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解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難，中央再有新政策出臺。近日，中辦、國辦印發《關于進一步保障和改善民生著力解決群眾急難愁盼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提出“多渠道增加公建托位供給”“大力發展社區嵌入式托育和家庭托育點”“支持有條件的幼兒園延伸發展托育服務”等舉措。

《意見》還提出，用10年左右時間，推動有條件的大城市逐步實現嵌入式等普惠托育覆蓋80%以上社區的目標。

當前，普惠托育服務落地面臨哪些現實難題？南都記者就此采訪多地托育服務行業人士了解到，托育機構日常運營成本高，普惠托育僅靠市場化運營難以實現，當前，多地正探索依靠財政資金支持、社區免費用地等方式降低托育園運營成本，推動普惠托育園發展。

3月19日，在鄂爾多斯市康巴什區神華康城社區“萌寶驛站”托育園，老師陪伴孩子做游戲。 近年來，內蒙古鄂爾多斯市康巴什區增加托幼一體化普惠托育服務供給，通過公建民營、民辦公助、公辦幼兒園延伸服務等方式建成19家托育服務機構，為嬰幼兒提供科學化、多樣化托育服務，提升群眾幸福感。 新華社發

“托育元年”政策助推后，如何專業地照護嬰幼兒成為行業難題

北京的李女士小孩剛滿兩歲，因家中無人幫忙帶娃，她考慮尋找合適的托育機構把小孩送托，尋找后卻發現，家附近沒有合適的托育園，距離遠一點的民辦托育園普遍收費偏高，最低也要7000元一個月左右。

李女士的面臨的難題是近年來普惠性托育服務供給不足的一個縮影。《國務院關于推進托育服務工作情況的報告》稱，調查顯示，超三成３歲以下嬰幼兒家庭有送托需求，受行業發展階段及服務價格等多種因素影響，目前全國實際入托率僅為7.86％，現有托位缺口較大。

2019年，我國正式啟動3歲以下嬰幼兒照護服務系統的建設，鼓勵普惠托育服務的發展，這一年也被稱為“托育元年”。

當年10月，兩項托育服務領域重要政策相繼出臺：一是托幼國標正式落地，國家衛健委明確規定，支持用人單位在工作場所辦托，采取公辦民營、民辦公助多種形式，鼓勵市場化辦托；二是國家發改委發布政策，中央預算重點支持示范托育、社區托育，每新增1個托位給予1萬元的補助。

在上述兩項政策支持下，各地陸續開始探索托育服務。濟南市嬰幼兒托育服務行業協會負責人鄭少文曾專門到日本和臺灣地區調研，她在調研中發現，日本和臺灣的托育體系較為完善，有相應的照護標準，在人才培養方面也較為健全，不僅將育嬰師納入國家職業目錄，還設有嬰幼兒保育專業的專科、本科甚至研究生。

對比國內，2021年前托育服務中對3歲以下嬰幼兒的照護，“無明確照護標準”“無專業照護教材”等成為普遍現象，一些企業擔心難以盈利，對此保觀望態度。

鄭少文認為，托育行業要想規范化發展，離不開統一的行業標準。為此，她帶領團隊成立研究院，通過觀察嬰幼兒日常活動和生長發育特點，嘗試建立托育服務行業的統一地方標準。

2023年8月，濟南市衛健委以普惠托育、產業聯動全國首個城市托育品牌“泉心托”，為當地0—3歲嬰幼兒提供全日托、半日托、計時托、臨時托等托育服務，從托育服務的認證、服務、培訓、評價、標識、配套、管理等各維度建立起統一的標準。

濟南市城市托育品牌“泉心托”。

“無論是大中小還是社區型、家庭式托育機構，我們都提供統一的托育機構建設和采購標準，便于想要開辦的機構和個人快速開辦。”鄭少文介紹，經多方研討，“泉心托”還首次制定濟南市嬰幼兒照護安全工作規范，從設施、流程等方面細化標準并在全市推廣，規范行業運營秩序。

3月12日，在鄆城縣鵬瑞幼兒園，托育老師陪孩子們做游戲。鄆城縣實施嬰幼兒照護發展聯席會議制度，成立嬰幼兒養育照護指導中心，鼓勵通過公建民營、民辦公助、政府購買服務等方式運營，不斷增加普惠托育服務供給。 新華社記者 郭緒雷 攝

“入托貴”如何解決？地方探索“三方共建”將運營成本打下來

家長“吐槽”托育費用高，但諸多托育機構則表示“有苦難言”。

2023年，全國民辦托育機構占全部托育機構的89.5%，因運營成本高，抗風險能力弱等問題，約七成托育機構處于虧損狀態。

在江蘇南通立寶托育園園長張小茱看來，普惠托育如僅靠市場化運營難以實現。她算過一筆賬：以長三角為例，托育機構在師生比上與幼兒園不一樣，在托育機構里1名托育師最多帶4—5個孩子，才能給予嬰幼兒較好的照料。而要找到相對穩定的托育師，企業承擔的薪資成本至少要到7000—8000元，師生比低也導致了托育機構成本較高。此外，為保證幼兒生命安全，托育機構通常需要設在1樓、2樓，導致機構租房成本昂貴。計算下來，托育一個孩子的月均成本至少要到4000元以上。這個價格水平，讓普通家庭望而卻步。

2024年9月，《國務院關于推進托育服務工作情況的報告》發布的數據亦顯示，2023年，全國民辦托育機構占全部托育機構的89.5%，平均托育服務收費價格（不包括餐費）為1978元/人/月，一線城市在5500元/人/月以上，與群眾的支付能力和期待存在較大差距，許多有送托需求的家庭望而卻步。托育服務質量良莠不齊，不敢托、不放心的現象較為普遍，“家庭送托難”與“機構收托不足”并存，2023年全國托位實際使用率僅為46.7%。”

上述《報告》亦提到：托育機構主要依靠社會力量租用商業樓宇開辦，需自行負擔房租、人工、裝修、運營等成本，房租和人工成本占總收入的75%以上，普遍面臨著前期投入多、運營成本高、投資回收周期長、抗風險能力弱等問題。

為降低托育園運營成本，江蘇南通采取“三方共建”模式，即中央預算內投資作為引導資金，地方政府提供免費場地，企業進行運營的模式，引導資金可以用于托育機構建設，免費場地也降低了租金成本。

江蘇立寶托育是國家發改委普惠托育首批支持項目，張小茱介紹，為進一步降低成本，立寶托育探索“1+N”模式，即1個中心示范園聯系指導N個普惠的嵌入式、分布式、連鎖化的社區分園，實現共同發展。普惠園不另設中央廚房、財務、行政管理人員，統一師資調配，此模式下，普惠園托位費可以降至2500/月，包括1900元托費，以及600元餐費、沐浴費。

鄭少文也表示，為降低小型和微型托育園的運營成本，“泉心托”也采用“統一配餐”形式，由配餐單位定時定點將餐食送到托育機構。

2月20日，在日照市東港區知子樹托幼園，老師陪伴孩子做感統訓練。山東省日照市東港區探索打造政府主導、部門協同、社會參與的“托幼一體化”托育服務體系，并按照二孩、三孩每人每月300元、600元的標準，根據實際入托月數發放育兒補貼。目前，東港區開展托育服務的機構有145家，普惠率86.9%。 新華社記者 郭緒雷 攝

如何就近送托？“嵌入”社區開展微小型托育

對寶爸寶媽來說，“就近便捷”的托育園可以極大降低送托的時間成本，“社區嵌入式托育”無疑是解決送托難的有效方案。

南都記者關注到，在近日中辦、國辦印發《關于進一步保障和改善民生著力解決群眾急難愁盼的意見》中，也將“大力發展社區嵌入式托育和家庭托育點”作為支持托育服務發展的重要方向，《意見》還明確，要用10年左右時間，推動有條件的大城市逐步實現嵌入式等普惠托育覆蓋80%以上社區。

所謂“社區嵌入式托育服務”，是指通過在社區（小區）的公共空間嵌入功能性設施，為居民們提供家門口的托育服務，通常注重發揮市場主體作用，以政府主導、社會參與、市場協同的模式運行。

鄭少文介紹，“社區嵌入式托育”能為3歲以下嬰幼兒提供全日托、半日托、計時托、臨時托等多種形式的照護服務，也是“泉心托”未來重點發展方向。一般而言，開展“社區嵌入式托育”由社區街道利用閑散房屋進行改造裝修，并匹配人員提供支持，從規模來看通常是“微小型托育”，即幼兒數量在30人以下。申辦主體則是有經驗的托育園，由行業協會在衛健和人社部門的指導下進行培訓認證，示范單位可以優先競標。

濟南高新區舜華街道辦事處華彤苑社區配套用房3樓開辦的“泉心托”。

《國務院關于推進托育服務工作情況的報告》提出，一些省份對千人口托位數指標進行分解時，只考慮指標是否容易完成，未充分考慮人口分布、家庭需求等實際情況，出現了“需要的建不成，建成的用不上”資源錯配現象，托位供給的有效性有待提高。

如何提高“社區嵌入式托育”園區布局的精準性？張小茱認為，布局托育園時，通常需要先進行市場規模測算，通過抽樣測算出居民中嬰幼兒家庭的人數規模，再根據入托需求比例進行托育園布局。

6月6日，在江蘇省海安市星禾托育中心，海安高新區第二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醫務人員輔導小朋友做眼保健操。 新華社發（顧彬斌攝）

托育專業人才缺口百萬，建議探索“產教融合”培養保育員、育嬰師

事實上，托育服務專業人員不足，也是當前行業面臨的困境之一。

過去，高職教育體系只有“幼兒發展與健康管理”專業，培養出來的幼師主要針對3~6歲的幼兒教育，雖然幼兒園教師和托育師的工作有相關性，但仍有不小區別。

2021年，“嬰幼兒托育服務與管理”專業被納入教育部印發的最新版《職業教育專業目錄》，但剛剛起步的專業建設難以滿足托育服務人才的需求。數據顯示，全國持證保育人員約50萬人，人才缺口近100萬人，尤其是對于具備嬰幼兒照護、早教以及營養保健、心理學知識的復合型人才市場供給嚴重不足。

濟南市嬰幼兒托育服務行業協會是全國較早一批申請到人社部門托育相關工種社會培訓評價資質的行業組織，因此對保育師有直接頒證資格。鄭少文稱，行業協會一方面為托育師提供職業培訓和社會認證，同時將專業人才快速輸送到托育機構中，實現“培訓統一”和“認證統一”，也解決了托育人才緊缺問題。

南通則通過“產教融合”的方式，解決托育人才稀缺的痛點。張小茱介紹，立寶托育與南通職業大學聯手，探索共建“校外實訓基地”，通過現代學徒制的方式培養高技能托育人才。考入學徒班的同學，在三年的學制內，一年半在學校進行理論學習，一年半在江蘇立寶進行帶薪見習，學校教師和托育師傅共同完成學生的教育教學任務。南通職業大學嬰托專業自2021年以來，連續三年招生數逾300人，其中還有不少男生報名。

日益凸顯的少子化趨勢，將如何影響托育行業的發展？張小茱稱，少子化并不必然導致托育服務行業下行，如果能將托育機構辦得普惠，公眾都能負擔得起，我國的入托率仍然可以進一步提高，達到發達國家的水平。“托育服務行業有發展潛力，關鍵在于如何從政策上正向推進。”

采寫：南都記者劉嫚 發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