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49年11月27日的重慶,陰云密布。白公館內,楊欽典的手心沁出冷汗,那張處決名單在他手中微微顫抖。名單上十九個名字,每一個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頭發慌。
"老楊,今晚必須解決。"上司拍了拍他的肩膀,皮鞋聲漸漸遠去。
牢房里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楊欽典深吸一口氣,推開鐵門。昏暗的燈光下,羅廣斌正用指甲在墻上刻著什么。
"又在寫詩?"楊欽典低聲問。
羅廣斌轉過身,消瘦的臉上那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記日記。老楊,今天幾號了?"
"二十七。"
羅廣斌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快了...快了..."
楊欽典知道他在等什么。這幾天,遠處傳來的炮聲越來越近,連白公館的地面都在微微震動。
"老羅..."楊欽典的聲音有些發澀,"上頭下了命令..."
羅廣斌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他站起身,拖著腳鐐走到鐵欄前:"要處決我們?"
楊欽典別過臉去,不敢直視那雙眼睛。
"老楊!"羅廣斌突然壓低聲音,"新中國已經成立了!重慶馬上就要解放!你難道要當劊子手嗎?"
"我...我只是個看守..."
"不!"羅廣斌的手穿過鐵欄,抓住楊欽典的衣袖,"你可以選擇!給自己留條后路!"
楊欽典的眼前突然閃過許多畫面:那個被拷打得血肉模糊卻始終不開口的女學生;那個臨刑前高唱《國際歌》的老教授;還有黃顯聲將軍,即使戴著腳鐐也保持著軍人的挺拔...
"我...我能怎么辦?外面還有崗哨..."
羅廣斌的眼睛亮得驚人:"后山!從廚房后面的排水溝可以爬出去!"
楊欽典的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鑰匙串。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
"明天...明天天亮前..."楊欽典匆匆說完,快步離開了牢房。
那晚,楊欽典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想起了河南老家的麥田,想起參軍時母親塞給他的那雙布鞋,還想起了剛到白公館時,上司說的話:"這些共黨都是魔鬼,死不足惜!"
可這半年來,他看到的"魔鬼"們,會在放風時教小看守識字,會把剩下的窩頭分給生病的難友。而真正的魔鬼,是把人指甲一個個拔下來的審訊專家,是把燒紅的烙鐵往人身上按的特務頭子...
天快亮時,楊欽典猛地坐起身。他輕手輕腳地來到值班室,發現今晚站崗的是新來的小兵,正在打瞌睡。
"喂!醒醒!"楊欽典推醒他,"聽說解放軍已經打到磁器口了!"
小兵嚇得一激靈:"真...真的?"
"我剛才聽長官們說的。"楊欽典壓低聲音,"他們都在收拾東西準備跑呢!"
小兵的臉刷地白了:"那...那我們..."
"我去后面看看情況,你在這守著。"楊欽典說著,把一串鑰匙"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02
走出值班室,楊欽典的心跳得像擂鼓。他輕車熟路地來到牢房區,顫抖的手試了三把鑰匙才打開羅廣斌的牢門。
"快!"他塞給羅廣斌一把鐵錘,"把其他人都放出來!完事后把鑰匙扔進下水道!"
羅廣斌緊緊握住他的手:"老楊,跟我們一起走!"
楊欽典搖搖頭:"我得去引開崗哨。記住,聽到我在樓上跺三下腳,就往后山跑!"
當楊欽典故意大聲呵斥著走上樓梯時,牢房里已經傳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他站在二樓走廊,重重地跺了三下腳。
"什么人!"樓下的崗哨警覺地喊道。
楊欽典快步下樓:"是我!剛接到命令,所有人立即到前院集合!"
"可是..."
"快!共軍已經進城了!"
等驚慌失措的崗哨跑遠后,楊欽典癱坐在臺階上。后山方向傳來幾聲犬吠,然后是長久的寂靜。
天亮時分,白公館亂成一團。發現犯人逃脫后,特務頭子氣得拔槍打碎了辦公室所有的玻璃。
"給我搜!挖地三尺也要..."
"報告!"一個特務慌慌張張沖進來,"解...解放軍先頭部隊已經到兩路口了!"
11月29日,重慶解放。楊欽典混在人群中,看著紅旗插上朝天門碼頭。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是羅廣斌,身邊還跟著兩名解放軍戰士。
"就是他!"羅廣斌指著楊欽典,"這位楊同志救了我們十九個人!"
楊欽典被帶到軍管會,一位首長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楊同志,感謝你為革命做出的貢獻。組織上決定安排你在公安局工作。"
楊欽典捧著茶杯的手不停顫抖:"首長...我想回老家..."
03
1950年春天,楊欽典回到了河南郾城。他把軍裝深深埋在了自家后院,換上了粗布衣裳。村里人都知道他當過兵,卻沒人清楚他在重慶的經歷。
"老楊,聽說你在重慶..."有鄰居試探著問。
"就是個伙夫。"楊欽典總是這樣回答,然后低頭繼續鋤地。
1966年的一個雨夜,紅衛兵踹開了楊家的門。有人舉報他曾經是"白公館的劊子手"。
"我不是!我救了人!"楊欽典掙扎著辯解。
"證據呢?"紅衛兵冷笑,"誰給你作證?"
楊欽典沉默了。這些年,他刻意與過去切斷聯系,連羅廣斌寄來的信都不敢回。
勞改農場的十年,楊欽典的背駝了,頭發全白了。但他最怕的不是繁重的勞動,而是每個夜晚的夢境——那些沒能救出來的人,在夢里無聲地望著他...
1978年冬天,農場來了個特殊的訪客。當那個兩鬢斑白的中年人站在面前時,楊欽典愣了好久才認出來。
"老羅?"
羅廣斌緊緊抱住他:"老楊,我來晚了..."
在羅廣斌和其他幸存者的聯名證明下,楊欽典終于平反。回到老家那天,他徑直走向后院,挖出了那套埋藏二十八年的舊軍裝。
"爹,這是?"兒子驚訝地問。
楊欽典撫摸著已經褪色的布料:"這是...贖罪的衣服..."
2007年春天,八十九歲的楊欽典躺在病床上,窗外是綠油油的麥田。彌留之際,他突然抓住兒子的手:"我夢見他們了...羅廣斌、黃將軍...他們說...原諒我了..."
當兒子整理遺物時,在枕頭下發現了一張泛黃的紙,上面是羅廣斌的筆跡:"白公館脫險同志登記表",十九個名字下面,有一行小字:"救命恩人:楊欽典"。
葬禮很簡單,但來了幾個陌生人。他們默默地在墳前放下一束白花,其中一位老人輕聲說:"老楊,那十九個人里,現在還活著的,都記得你。"
風吹過麥田,掀起層層綠浪。在歷史的宏大敘事中,楊欽典或許只是個小人物,但在那十九個家庭的故事里,他永遠是扭轉命運的關鍵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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