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廣袤的田野上,有這樣一位科研工作者:他曾在棉田里追逐抗病育種的夢想,又在產業變遷的浪潮中轉身投向花生研究;他帶著團隊從兩畝試驗田起步,用十幾年時間破解花生病害密碼,將論文寫在大地之上。他就是河南省農業科學院植物保護研究所花生病害研究室主任王振宇,一位用腳步丈量土地、以實踐定義科研的“追光者”。
產業浪潮中的轉型抉擇
2013年前,王振宇的科研生涯與棉花緊密相連。作為曾經的棉花抗性育種專家,他見證了河南從“棉花大省”到種植面積銳減的產業變遷。“隨著生產轉變,勞動密集型產業萎縮,棉花從播種開始到收獲均占用大量勞動力,另外在內地由于秋收季節多雨氣候等原因,相較于西北內陸,河南并不適宜于棉花的高質量發展,棉花在河南的面積逐步萎縮,”王振宇說,“在這種形勢下,逼得科研人員順應產業的變遷,來不斷地思索、探索科研這個路該怎么走。”
面對現實,他帶領團隊毅然轉向花生研究。這一選擇并非跟風,而是基于對產業痛點的精準研判:花生與棉花生長季高度重合,且作為油料作物能填補棉花退出后的種植空缺。
2012年,王振宇開始為轉型做初期調研,走訪全省各地的育種團隊,在調研過程中,一個有趣的現象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個老太太收的花生葉片上面都是斑點,我們就問:您認為這個斑點是啥東西造成的呀?老太太回答說這個就是花生熟了,老年斑嘛,”王振宇笑著說,“其實她并沒有認識到這是一種病害現象。”正是這種對病害的認識缺乏,更加強化了王振宇“把論文寫在大地上”、解決實際問題的決心。
田間地頭的科研征程
從棉花轉向花生,作物的轉變帶來了諸多挑戰,但王振宇堅信:“科研的起點在田間,答案也必須回歸大田。”然而,初期探索充滿坎坷。“我們走了不少彎路,”王振宇坦言,“最初專注花生葉部病害,卻忽視了更隱蔽的土傳病害,導致技術突破緩慢。”這讓他們刻骨銘心:唯有扎根泥土,才能讀懂作物。
于是,簡陋的田間地頭成了核心實驗室。從僅有的兩畝試驗田和兩三個人起步,搜集全省40多個花生品種,日復一日地觀察記錄。一次誤將除草劑藥害當作病害樣本的尷尬經歷,淬煉出團隊的嚴謹:“田間調查不能只看表象,必須結合氣候、土壤、農事操作綜合判斷。”
正是這份執著,引領他們破解一個又一個的田間謎團。在南陽,農科院緊急反映:花生田里突然冒出大量“黑粉”,引發農民恐慌。王振宇團隊迅速行動,取樣鏡檢,經過多方求證,最終鑒定為“花生田圈絨泡菌”。深入研究發現它雖聚集葉片形成嚇人黑色表癥,卻并不侵染花生。“它會隨耕作和雨水自然消失,”王振宇及時科普,平息了恐慌。在稻區附近,團隊又有了意外發現。從花生病葉中分離出了本屬水稻胡麻斑病菌,通過嚴謹的“柯赫法則”回接,首次證實其可跨作物侵染花生,為稻區種植劃出了警戒線。
攻克技術難關的執著
花生網斑病的研究,是王振宇團隊“實踐求真知”的生動寫照。實驗室培養病原菌產孢需20多天,與田間觀察不符。團隊足跡遍及河南及多省產區,對比樣本后發現關鍵:必須模擬大田的濕度與溫度條件。“完善條件后,最快一周左右就能完成一個世代循環,與豫西重病區觀察完全吻合!”王振宇的興奮溢于言表。
在花生葉斑(早晚斑)病研究中,團隊遭遇了世界級難題——人工培養獲取病原菌孢子。經過近半年的摸索,他們才艱難地從病葉上成功分離到病原菌,然而,培養過程更是困難重重。“因為在培養的過程中,不斷地發現它有雜菌污染,雜菌總比它長得快,然后它這個發展非常緩慢,”王振宇說,他們嘗試了各種方法,包括運用國外報道的方法進行重復試驗,用花生葉片、根莖、果殼等制作培養基,甚至使用鮮活花生汁,但始終未能實現讓病原菌產孢。盡管如此,團隊依然堅持不懈,不斷嘗試各種條件,如調整溫度、濕度、光照和營養條件等,雖然目前仍未解決這一難題,但他們的努力為后續研究積累了寶貴經驗。
針對生產上育種者迫切需求的花生網斑病抗病性鑒定,王振宇團隊發明創新了“花生網斑病抗病性鑒定方法”。“最關鍵的是要創造發病條件,因為這個發病條件是決定我們接菌成敗的關鍵。”王振宇強調,利用粉碎、研磨技術將病原菌材料制備成均勻的接種體片段和分生孢子懸液,通過控制適宜的溫濕環境,實現了快速、標準的鑒定。“這一方法每年為河南省及全國約100余個花生品種的抗性鑒定和育種提供支持。”
土傳病害攻堅與菌劑突破
在深耕花生土傳病害研究的征途上,一個來自新鄉延津田間的驚喜為團隊帶來了重大突破。當時,王振宇團隊正在延津縣的花生白絹病和果腐病重發地塊進行調查采樣。從罹患嚴重白絹病的植株和病果樣本中,他們小心翼翼地分離帶回實驗室多株菌株。經過嚴謹的鑒定和篩選,一株從花生白絹病果上得到編號為YJ02的菌株脫穎而出——它被確認為貝萊斯芽孢桿菌。更令人振奮的是,深入的功能性分析顯示,這株源于延津土壤的“寶貝”展現出卓越的生防潛力。“在室內可以做到70-80%的防效。基本上可以接近到藥劑的使用,”王振宇笑談,“其實在當時分離了6株,從中挑選了最好的一株,2號菌。”YJ02的代號也由此誕生。
為讓科研成果盡快服務生產,團隊將YJ02菌株與生物有機肥結合,開發出復合微生物產品,“本身作用有很大,一個是改良土壤,另外一個是促進植物的健康生長。”王振宇表示,它有促生作用,我們在正常情況下使用,可以增產10-30%。”同時,同步研發了防治蠐螬及苗期病害的拌種劑產品科豐三號(11%噻蟲嗪.咯菌腈.噻呋種子處理懸浮劑),從種子源頭筑牢防線。
綠色防控的田間實踐
推廣綠色防控技術,王振宇團隊直面現實:“農戶最關心能不能治住病,環保是第二位的。”他們選擇用田間實效說話。在駐馬店、南陽,當花生苗成片枯死,農民將其籠統歸為“枯萎病”時,團隊蹲在地頭,手把手教農民剝查病株,辨識細菌性青枯病和真菌性鐮孢菌枯萎的關鍵差異,“真菌病害可用藥劑防治,細菌病害則需抗病品種。”在濮陽,他們糾正了農民對青枯病的誤判。這種“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現場教學,消除了農民的困惑。
要讓技術落地,必須提供“簡單有效、成本可控”的方案。團隊著力推廣易掌握的實用農藝措施。他們革新“深耕深翻”——先挖深溝,再將表土連同秸稈病菌整體深埋溝底。“這樣,才起到真正的壓滅秸稈的作用,壓滅病蟲害的目標。”這種方法,效果立竿見影:“這兩年,包括在正陽,很多地方,發現這個問題,花生白絹病一直在連年猖獗,病害不斷,但是我們徹底做示范之后,當年基本上可以把白絹病可以控制住。”
然而,滿足“傻瓜化”技術需求充滿挑戰。王振宇坦言:“‘傻瓜化’方案往往意味著技術復雜與成本高昂,這是兩難。”團隊通過技術培訓和田間指導轉化知識,優先推廣高性價比農藝措施,在解決實際問題的過程中,逐步引導農民認識綠色價值。
追光之路的堅守與傳承
在花生病害研究的版圖上,葉斑(早晚斑)病病原孢子的獲取仍是橫亙在前的重大挑戰,花生白絹病持續防控也是團隊未來必須突破的方向。科研之路充滿艱辛,項目申請難、經費競爭激烈等現實壓力如影隨形。但王振宇和他們團隊,始終堅守著“為生產服務,發現問題解決問題”的初心。“希望我們的隊伍越來越壯大,每個人都能堅定地走下去,腳下的路越來越堅實。”王振宇的話語中飽含對團隊未來的期許。
從棉田到花生地,從實驗室到田間地頭,王振宇的科研軌跡始終圍繞著解決生產實際問題這一圓心。他心中所追尋的“光”,是讓農民真切感受到“少打藥、防得住、能增收”的科技成果,是將論文轉化為田間的豐收圖景。這份執著,源于對袁隆平院士精神的追隨。“雖然目標遠大,但我們有這個希望,他的精神是我們可以繼承和發揚的。我們可以腳踏實地,踏實肯干,積極求索。”王振宇的聲音沉穩而堅定,在豐收的田野上,他和他的花生植保團隊,正向著心中的光芒,砥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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