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想簡單聊幾句今天上映的老片，《星月童話》。

記得當年張國榮在上海舉辦演唱會，舞臺上呈現了他的許多電影片段，然后有人問他，萬一歌迷看到他和常盤貴子的鏡頭尖叫，他會怎么想？

可他卻不無遺憾地說：“《星月童話》沒在內地上映過啊。”

如今，26年后，它終于全國公映了。

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愿吧。

不過，我之所以想聊這部片，倒不是因為張國榮，更不是因為它有什么樣的票房（其實看的人應該不會多）。

而是，再次看到這樣的電影，讓我有了一種“當時只道是尋常”感受——

華語愛情，“絕版”很久了。

大概是世紀末的影響吧，二十多年前，香港曾經出現過很多有意思的愛情電影。

比如我喜歡的《初纏戀后的2人世界》。

或者《飛一般愛情小說》《心動》《星愿》《十二夜》《我愛你》《甜言蜜語》《玻璃之城》《安娜瑪德蓮娜》……

而那些大賣的，比如劉德華的《黑馬王子》之類更多。

那時候，香港愛情片的集中爆發當然有產業上的原因，因為香港電影低潮，能開工的大制作不多，于是愛情片便成了性價比很高的一個選擇。

但同時佳作頻出，你就不能簡單地從商業的角度來理解了。

我覺得，它們抓住的，其實是時代氛圍。

就拿《星月童話》來說吧。

其實在那兩三年的香港愛情片里，《星月童話》算不得突出，除了“中日合拍”、“張國榮分飾兩角”之類的噱頭之外，故事其實很尋常。

大致是說，常盤貴子飾演的“瞳”在結婚前遇到車禍，未婚夫達也（張國榮 飾）身亡，后來她來到香港，卻發現這里有一個和達也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家寶（張國榮 飾）。

家寶是個臥底，此時，卻被警察通緝。

于是相遇的兩人，在亡命天涯的經歷中，逐漸產生了情愫。

典型的愛情+警匪復合類型片。

這里面還有一些細小的問題，比如，導演李仁港拍動作戲可以，拍浪漫的氛圍也可以，但在用鏡頭講故事方面始終稍遜一籌。

就像雨中常盤貴子叫計程車離開的那個鏡頭。

張國榮舉傘。

從花絮中我們可以看到，當常盤貴子沖出來叫車的時候，張國榮下意識地把傘往前舉了舉，為了讓她不至于淋到雨。

這里是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的流露。

可正式的畫面中，我們卻很難察覺到這層意思，正面特寫的鏡頭讓距離在視覺上被縮短了，縱深感明顯不足。

可即便如此，它依然取得了豆瓣8.2的高分。

為什么？

這里面當然有演員的功勞——

那時候的張國榮還是充滿著希望的張國榮，他想做導演，他想挑戰一些新鮮的角色，他在這部電影的表演很認真，很有層次。

那時候的常盤貴子也是青春無敵的常盤貴子，她是真的喜歡張國榮，她說，“所有的人，甚至地球上存在的所有東西里，我想我最尊敬張國榮”，所以戲里她看向張國榮，也是充滿了真實的愛意。

這都會讓人相信他們的情感。

而更重要的，則像導演李仁港說的，“這是一個很慈悲的故事”。

說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撫慰。

常盤貴子自不必說。

故事的主線就是她的療愈之旅，因為未婚夫的忽然去世，她無法逃離失去的悲傷，所以她才要去未婚夫原計劃要去的香港，試圖以儀式來讓自己走出傷痛。

而張國榮呢？

故事的另一條線則是他的情感，他走不出的情傷，要比常盤貴子大得多。

他的女友在幾年前，自殺了。

關于這條線影片交代得其實并不多，只從楊紫瓊的只言片語里呈現出一些片段，但它帶來的影響，則貫穿著張國榮表演的每一分鐘。

比如，一開始有一個鏡頭，張國榮整理著裝，從鏡子里看著自己的臉。

那是一張滄桑而不修邊幅的臉。

你可以看到他的落寞。

似乎是在辨認，鏡子里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自己，又似乎是，突然沉入了不為人知的回憶。

或者，張國榮的房間布置。

沒有一張照片。

最初我們會以為，或許是以為臥底的身份，使得他極力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后來我們才意識到，也許只是因為不敢回憶。

所以說，片中的張國榮其實是在傷痛里更無法自拔的人，他有過美好的過去，也有過傷痛的記憶，他努力讓自己走出陰影，但一次又一次地，只能回到原地，在楊紫瓊那里，找到自己活著的動力。

想到了什么？

沒錯，這是那一年不少香港人的心態，他們似乎度過了九七大關，但對于未來，依舊不敢想象，再加上世紀末的到來，使得所有的情緒都被放大，變得心緒不寧。

而電影，則是一種撫慰。

就像影片里不斷重復的那句話，來自《秋天的童話》，“你相信有神嗎”，“我不就是神嘍”，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能救自己，只要有愛，終會有美好的明天。

這是一種情感上的契合。

說起來，那些年的愛情片，很多都是“以愛為名”，來講述著那個年代港人的心態。

也是因此，呈現出來的愛情樣貌，千姿萬態。

比如《初纏戀后的2人世界》。

它拍初戀，拍的不是懵懂與單純，而是一個你想不到，卻很貼切的詞——

神經質。

回頭想想，當我們最初被愛情沖昏了頭腦，豈不是隨時隨地神經質？

荒唐到真誠，就是愛情最初的模樣。

或者《十二夜》。

它拍愛情，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語，你儂我儂，而是另一個詞——

大病一場。

我們總是會無緣無故地生一場愛情的病，沒有緣由，也沒有預兆。

病好了，也就收拾收拾行李，重新上路了。

在那些年，香港電影人們仿佛不約而同地，細分出了愛情的樣子，呈現出了諸如《花樣年華》《甜蜜蜜》等不少堪稱經典的作品。

可現在呢？

放眼整個國產愛情的市場，我們看到愛情的面貌似乎只剩下了一種——

懵懂的、幼稚的、千篇一律的情感，仿佛小孩子的游戲。

而那些本該寄托著某種復雜的情緒，或者不為人知的內心挖掘，早已消散如煙。

愛情片名存實亡。

所以，在這個年代，作為一個成年人，當我們想看一個正常的愛情故事該怎么辦呢？

古偶現偶解決不了我們的需求。

于是我們只能回看過去。

在過往的電影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那些耳熟能詳的故事，把每個細節都默記于心。

這何嘗，又不是另一種可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