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我在自家地里割莊稼,村里的大喇叭突然響了:“征兵報名開始了!”我撂下鐮刀,拔腿就往大隊部跑。
民兵連長崔道營問我:“為啥要當(dāng)兵?”那會兒中越邊境正打仗,報紙廣播天天講解放軍的事跡,我脫口而出:“保家衛(wèi)國!”當(dāng)場第一個報了名。
后來連長帶著我一趟趟體檢,還好都順利。政審也沒卡殼。十月三十一日那天,村里人敲鑼打鼓送我,爹娘跟著車走到鄉(xiāng)武裝部門口。爹扒著車窗叮囑:“聽領(lǐng)導(dǎo)的話,吃飽飯,好好干,別給家里跌份,爭取立功!”我眼圈一熱,用力點頭。
十一月二號,我和縣里二百六十個新兵一起坐上車。我分到了山東新泰縣城北的部隊,營房緊挨著一條河。
新兵連什么都新鮮。訓(xùn)練雖然累,我卻一點不覺得苦。一天伙食費一塊零五分,頓頓四菜一湯,炊事班換著花樣做,現(xiàn)在想起來還覺得香。每月十一塊津貼也夠花,買完牙膏、洗衣粉、信封信紙,還有剩的。
新兵班長施玉龍管得嚴(yán),常給我們加練,可我們十個人的班,倒像上了發(fā)條似的。第二天想搶到掃地的活兒,頭天晚上就得把掃帚藏好。連隊有什么活動,我們個個往前湊。八六年除夕,連里辦晚會,我上去打了一套拳。底子雖然差,但一個黑虎掏心的架勢定住時,臺下的掌聲響了好幾次。沒想到就這么被連隊記住了。
有一天輪到一排打掃會議室,我正好路過。一排長戰(zhàn)先懷看見我:“王大震,去炊事班打盆水來,會議室灰大,得潑一潑。”我趕緊回宿舍拿了臉盆,又叫上戰(zhàn)友楊家?guī)X一起去。
走到炊事班,水管凍住了,擰開不出水,水池里剩的那點水只夠做飯用。我對楊家?guī)X說:“走,去東邊河里打。”營區(qū)到河邊約莫兩公里,我倆一路小跑。河面寬三十米左右,一眼望不到頭。有水的地方就中間十五米寬。我找了塊石頭,朝冰薄的地方砸了三下,“咔嚓”一聲裂開條縫。楊家?guī)X蹲下去,戴著手套幫我按著臉盆。河水刺骨,漂著碎冰碴。舀滿一盆時他笑了:“大震,這可比炊事班的稀飯稠!”
回去路上結(jié)了冰,走得直打晃。我一個趔趄,幾塊冰從盆里跳出來。單腿跪地手忙腳亂去撈,冰碴劃破手心也沒覺出疼。
回到會議室,戰(zhàn)排長看著盆里的冰碴問:“哪弄的?”我說:“炊事班沒水了,去東邊河里打的。”他一把攥住我倆凍紅的手來回搓:“辛苦你們了!”那天風(fēng)刮得人臉生疼,可心里卻像揣了個暖爐。
后來聽說,戰(zhàn)排長把這事跟連長許西厚匯報了。正趕上集團(tuán)軍司訓(xùn)隊選司機(jī),排長推薦我倆去考試,結(jié)果都考上了。誰能想到,這盆冰水,倒成了我軍旅路上的第一塊鋪路石。
后來的路,我一步步從戰(zhàn)士提干,直到最后在部隊退休。整整三十二年軍旅生涯,“一盆水”的故事總在眼前晃悠。它時時提醒我:做人要實誠,做事要踏實。細(xì)想起來,沒有戰(zhàn)排長張股長推舉,沒有曹參謀長、政治處郝主任、范團(tuán)長壓擔(dān)子鍛煉,沒有李師長、徐政委知人善任,哪能有我的今天?人生路上,幸得這些貴人一路相扶,這些伯樂一路引領(lǐng)。
從魯南莊稼地到軍中退休,那盆漂著冰碴的河水,一直埋在我心里——命運的長河看似平緩,轉(zhuǎn)折處卻往往只需一瓢水。這盆水捧起的不僅是機(jī)遇,更是每個樸實日子里沉淀下的分量。人這一生,不必總盼著石破天驚的時刻,真正的轉(zhuǎn)機(jī),常常就在你為一件尋常事全力奔跑時,在你雙手浸入刺骨冰水的那一瞬間,悄然浮現(xiàn)在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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