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全網粉絲超過一千萬的裝修平臺，竟然也會出事。”

3月開始著手裝修婚房的楊明，經過多方對比，選擇了看著最“靠譜”的裝修平臺住范兒。2015年成立的住范兒業務覆蓋全國，并且拿到了多輪知名創投機構的融資。

但沒想到這卻成為她噩夢的開始。裝修進行到一半，地磚斷貨，這一等卻再也沒復工。楊明這才斷續發現，裝修中止的還包括北京、上海等地的近800個業主，供應商、工長也被欠款，有供應商被欠款數百萬元。

矛盾在5月28日集中爆發。當日下午，各方將住范兒創始人兼CEO劉羨然圍堵在其辦公室。面對質問，劉羨然表示目前其個人資產僅有10萬元人民幣，但他始終未透露公司的財務狀況。6月3日，住范兒官方發文表示：“當前正處于一段艱難時期，資金遇到挑戰，裝修和團購訂單無法正常履約。”

業主們的裝修錢，到底去哪兒了？

婚房變成“爛尾房”

北京業主楊明曾是住范兒的忠實粉絲，沒想到卻被狠狠坑了一把。

住范兒最早靠內容運營起家，孵化出知名裝修領域頭部IP“大獅子頭很大”，該IP僅在抖音、B站粉絲總數就近300萬。經統計，住范兒全網粉絲在千萬量級。

今年初，楊明正在考慮婚房裝修的事情。100平米左右的房子，裝修公司的報價算下來市場差異并不算明顯。幾經比較，她選擇了服務更貼心、設計師資源更好的住范兒。“去住范兒溝通的時候銷售服務非常好，設計師案例也很專業，還幫我們報銷了往返的出租車錢。”楊明回憶。

出于信任，楊明選擇住范兒承接全包裝修，合同金額約20萬元。住范兒并非完全是“施工后付款”的模式，楊明開工前就付了70%的款項，水電結束又付了25%。

5月，進入瓦工環節，卻碰上地磚斷貨，需要等一到兩周時間。沒想到這一等，就徹底停擺了。后續工長、設計師等人都告訴楊明，住范兒同樣拖欠著他們的工資。

圖/受訪者提供

“裝修款幾乎全部付過去，但按工程量算下來，整個裝修流程的進展連一半都不到。按照工期，本來6月就能裝完，按期9月住進婚房，很多業主和我們一樣都已經耽擱了一個月了，這樣下去恐怕也會影響我們婚禮的舉行。”楊明無奈地說道。

住范兒的業務分為線下裝修、媒體內容、電商團購和線下零售。早在今年3月，住范兒的電商團購業務就已經出現了下單的商品不能正常發貨、退款緩慢等反常現象。很多消費者投訴住范兒團購“隨時退款”承諾失效。4月3日，住范兒發公告承認退款出現問題，并做出了退款期限的承諾。

但到了5月中旬，隨著越來越多的供應商停止供貨，線下裝修業務的危機徹底爆發。住范兒此前表示，北京、上海等地與楊明相似的裝修業主有800多戶由于平臺問題導致裝修工地停工。由于被欠薪，住范兒的設計師與管家大多數都已離職，業主們只能和公司的交付總監直接聯系。

他們甚至有不少人還為此背上了“裝修貸”。有參與裝修貸的業主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他們很多人面臨裝修中斷甚至完全還沒開始裝修的情況，不能如期住進房子意味著這部分業主同時面臨裝修貸與房租等多重壓力。

“甚至今年5月初住范兒裝修開始陸續停工的狀況時，相關裝修貸還在發放。我們簽訂的合同中均明確提出專款專用，那現在我們的裝修錢去了哪里？”該業主質問。

與住范兒合作5年之久的工長李陽同樣心急如焚：“利潤我可以不要，有什么辦法可以讓我手下的工人拿到錢？”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目前住范兒共拖欠他將近60萬元的工程款。

李陽回憶，住范兒的項目雖然利潤不高但是結賬很快，一般按照3:3:1的比例支付首期、中期和尾款。但自從去年7月開始，住范兒就以各種理由拖款，甚至很多工程的首期都未能支付。察覺出異樣后李陽在住范兒接單少了很多，但還是累積了近60萬元的款項。

一位住范兒的材料供貨商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去年10月左右，住范兒對于供應商的結款問題就開始以封賬審計、修改結算時間等理由拖延，“當時就想到可能是資金鏈出現問題了，沒想到自己最后一筆數萬元的貨款還是沒有拿回”。

明星平臺，何以至此？

公開資料顯示，住范兒所屬公司為北京水木優品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家居建材新零售服務商。2019年，住范兒成為第一批在私域社群里賣裝修、建材、家具和家電的“玩家”。公開報道顯示，截至2022年8月，線上線下零售業務GMV已經超過9億元。

作為行業黑馬，公司發展一路也不缺資本加持。就在2024年3月底，住范兒剛剛宣布獲得牧鯨資本1億元B+輪融資，多年以來融資總額達到3.21億元。

備受資本與受眾青睞的明星平臺，怎么就走到了停擺這一步？

在與業主的溝通視頻中，CEO劉羨然稱住范兒的停擺和團購業務的現金流吃緊有關。“裝修和團購都是利潤非常低的商業模式。團購業務受到國補的影響很大，國補前六個月和之后的六個月，我們的現金流差了約一億元。”

劉羨然解釋稱，住范兒團購的商業模式是多人拼團與廠商議價，做到比電商平臺要便宜10%－15%。但是2024年下半年國補政策實施之后，消費者在電商平臺網購就可以便宜25%－30%，團購的業務模式行不通了，甚至出現了集中退款導致擠兌，“現在資金鏈一斷，就影響到裝修業務，形成了‘商家和工人側都有欠款、用戶側無法履約’的局面”。

但住范兒目前并未出示賬目，這難以令業主們信服。

“即便是團購業務現金流受到影響，但裝修與團購這兩條業務線是彼此獨立的。我們業主裝修的預付款，為何要去填補團購的窟窿？”楊明質問道。

北京金訴律師事務所主任律師王玉臣對中國新聞周刊解讀，預付款、進度付款等方式在家裝行業沿用多年，專業機構通常會對不同業務線實行分賬管理：比如裝修工程款應存入第三方監管賬戶或專項賬戶，團購等零售業務資金則進入企業運營賬戶。而預付款是要專款專用的，不能用來填補運營上的虧損。

基于此，業主們要求住范兒詳細披露預存款資金流向、裝修貸款挪用情況、公司資產負債明細、高管薪資發放記錄等關鍵財務信息。

劉羨然回應稱：“我們所有的款項全部是用于工資、店面的租金、結算等。”6月4日，住范兒官方賬號披露，關于財務信息公開，公司已將相關材料分批提交給工商局、公安局等進行調查，報告出來后將第一時間進行公示，“大家也可咨詢相關部門了解進度，進行監督”。

想復工還得另交錢

而在業界人士看來，團購業務受到影響之外，住范兒的經營壓力或與其近年來的重資產擴張有關。

從線上輕資產起家的住范兒，2022年先后在北京、上海開出兩家“家居體驗館”。彼時，劉羨然表示：“預計2025年在全國開出11家店、達成營收100億元。”住范兒在賣場中力求自營，“是一家自己來保證所有銷售、售后、安裝的賣場”。這樣一來成本也更高了。

中國家居/設計產業與互聯網專家王建國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在線下流量見底成為行業共識的前提下，互聯網化改造的大店模式并不容易。

“線上可以做集客、運營，但是商品做到線上線下同款同價、同銷售方式是有難度的。重資產擴張如若未能產生預期效果，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會加重資金鏈的緊張，而現金流對家裝類企業又至關重要。”王建國說道。

2022年住范兒超級家居Mall的業績規劃是14億元，但住范兒只公布了開業首月也就是2022年3月1.4億元的凈收款業績。2021年11月開出的住范兒西南旗艦店也在2024年1月默默關店。其他要繼續開的新店，也沒有了下文。

住范兒的境遇，亦映射出裝修行業的周期冷暖。2024年，20家A股上市家裝企業實現總營收1039.28億元，但總盈利僅0.356億元，其中12家企業處于虧損境地。

“家裝第一股”東易日盛2024年3月陸續出現停工、閉店、欠薪、債務違約等問題。2024年也頻頻有紅星美凱龍、月星等連鎖家居賣場轉手、閉店的情況發生。

住范兒尋找注資接盤的“白衣騎士”并不容易。

劉羨然自稱在4月就開始聯絡資方，曾嘗試過多種融資途徑：“在4月份我本人就見了三四十家投資方，但是沒有成功。我們此前的股東要么不再做投資，要么可能對我們這個行業也不再看好。”

王玉臣律師進一步表示，業主們挽回損失的可能性，取決于住范兒公司剩余資產狀況及債權類型。若存在有效擔保或公司有重整可能，部分挽回損失的概率較大；若公司已資不抵債且無擔保，普通債權清償率可能較低。

6月3日，住范兒公開信稱，針對800多個在施工地，公司正在全面盤點施工情況、施工階段、客戶已支付款項以及待收款金額，梳理供應商及工廠已結算和待結算費用。此外，住范兒也在與行業協會、頭部整裝企業溝通，希望合作方降低基礎施工費用與主材費用讓施工持續進行。不過想要繼續裝修，業主需要再花一筆錢。

但不少業主并不買賬，畢竟他們為了裝修已經付出了動輒數十萬元的款項，還有不少人仍背著數額不小的裝修貸。業主更希望住范兒能盡快恢復裝修，或是完成退款。

楊明表示，一些業主拿到了蓋有“北京水木優品裝飾有限公司”公章的“欠款確認函”，業主需要填“實付金額”，備注開工情況，金額僅做初步統計。之后繼而拿到了一份同樣蓋有公章的“解除合同確認函”，但很多業主猶豫是否要簽署。

“簽了這個合同就意味著之后的裝修和住范兒沒有關系了，合同上僅做金額統計。”楊明解釋。

圖/受訪者提供

6月9日，北京家裝行業協會發布《北京地區“住范兒事件”家裝受困客戶專項公益幫扶公告》，協會及幫扶裝企免費提供剩余基礎施工用工服務，但家裝受困客戶需自行采購輔材、主材等材料。

（應受訪者要求，楊明、李陽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明星家裝品牌“住范兒”停擺，對話創始人劉羨然：主動向警方移交護照，沒有任何“跑路”意愿，盡可能減少各方損失》，2025-06-04，每日經濟新聞

《互聯網家裝“黑馬”住范兒獲新投資1億元，已在北京、上海開零售門店》，2024-04-11，界面新聞

《網紅家裝企業“住范兒”上海總部人去樓空，放假前每天上百人討債，有供應商被欠幾百萬元》，2025-06-02，每日經濟新聞

記者：于盛梅

編輯：余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