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校園建筑，究竟有多美？

無論是坐落在明清時期幾座私家園林舊址之上的北大“燕園”，還是將中國傳統園林“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設計理念展現得淋漓盡致的武大，抑或近代中國“折中主義”建筑的杰出代表復旦校史館。校園，這個承載著無數學子青春記憶的地方，也見證著時代的變遷與發展。

當學生們走過青磚鋪就的林蔭路，穿過恢宏壯闊的朱漆大門，卻鮮少留意到那些沉默的建筑，它們卻屹立了百年，被賦予了深邃的精神內涵與生動靈魂。如果建筑會說話，它們，又會講述怎樣的故事呢？

在中國，許多校園的建筑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歷史書。這些建筑巧妙地融合了歷史傳承與在地文化的特色，呈現出獨特的設計風格和美學理念。無論是對稱的布局、恰到好處的比例，還是精致的雕刻細節，都展示了中國傳統建筑對形式與功能的完美結合。文化與歷史在每一磚每一瓦間悄然流淌，深深根植于這片土地。

當人們漫步于北京大學的校園，穿行于未名湖畔與博雅塔之間，依然可以感受到歷史的脈搏，古老的建筑與蜿蜒曲折的小道共同訴說著歲月的故事。

北京大學的主校區“燕園”坐落在明清時期幾座私家園林的舊址之上，其中最著名的包括淑春園、朗潤園、鏡春園。這些園林原是清代皇家贈予王公貴族的府邸花園，后來在燕京大學時期經過規劃與改造，逐漸發展成今日的格局。

燕園的設計由美國建筑師亨利·基拉姆·墨菲（Henry Killam Murphy）主導，他深受中國傳統建筑美學的影響。在設計燕園時，墨菲刻意保留了園林的自然山水格局，同時將中式書院的風韻與西式建筑的元素巧妙融合。例如，校園的主軸線以玉泉山古塔為端點，打破了傳統的“坐北朝南”的布局，轉而自西向東延伸，形成了獨特的空間序列。

燕園的核心景觀是著名的“一塔湖圖”，即未名湖、博雅塔、圖書館的組合，不僅是北大的象征，更是中國古典園林美學的典范。燕園的園林設計充分體現了中國古典園林“步移景異”的理念。

校園內的道路蜿蜒曲折，每一處轉角都可能揭開一幅新的景致。從西校門進入，經過華表與銀杏大道，便可抵達未名湖畔；而從湖東側的小徑穿行，又能看到博雅塔的倒影在湖面上輕輕搖曳。正如作家江南所言：“在一片有乾隆御制碑、圓明園石舫、未名湖清水、十三層密檐磚塔的地域里讀書，總是件愜意的事?！?/p>

▌廈門大學頌恩樓群

提到“中國最美大學”，許多人都會不約而同地想到位于海濱的廈門大學。這座校園保留了許多具有閩南傳統特色的建筑，融合了傳統閩南民居的飛檐翹脊屋頂與西式白墻石柱結構，展現出獨特的建筑風貌。

廈門大學的創始人陳嘉庚深知，作為一座歷史悠久的海港城市，廈門不僅擁有獨特的地域文化，還與自然環境息息相關。因此，他特別強調建筑與自然景觀的和諧融合，同時注重傳統建筑風格的延續。他熟悉家鄉的地理與氣候條件，結合閩派風水學的設計理念，為學校的建筑風格奠定了基礎。

▌廈門大學群賢樓群

廈門大學最早的建筑群——群賢樓群，便體現了這一設計理念。主樓群以“一”字形排列，群賢樓坐北朝南，采用磚石木結構。屋頂使用了閩南傳統的重檐歇山綠色琉璃瓦，屋脊尾端卷草上揚，山墻與屋檐下則裝飾著傳統的灰雕泥塑與木雕垂花，構成鳳凰、云紋、花草等精美圖案。

走進位于芙蓉湖畔的芙蓉樓群，四幢樓依湖而建，形成半環抱湖水的姿態。樓體呈長條山字形，外墻由紅磚雕砌而成，采用了閩南傳統的歇山頂造型，并在端墻上裝飾有圖案，柱石鑲嵌其中。與群賢樓群的莊重與建南樓群的慷慨相比，芙蓉樓群則顯得格外恬靜溫馨。

▌廈門大學建南大禮堂

▌廈門大學建南樓群

而建南樓群作為廈門大學的另一座重要建筑群，由陳嘉庚親自督建，巍峨俊秀、端莊典雅，蘊藏著深厚的歷史底蘊與文化韻味。五棟建筑沿山勢呈“半月形弧狀”圍合排列，歐式花崗巖墻面、中式琉璃瓦歇山頂、閩南古民居“飛檐翹脊”和門窗洞框的精雕細琢。

▌湖南大學?？茖W館

穿過古老建筑到現代化的學術殿堂，每一座建筑都講述著不同的故事，也傳承著不朽的文化精神。湖南大學，源于北宋開寶年間（968）創立的岳麓書院，是中國古代四大書院之一。書院建筑群秉承中軸對稱的布局，紅墻黃瓦、飛檐翹角，彰顯了典型的中國傳統官式建筑風格。

書院大門上懸掛的“岳麓書院”四字門額，以及兩側對聯“惟楚有材，于斯為盛”，更是深刻體現了書院悠久的文化底蘊與學術傳承。

校科學館建于1935年，最初為兩層磚混結構，由湖南大學的蔡澤奉教授設計。1948年，著名建筑學家柳士英主持加建了一層，并保留了原有的塔樓與女兒墻，最終形成了現在的三層建筑?？茖W館的建筑風格巧妙融合了西洋古典主義與中國傳統元素，紅磚清水墻與綠色琉璃瓦屋頂相得益彰，展現出獨特的文化魅力。

校老圖書館（現為特藏分館）建于1948年，由柳士英設計。建筑采用紅磚清水墻和綠色琉璃瓦屋頂，正立面的門窗造型帶有西洋早期現代主義特征。整體風格融合中西，既展現了西方建筑的理性與簡潔，又保留了中國傳統的和諧與莊重。作為湖南大學早期建筑群的代表作，老圖書館不僅是校園的重要文化遺產，也在中國近代建筑史上占據著重要位置。

荷蘭建筑師赫曼·赫茲伯格（Herman Hertzberger）曾如此表達自己的教育理念：“教育就是這樣：激發人們的好奇心，打開世界，而不是壓縮到一個小房間里?！毙@建筑也不僅是傳遞知識的空間，更是激發思考、拓寬視野的載體。通過與周圍環境的和諧共生，創造出開放、流動的空間，激發學習者的探索欲望，也鼓勵著更多維度的思考和交流。

走進武漢大學的校園，中國傳統園林“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設計理念由此展開。依珞珈山而建，瀕臨東湖，滿園蒼翠，校園內的建筑群與山勢、植被巧妙結合，形成了一種“半建筑半自然”的獨特景觀。

▌武漢大學圖書館秋景

武漢大學圖書館是校園內最具代表性的建筑之一，琉璃瓦屋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屋脊線與周圍的山脈曲線自然對接，形成了一幅流動的山水畫卷。圖書館的設計融合了中西建筑風格，既保留了傳統宮殿式建筑的莊重典雅，又融入了現代建筑的實用功能。

老齋舍的設計則充分考慮了地形與氣候條件，依山勢起伏，形成了獨特的空間層次感；屋頂的綠色琉璃瓦不僅美觀，還具有隔熱防水的功能。

每年春季，武漢大學的櫻花大道都會吸引數百萬游客前來賞花。櫻花大道坐落于老齋舍前，當兩側櫻花齊放時，粉白交織，花海如夢似幻，營造出一種“人在畫中游”的境界。

園中有院，院中有園，浙江大學用建筑群回應著傳統中式庭院中的這一空間序列。

浙江大學玉泉校區靠近西湖風景名勝區的北側，背靠老和山，面對烏石峰，緊鄰植物園，環抱護校河，山水交相輝映，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校區的建筑群以白墻黛瓦為基調，通過連廊和庭院將各個空間串聯起來，這種布局不僅呼應了傳統中式庭院的設計理念，還通過現代建筑手法展現了“虛實相生”的美學理念。

▌浙江大學玉泉校區

校區的教學樓、宿舍樓等建筑多建于20世紀50—60年代，采用傳統式的大屋頂與西式房屋主體相結合的設計，飛檐翹角，細部裝飾多為傳統中式，整體風格厚墻重基，裝飾美觀，大氣莊嚴。1～6號教學樓是校內最早的一批建筑，沿中軸線南北對稱布置，建筑形制、外觀、風格基本一致，成為新中國成立初期高等院校的典范。

▌浙江大學紫金港校區

而位于紫金港校區的求是大講堂，也是標志性建筑之一，設計巧妙地將傳統歇山頂與現代玻璃幕墻相結合。歇山頂是中國傳統建筑中常見的屋頂形式，象征著莊重與典雅；玻璃幕墻則賦予了建筑現代感與通透性，既延續了傳統園林的意境，又兼顧了現代建筑對功能性的需求。

再到20世紀后由普利茲克建筑獎得主王澍設計的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摒棄了傳統的對稱布局，采用了自由的規劃方式。校園建筑群隨山勢扭轉、偏斜，與周圍的農田、溪流和魚塘和諧共存，形成了一種“半建筑半自然”的獨特形態。成為“天人合一”思想的現代詮釋的同時，也是對當代城市快速擴張中地域文化缺失的一種反思。

王澍在設計之初，便提出“建筑應隱退于自然”的理念。他通過對山水的整理，將建筑群巧妙地融入象山的自然環境中。校園中心是蔥郁的象山，山腳下蜿蜒的水渠與建筑群相互呼應。這種布局不僅體現了中國傳統園林的精致詩意，也創造了一種“園林城市”的新范式。

在建筑材料的選擇上，王澍另辟蹊徑，從浙江全省的拆房現場回收了超過700萬片不同年代的舊磚瓦。這些本可能被當作垃圾處理的材料，在象山校區得到了循環利用，不僅有效控制了造價，還重新演繹了本土可持續性的建造傳統。

這些舊磚瓦的使用，賦予了建筑獨特的歷史質感，也承載了江南地區豐富的文化記憶。校園內的青磚鋪地和瓦片屋頂，經過時間的洗禮，逐漸長出了青苔和野草，呈現出一種“時間包漿”的美感，身在其中，隨時可以感受到歷史的厚重與自然的生機。

20世紀初，隨著現代教育體系的引入，高等教育的新篇章也隨之徐徐展開。新建的校園不僅要滿足國際化、功能化的需求，還要承載象征性的文化意義。這些校園建筑也并非簡單復制西方的風格，而是在西方學院派設計的基礎上，巧妙融入了中國傳統元素，并調和了中西文化的差異，形成了獨特的建筑美學。

復旦大學的校史館前身名為“奕住堂”，是近代中國中西合璧建筑的杰出代表,始建于1921年，最初作為學校的辦公樓使用，后因藏書漸多，底層被辟為圖書館，成為兼具辦公與藏書功能的多用途建筑。

“奕住堂”在設計上巧妙融合了中西建筑元素。其外部采用混凝土結構模仿中國古典建筑的木柱造型，并以鐵件打造中式花格窗，既保留了傳統建筑的莊重典雅，又融入了現代建筑的實用性與耐久性。1929年擴建后，建筑呈“H”形，青磚大屋頂挑檐，整體風格古樸大氣，成為校園內最具中式風格的建筑之一。

而楓林校區的東一號樓是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的標志性建筑，也是上海市優秀歷史建筑。這座建筑始建于20世紀初，整體造型采用中國傳統官式建筑的“凹”字形對稱布局，紅色清水磚墻與明黃色琉璃瓦屋頂交相輝映，彰顯出中式建筑的莊重與威嚴。

建筑的基座部位飾有幾何圖案，南面屋頂每開間之間設有老虎窗，樓前還配有巴洛克式庭院和噴水池。這些西方建筑元素的融入，使得東一號樓在保留本土文化氣息的同時，也展現了開放與包容的建筑語言。

而四川大學的華西壩建筑群，巧妙融合了工藝美術運動的設計風格和川西民居的特點。華西壩的老建筑群建立于清末民初，位于華西協合大學的校址上。早在1904年，畢啟、啟爾德、甘來德、陶維新等人就開始籌劃建立大學，并在成都尋找理想的校址。起初，他們曾考慮沿錦江至雷公廟（現望江樓區域）西端的區域，然而，到了1907年，他們最終選定了位于城南的60英畝土地，這片區域也被稱為“華西壩”。

在建筑設計方面，創辦者經過討論后達成共識，決定將東方與西方的建筑風格融合，形成一種和諧統一的特色。華西壩建筑的設計師弗列特·榮杜易（Fred Rowntree），受到了“工藝美術運動”時期的影響，主張融合古典與現代的折中復古主義設計風格。建筑群的外觀以青磚黛瓦、飛檐翹角的傳統中式風格為基礎，同時結合西方建筑的對稱布局、實用結構和裝飾細節，創造出了獨具特色的風格。

作為這一建筑群的標志性建筑，華西鐘樓最初設計為哥特式尖頂，但在后期改建為中式十字脊歇山頂。塔身保留了磚木結構，既展示了中國古塔的形制，又融合了西方鐘樓的功能性。這座鐘樓不僅是對地域文化的深刻回應，也體現了中西文化交融的獨特魅力。

東枕鐘山，西鄰鐘鼓樓，北靠玄武湖的東南大學四牌樓校區，位于南京市中心。這里環境優美，曾是六朝宮苑的遺址和明朝國子監的所在地。校區內保存著大量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建筑，見證了豐富的歷史與文化。

大禮堂是東南大學最具代表性的建筑之一，建于1931年，由英國公和洋行設計。建筑外立面采用西方古典主義柱式和文藝復興風格的青銅大穹頂，正面排列著古希臘愛奧尼柱式柱子。巨大的銅綠色穹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這里曾是國民政府第一次國民會議的召開地，也是東南大學的文化和歷史象征。

校園內的孟芳圖書館建于1923年，由美國建筑師帕斯卡爾主持設計，采用愛奧尼柱式柱廊，整體風格典雅莊重。這座圖書館不僅是學術研究的中心，也是校園內最具西方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筑之一，體現了東西方建筑藝術的完美融合。

約瑟夫·里克沃特（Joseph Rykwert）曾提出，每個歷史時期都會有一種具有代表性的建筑類型。古希臘時期的神廟體現著對理性與和諧的追求，文藝復興時期的宮殿詮釋著對稱、比例與人文主義精神，而在我們這個時代，大學建筑則是最能代表當下的建筑類型之一。

在20世紀20年代末，關于“中國建筑”的問題尚未有深入的研究與系統的理論框架。然而，1928年，剛剛改組的國立武漢大學便展示了建筑中的“中國想象”，為這一討論開辟了新視野。如果建筑是凝固的歷史，那么校園里那些飛檐斗拱的樓閣和軸線分明的院落，便是用木石編織的文明密碼，保留著時代的文化密碼與美學理想。

至此，當我們再回到最初的問題，建筑穿過歲月的流轉，最終要回歸到文化、生活與社群的核心，它不僅需要滿足功能需求，更是在回應人的情感、文化和精神訴求。而校園建筑也不僅是空間的構建，更是文化的見證者，它正在創造一個充滿創造力與想象力的環境，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傳統與現代的紐帶。

編輯｜Kiki

文字｜Fernanda Zhang

設計｜April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 本文轉載于《時尚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