要加強對革命武裝斗爭的領導， 打算從正在蘇聯(lián)學習的人員中選派一些同志回國，從事軍事工作，劉伯堅推 薦了你。昨天我們到你們學校去，學校和支部領導介紹了你的情況。剛才你 表示希望回國投身武裝斗爭，這恰恰和組織的考慮相吻合。我個人同意你回 國。當然還要和其他領導同志商量后決定，也要得到高級步校的同意和共產 國際的批準。這件事情要保密，回到學校后不要聲張，積極準備，耐心等 待。

我一聽周恩來同意我回國，心里十分高興，趕緊表態(tài)說：“去年秋天， 我從基輔步兵學校畢業(yè)，就請求回國，共產國際同意了。后來，由于交通阻斷，未能成行。現(xiàn)在，條件允許了，我希望越快越好，將我學到的一點本領 貢獻給中國的革命事業(yè)。請恩來同志放心，回國后我一定好好干。”

周恩來 大聲地笑了。他說，看來你還是個急性子，先別急于表態(tài)，我還有話和你說 呢。智濤同志，你出身貧寒，小小年紀就參軍當兵，好學上進，革命性強。 到蘇聯(lián)后，學習成績和表現(xiàn)都不錯，適合做軍事工作。這是你的優(yōu)點。

那 么,你的弱點是什么呢?

我覺得經歷簡單、缺乏經驗，這應該算是弱點吧!

你從部隊直接來到蘇聯(lián)學習，沒有經過多少風雨，沒有見過多少世面，嚴格 地說，并沒有真正深入社會。

中國是有五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中國的文化 博大精深，中國的人際關系復雜深奧，中國的革命道路艱難曲折。這些，你 在蘇聯(lián)是學不通的，甚至是學不到的。西方人的思維方式以及處理問題的方 法與中國人有很大差別，如果以你現(xiàn)在已經習慣的蘇聯(lián)人的思維方式來思考 中國問題和處理中國的人際關系，那就會出差錯，甚至犯錯誤。

對此，希望 你能有所認識。我認為只有回到國內，在革命實踐中勤奮學習、勇于探索、 善于總結，在大風大浪里不斷錘煉，日積月累，才能有所體會、有所把握。

坦率地說，你政治上不是很強。希望你今后要加強政治方面的學習和鍛煉。 只有政治上成熟了，學到的本事才能得到充分運用和發(fā)揮。

第一次見面，第 一次交談，我就被他的親切和熱情所打動，更為他坦蕩的胸懷、真誠的態(tài) 度、深邃的思想和革命家的風度所感染。特別是他的一席長談，深刻而尖銳，一針見血地點出了我的弱點，同時也指明了我今后的努力方向，使我受 到極大教育。

與周恩來談話后，我在學校耐心等待組織的決定和通知。過了十來天， 竟沒有一點兒消息。

當我發(fā)現(xiàn)劉安恭和馬宗顯沒有參加畢業(yè)考試，似乎已經不在學校了，便心急火燎，貿然去找劉伯堅。

他告訴我，中央領導同志研究 后，一致同意派我回國。可高級步校不同意，共產國際也不批準。理由很簡單，就是因為我不僅是學員，還兼任射擊代理教官。學校一時抽調不出適當人員接替。只同意劉安恭、馬宗顯兩人提前結業(yè)回國。劉伯堅傳達的最后決 定，給我頭上澆了一盆涼水，回國的愿望又落空了。

周恩來攝于蘇聯(lián)

與中共早期領導人的接觸

過去，中央領導同志到軍事院校來的不是很多，他們經常去中山大學 和其他政治院校。自“六大”后，來的就比較頻繁了，足見對軍事工作的重 視。1928年7月底，向忠發(fā)和張國燾一起來高級步校，給中國留學生中的黨團 員作報告。

向忠發(fā)的報告講述了陳獨秀右傾錯誤的形成、經過和對黨的事業(yè)造成的 危害。他的報告不長，大部分是照本宣科念稿子。之后，是張國燾作長篇報 告。他全面分析批判了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痛斥陳獨秀是革命營壘中 的內奸和叛徒。

兩位領導人報告后，黨支部組織大家學習、討論。向忠發(fā)和張國燾參 加了座談。向忠發(fā)依然話不多，斷斷續(xù)續(xù)地插幾句話。張國燾引經據(jù)典、長 篇大論，是討論會上的主要發(fā)言人。當其他同志發(fā)表自己的看法時，他還不 斷插話，有時機敏、幽默，有時也有點急躁、武斷。

會上，有位同學提出疑 問 ：“陳獨秀作為中國最早的馬列主義傳播者，又是中國共產黨的締造者， 曾連續(xù)五屆擔任中央委員會的最高領導、怎么會一下子就變成了內奸和叛 徒?我黨又不是執(zhí)政黨，而且還隨時有被殺頭的危險，他混入黨內究竟圖 什么?”

沒等這位同學說完，張國燾就聲色俱厲地說： “你真糊涂，這就是 階級斗爭!這就是殘酷而現(xiàn)實的階級斗爭!這就是階級和階級斗爭在黨內的 必然反映!”

通過報告和座談，我對向忠發(fā)的印象一般，對張國燾印象還不錯：衣冠 楚楚、風度翩翩，像個大知識分子。從國內到國際，談古論今，不用講稿一 口氣講兩三個小時。知識面寬，理論水平高。只不過他態(tài)度生硬、言辭苛刻 和“絕對化”,令人缺乏親切感。

過了些日子，蔡和森來到我們學校。他報告的主題是“分析和批判瞿秋 白同志的‘左'傾機會主義路線”,講了一個多小時，主要內容與我們聽過 的瞿秋白的檢討大致相同。

我們知道，當瞿秋白推行“左”傾盲動主義路線 時，中央內部與之斗爭最激烈、最堅決的就是蔡和森。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關系十分緊張，幾乎公開破裂。

但蔡和森在分析批判了瞿秋白的錯誤之后， 詳細介紹了瞿秋白的歷史功績。他說： “你們不要誤解，以為秋白同志犯 了錯誤，就是革命的敵人了。事實上，他過去和現(xiàn)在都是我們的好同志，都是我們黨的領導人。我相信，將來也仍然是。

秋白早年參加五四愛國運動， 隨后參加李大釗組織的馬克思主義學說研究會。

1920年10月，他以北京《晨 報》和上海《時事新報》特約記者身份赴蘇聯(lián)考察，最早以親身見聞向中國 人民系統(tǒng)、真實地報道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情況。

他于1922年在 蘇聯(lián)加入共產黨。回國后，擔任黨中央機關刊物《新青年》《前鋒》主編， 曾負責起草黨綱，并有若干理論著作。他親自翻譯了《國際歌》的歌詞，這 是動員民眾推翻舊世界的最強有力的武器。

從1925年起，他先后當選為黨的 四至六屆中央委員、五屆中央政治局常委、六屆中央政治局常委。

1927年大 革命失敗的危急關頭，他主持召開‘八七'會議，組成中央臨時政治局，并 主持中央工作。在此期間，他參與組織領導了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廣州 起義，對革命作出了卓越貢獻。他是我們黨杰出的政治家、理論家，是為 真理而斗爭的共產主義戰(zhàn)士。”

蔡和森客觀公正地評價瞿秋白，體現(xiàn)了無 產階級革命家的胸懷和實事求是的精神，糾正了基層組織和黨團員們的一 些錯誤認識。

蔡和森患有哮喘病，作報告時，經常咳嗽。有時，甚至咳得喘不過氣 來。座談討論時，有的同學勸他要注意休息，不要過度勞累。

他面帶微笑回答說： “我給你背一首詩吧!那是我學生時代寫的，詩名是《少年行》

‘大陸龍蛇起，乾坤一少年。

鄉(xiāng)國騷擾盡，風雨送征船。

世亂吾自治，為學 志轉堅。

詩銘志，我少年時，就立志為革命奮 斗終生。中山先生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個人身體是小事，革 命偉業(yè)才是大事，希望同志們都要牢記這點。”

蔡和森的肺腑之言和他崇高 的革命精神深深感動了我。

蔡和森是湖南湘鄉(xiāng)人，在長沙第一師范讀書時，與毛澤東是同學。他們 一起創(chuàng)辦了新民學會。

1921年入黨，中共“二大”當選中央委員，“五大” 當選政治局委員，“六大”是政治局常委。

1931年，被叛徒顧順章帶特務在 香港抓獲，后英勇就義。他的妻子向警予、妹妹蔡暢、妹夫李富春都是著名 的無產階級革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