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初,我和兩位戰(zhàn)友在老家縣城的飯館里吃飯敘舊。席間有人提起薛仁奎,說這戰(zhàn)友如今日子過得艱難。我聽著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
薛仁奎和我同年入伍,一九八三年冬天穿上軍裝的。雖說他老家和我不在一個縣,實際就隔了二十來里地。在部隊時我們同在一個連隊,又都是本地人,自然走得近。后來他調到炊事班,我這個老鄉(xiāng)也跟著沾光。每逢改善伙食,他總偷偷給我留一份。
記得有天夏夜,我們都躺下睡了,薛仁奎忽然來敲我們班的門。我開門見他端著個搪瓷缸站在外面,沒頭沒腦地說:“快嘗嘗,好東西!”缸里躺著六塊油亮亮的紅燒肉。我忙拉他進屋想分著吃,他卻把手一縮:“我嘗過了,都給你?!蹦峭砦医乐龅募t燒肉,只覺得這輩子再沒嘗過比這更香的滋味。
當兵的兩年里,我倆成了無話不談的兄弟。我總跟他說:“以后我混出樣子了,忘不了你?!卑宋迥臧嗽挛铱忌宪娦#厴I(yè)后分到北京,慢慢和他斷了聯(lián)系。后來我從部隊轉業(yè)到天津,把爹娘也接了過去,回老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和薛仁奎竟是快四十年沒見了。
聽到老戰(zhàn)友如今的處境,我隔天一早就去銀行取了兩萬塊錢。三月五號九點,我在縣城攔了輛出租車直奔薛家。路上我還在想,四十年沒見的老戰(zhàn)友重逢,該是怎樣激動的情景。
車開了個把鐘頭才到村口。他家還是九十年代的老平房,在周圍幾幢二層小樓中間顯得格外扎眼。敲門時院里狗叫得厲害,開門的正是薛仁奎——模樣老得脫了形,可眉眼神情還是舊時模樣。
我們站在院門口寒暄幾句,他引我進了院子。眼前的景象讓我愣住了:一根十米長的塑料繩橫貫院子,上面掛滿了灰撲撲的四季衣裳。我剛想細看,腳下突然一滑,低頭才見滿地都是雞鴨狗糞。院角停著輛舊三輪車,車上車下堆滿雜物。廚房里竟也塞滿了衣服。堂屋東間是他們兩口子的臥室,床上那床顏色發(fā)暗的棉被,我只有小時候在村里見過。西間同樣亂得無處下腳。我說幫忙收拾,他連連擺手:“別動別動,換了地方我媳婦找不著東西。”
坐在霉味刺鼻的堂屋里,他絮絮叨叨說著生活的難處。我看著眼前這個弓腰駝背的老漢,怎么也和記憶里那個半夜給我送紅燒肉的年輕士兵對不上號。坐了半個鐘頭,我把帶來的禮品放下就起身告辭了。那兩萬塊錢在我口袋里揣得發(fā)燙,最終還是沒掏出來。
回程的車上我望著窗外。薛家的貧窮不是天災,是他自己幾十年懶散度日的結果。有人說可憐人多少有些自己的原因。看著戰(zhàn)友院子里那根掛滿破衣爛衫的長繩,我心里一陣發(fā)澀。部隊教會我們令行禁止、吃苦耐勞,可脫下軍裝這些年,有些人把骨子里的精氣神也一并脫掉了。
車過縣界時,我摸了摸口袋里那沓錢。人不能只靠過去的回憶活著。那碗冒著油花的紅燒肉永遠留在了1984年的夏夜,而今天的薛仁奎,早不是當年那個會在熄燈號后,頂著星光給我送肉的戰(zhàn)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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