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鬼叟
“咚!”
這聲心跳,與往常頗有不同。
雖依然強勁、沉雄如老寺晨鐘,但出現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停頓。
細細體察之下,卻又似乎是遠處熔爐的爆鳴,又或者是城外運河上大船拋下了巨錨,還有可能是朱雀大街上,耄耋老朽點在石板路上的竹杖脆響。
總之,在這一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與我的呼吸與心跳,建立了某種玄之又玄的聯系。
似洪鐘大呂,又仿佛若有若無。
心跳為何而快?
這世上,能動人心者,不外乎名利財富、七情六欲。
貪戀財富者,驟見巨額的財富,沉迷權力者,窺見攀爬的機緣,情竇初開者,撞上躲閃的眼神,血氣方剛者,得遇夢寐以求的容顏,賭徒丟出豹子、小偷撞上捕快。
舍此之外,又或者運使巨力、狂奔驟歇。
但自從踏足長安,我的心跳,始終如恒,哪怕是騎乘快馬,于一晝夜間抵達咸陽,或者是沖陣殺敵,乃及數個晝夜不眠不休,也從未有過快慢一分的增減。
這具身軀的雄健,遠超凡俗想象。
雖然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東西,能夠引動我心跳間奏的變化。
但不妨礙我,在第一個剎那,就做出了反應。
此時我正在皇宮之內,商王的使者剛離開不過一刻鐘,而我向來沒有讓宮人隨侍在旁的習慣。
所以這個時候,大殿內外,都空無一人。
我在瞬間封閉了五感,內息如駭浪般層層拔高,隨手放出了那柄似刀若戟的龍雀。
龍雀沖出殿外,繞空一匝。
“嚓。”
空氣中響起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鳴。
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斬斷了。
我探手收回龍雀,那種莫名勾連的感覺,已經憑空消失。
“鬼叟,原名巫峭,齊國紅砂村人氏,幼失雙親,而兄嫂垂憐,若父母待之。十年后,其嫂尋本村紅娘,為其張羅了一門婚事,乃村東李氏小女,擇日完婚。然大婚當晚,巫峭弒其兄嫂,將新娘奸而殺之,并自殘割舌,狀若瘋魔,被張員外使人押至縣衙,入死牢,待秋后處斬。”
一段文字突然浮現腦內。
這是來自皇室典籍《異聞錄》的其中一個故事。
后來事情轉折。
在將處斬的前一晚,巫峭不知所蹤。
一個月后,張員外一家七十六口,滿門被屠,巫峭并縱火燒屋,同化灰燼。
后有人于其老屋尋到留書,原來殺巫峭兄嫂、奸殺新娘并割巫峭之舌者,系張員外次子張干,而此事張家上下皆知,但張員外利用權勢,勾結縣衙,將巫峭打入死牢,卻不知為何,巫峭竟能越獄逃脫,并在一個月后,將包括護院在內的張員外一家老小,盡數屠之,并引火自焚。
按理說,到了這里,事情就該已經終結。
然又三個月后,縣令尹山河被人發現,衣不蔽體暴斃于青樓之中,口中鮮血噴出三尺有余,經仵作查驗,未見外傷、也無中毒跡象,竟似心跳過快導致心脈崩亡。
這樁案子并沒有尋到兇手跡象。
但民間傳言,是巫峭化作了厲鬼,前來尋縣令尹山河復仇。
這近乎荒誕之說。
故事還有下文。
悠悠多年之后,天下出現了一個神秘的殺手組織,只要你付得起足夠的代價,除了極少數例外,他們可以為你去刺殺任何指定之人,如若刺殺失敗,則會按約定價碼的雙倍,返還銀錢。
非但公道,更兼有一種無匹的信心。
而在這個組織內,排名第三的殺手,名曰鬼叟。
這個時候,其實仍然并沒有人,去將巫峭與鬼叟聯系起來,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人不寒而栗之余,巫峭就是鬼叟之說,開始甚囂塵上。
能在組織內排名第三,顯見這鬼叟,定然實力不凡。
短短數年內,從朝堂到江湖,皆出現了多起離奇暴斃事件,與昔年尹山河的死狀,一模一樣。
而這鬼叟,又并不避人。
與一般殺手不同,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被人知道身份。
每次出現,這鬼叟都永遠是一身麻布衣服,拄一支青竹杖,行路極慢,看上去形貌枯槁,直若將亡之人,但也從來沒有人,能夠當真看清楚他長什么樣子。
此后不久,就會有人傳出死訊。
也有傳言,有人曾于巫峭老屋,見過這般形貌之人出現。
真正將傳言蓋棺定論的,是另一個專門兜售情報的組織。
他們會定期公開發布天下各城的動向。
諸如我向咸陽借兵、大量采購糧食、重鑄龍雀、建立龍雀軍團,以及城主之間的會晤、各城產出和人口的增減、兵力的強弱、老王退位、新王加冕、大人物的訃告等等。
這些東西,當然本身就是公諸于眾的。
然若非有心,一般來講,不會有哪一城,去專門搜羅其他所有地方的動態,所以單憑這個發布信息的舉動,就足令這個組織打響名頭并立足。
而這個名為“劍閣”的組織,真正讓人無法忽視的地方,是他們可以為任何人,提供任何信息的訂制。
這種能力就非常可怕了。
后來,有好事者付出絕大代價,換來了一份資料,并公諸于眾。
“鬼叟,無舌,昔齊國紅砂村巫峭,被誣陷殺兄、嫂、妻入獄,后為幽冥老人救走,收為關門弟子,得報大仇后,借火遁世,現為青殺成員,排名第三,兵刃為寒竹杖,獨門武學為影心殺,可殺人于十里之外,無形無影。”
與青殺一樣,劍閣當然也不是什么生意都會承接,若經評估,達不到顧客的要求,或者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們會拒絕接單。
從這一點來看,這兩個組織,似乎都頗有節操。
但多年以降,無論是青殺還是劍閣,拒接訂單的情況,都絕少發生,所以這兩個組織的名氣之大,并不在一些雄城之下。
而方才心跳的莫名一頓,十有八九,就是鬼叟出手了。
不過我很好奇。
鬼叟這種層次的武者,在江湖中博一博名聲也就算了,因為就算他的師父幽冥老人親至,也絕無可能是我的一合之敵,而鬼叟出手的時機雖然巧妙,卻并不會對我產生什么實質性的影響。
無論是出錢的,還是出力的,都顯出來某種荒謬的意味。
“噗。”
就在此時。
長安城某個小巷中,一間破敗小屋內,有一人靠墻斜倚,氣息衰敗。
嘴角血跡儼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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