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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至死不渝的“深圳夢”和他無腳鳥般的一生

2024-07-04 10:32:30
4.7.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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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腳鳥”總是被用來比喻遠離家鄉,漂泊無依的人,他們的命運就是要永不停息地振翅與飛行,在天空中奮進,在風雨里睡覺,直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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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0日,小舅離世,他被人發現暈倒在深圳租住的房子里,第三次中風,呼吸衰竭,大小便失禁,先被送往深圳醫院搶救,后又被接回老家的醫院。

從被接回老家到他離世,一共41天,算起來,這是他“深漂”后在家待的時間最長的一次。

小舅出生于物資匱乏、動蕩不安的60年代,外公早早過世,外婆一個人拉扯五個子女,日子過得很是艱難,饑寒交迫是常事。母親想辦法賺錢,孩子們則承擔了大半的家務,小舅每天要和兄弟姐妹上山砍柴、割草喂豬,晚上還要在煤油燈下粘半宿火柴盒。

聽母親說,雖然家里窮,但小舅從小就是個講究人,一米八的大個子,不僅相貌堂堂,劍眉星目,還非常愛干凈,身上的衣服總是一塵不染,晚上睡前會將衣褲整整齊齊疊好壓在枕頭下,生怕衣服上有個褶子。

初中畢業后,小舅通過招工的方式在當地一家鄉鎮供銷社工作。在這里小舅遇到了他的初戀——蘭蘭。兩個人交往了三年,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卻遭到了蘭蘭父母的強烈反對,他們嫌小舅沒錢沒勢,又在鄉鎮里上班,以后很難有大的發展。

“沒出息”成了小舅心里的一根刺。

90年代初,受下崗潮沖擊,許多地方的供銷社倒閉,職工大批下崗,小舅沒有逃過。下崗后的他,在縣里經營起了一家小餐館。

彼時“深圳熱”剛剛興起,身為全國改革開放的重要窗口,那里被傳成是淘金天堂,家鄉一大批一大批的年輕人涌向深圳。小舅的許多朋友也加入了“南下”熱潮,年初背著大包小包前往深圳,年底背著大把鈔票回來,他們告訴小舅,深圳有許多工廠,都是包吃包住,每月拿到手的工資是老家的四五倍,只要有手藝,賺錢的機會多的是。

小舅心動不已,又加上縣城出門務工的人很多,年輕人大量流失,導致小舅的餐館生意一直不溫不火。

1995年,30歲的小舅關了餐館,跟著朋友一起南下,決心要在深圳的浪潮里淘到屬于他的那一桶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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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到深圳不久,他的初戀蘭蘭就離了婚,多方打探到小舅的消息,一路追隨到了深圳。蘭蘭對他再次開啟猛烈的愛情攻勢,兩人不久便在深圳結了婚。婚后,他們一起到蘭蘭弟弟的陶瓷廠打工。小舅在這里掌握瓷磚的貼花工藝,就是將客戶需要的圖案、顏色印刷在一種特殊的紙張上,經過水浸泡、潤濕后,轉移貼附于瓷器表面。

艱難困苦的兒時生活,讓小舅自幼就歷練出了吃苦耐勞的奮斗精神,在瓷磚廠里他經常是第一個到,最后一個走,不放過任何一個學習技術的機會。通過自己的努力,很快他的貼花手藝就得到了領導的認可。

小舅和蘭蘭舅媽被安排住在陶瓷廠的集體宿舍,因為廠長是蘭蘭舅媽的親弟弟,小舅的工資都是廠里直接打給她。她說她把錢都攢起來,以后在深圳買個小產權房,小舅欣然同意。夢想中的生活仿佛已觸手可及。

但有了孩子后,夫妻倆卻開始矛盾不斷,蘭蘭舅媽嫌小舅賺不到大錢,不能養家,小舅覺得蘭蘭舅媽把他的錢看得太緊,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錢。

兩人開始經常吵架,有時甚至大打出手。再后來,蘭蘭舅媽和小舅離了婚,帶著孩子和兩人所有的錢回到了老家。

小舅則選擇一個人繼續留在深圳。

印象中小舅回縣城的次數并不多,一般兩三年回來一次。小時候我特別盼望他回家,因為每次他都從深圳給我帶來大包小包的禮物,那些小縣城里從沒有過的美味零食、稀奇玩具,足以讓我在伙伴們面前“嘚瑟”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大家都很羨慕我有一個在大城市生活的小舅。

小舅很健談,經常愛到各家做客聊天,但話題超不過三句就會扯到深圳,比如,“老家辦個證件怎么這么麻煩,要是在深圳,一個小時就能辦好,全程手機操作,連門都不用出”,“這車票怎么這么貴,深圳坐地鐵、公交都很方便,只需要幾元錢,想去哪很快就能到”,“這才九點,街上怎么都沒人了,要是在深圳,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一晚上燈火通明……”

在他的描述里,深圳的社會服務、生活品質、生態環境、公共交通、發展前景等任何一方面,都是老家所不能比擬的,比起老家,他仿佛更熟悉和適應深圳的生活,已經是一個真正的“深圳人”。

他也會說起他的工作,和蘭蘭舅媽離婚后,他就沒在原來的陶瓷工廠了,他換了一家陶瓷廠,還是做以前的工作,因為他的貼花手藝高超,老板對他格外照顧,別的工人都是幾個人合住一個宿舍,只有他是單人單間,吃飯還能另開小灶,在老家人均月工資700-800元的時候,他已經能拿到2000-3000元一個月。留在縣城的年輕一代聊到他,語氣中都是羨慕。

小舅吃住都在工廠,三班兩倒,休息的時候則和工友一起到深圳四處游玩,在小舅眼里,深圳哪哪都好,他說他最喜歡的是深圳的天氣,一年四季氣候宜人,尤其是冬天,老家的冬天實在太冷,裹得里三層外三層還是凍得直打哆嗦,在深圳,最冷的時候也不過套一件輕便夾克或風衣,和煦的暖陽照在身上,再到小梅沙海濱棧道悠然地散個步,海風陣陣吹過,日子過得愜意又舒適。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母親也會勸他趁年輕多攢點錢,日后好在老家買個房,再找個人好好過日子,那個時候老家房價平均才每平800-1000元,以小舅當時的工資,買房應該是沒有太大壓力。小舅卻對此嗤之以鼻,說他一個人自由自在慣了,何況在深圳生活多好,回老家能干什么,等再過幾年,就在深圳買房,安頓下來再成家。

外婆的兒女里,除了小舅,其余的都在身邊,外婆晚年最掛念的就是小舅,她一直希望小舅能夠回老家發展,直到臨終還念叨著他。孩子不管離家多遠,永遠是母親的牽掛。小舅卻斬釘截鐵地拒絕,他說:我來到深圳,就要一輩子生活在深圳,從沒想過有一天還要回去。

3

外婆走后,小舅回來的次數就更少了。

2018年,小舅邀我和母親到深圳家中過年,此時他已經不住在廠里,自己在深圳租了房子。我對小舅描繪的深圳生活向往已久,便欣然應允,而母親則是想看看小舅在深圳到底過得好不好。

我們坐飛機到深圳寶安機場,小舅來接我們坐地鐵去他家。穿過繁華的都市,他帶我們來到一個城中村落足,潮濕破舊的自建房一棟連著一棟,一排挨著一排,陽光透過狹窄的縫隙灑在地面,斑駁的墻壁上涂鴉著孩子們的畫作,滿街都是環境一般的小吃店和商店,空氣里彌漫著油煙味和垃圾的臭味。

沿著一個陰暗的樓梯上到三樓,就是小舅家,那是一個二十來平米的小單間,推門就看見一張床橫在中間,床邊緊挨著一個破舊的雙人沙發,和一個低矮的茶幾,沿墻邊擺放的生活用品,整整齊齊堆得有一米多高。最里面是一個陽臺改造的廚房,角落一側又被隔出一個逼仄的衛生間,洗好的鍋碗就擺在衛生間的門口。

小舅做了一桌菜,我們準備在那張低矮的茶幾上吃飯,一抬桌子,十來只蟑螂就在碗碟邊爬來爬去,我嚇得大驚失色:“好多蟑螂!”小舅看了一眼,淡定地說道:“怕什么,又跑不到碗里來”。如此糟糕的居住環境,小舅卻毫無怨言。

那幾天,小舅帶我們外出游玩,我們去了東門,那里的衣服確實便宜,我用60元買到了一個質量不錯的衛衣和一條白色牛仔褲;去了蛇口,打卡了海上地標明華輪;我們到中英街購物,在深圳灣公園遙望香港。小舅對深圳的發展史如數家珍,他興致勃勃為我們講起小漁村變大都市的故事,言語里滿是驕傲,仿佛自己就是故事里的人物,看得出小舅對深圳是真的喜歡。

白天,小舅帶我們領略這座城市的魅力,那里科技發達、生態良好,人們腳步匆匆臉上洋溢著充滿希望的笑容,公交站臺的標語格外醒目:“來了,就是深圳人?!?/p>

這座城市足夠開放足夠包容,吸引了全國各地懷揣夢想的人們來此奮斗,為大家提供公平的發展機遇,便捷高效的市政服務,這里不論背景,不分地域,仿佛只要夠努力,有闖勁,就有無限可能。

晚上,我們回到小舅家,看著都市的繁華與城中村的破舊形成的鮮明對比,那種夢想跌落現實的巨大落差,又如一盆冷水般,澆滅了我對大城市的憧憬,畢竟這無限可能里,也包括可能美夢不能成真。

那時深圳的房價已經水漲船高,小舅的工資卻漲得十分緩慢,曾經在家鄉人面前引以為傲的高收入,在十年中勉強漲到了5000元,但在深圳,他只能租在環境最差的城中村,降低日常開銷以勉強生存。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深圳房價、物價、消費已經是他所不能夠承受的水平,重重壓力之下,他想留在這座城市實在太難,從青春到中年,他把一生最好的年華獻在這里,卻只能懷著不甘,從一個工廠換到另一個工廠,一個出租屋搬到另一個出租屋。

我們去的時候正值春節,許多在深圳打工人都回了老家,整個深圳宛如一個空城,小舅所住的城中村里也只剩寥寥幾家人。離小舅家不遠處還住著一家四口,他們經常來小舅家吃飯,男的是小舅的好友,也是同事,叫王勇,女的是王勇的妻子,他們帶著一個不到三歲的兒子,還有一個年長的,是王勇的母親。

小舅說王勇老家在湖南,他和妻子在深圳打工認識,于是在這里結婚生子,有了孩子后,妻子全職照顧孩子,抽空做微商貼補家用。去年王勇的父親去世,其母在老家無人照顧,于是王勇在自己住的房屋旁又租了一個單間,把母親也接到了深圳。

王勇說他們在深圳待了小十年了,早已經習慣了深圳的生活,但這里房價太高,想留也留不下,他們攢了一筆錢,又東拼西湊了一些,在農村老家修了一棟三層的房子,想著以后回去養老。

對于最底層的深圳打工人來說,單憑自己的努力,想在這座城市留下來,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實在太難,多數人不得不為將來找別的出路,比如回老家,或者選擇一個生活成本更低的地方。

母親擔憂小舅老無所依,他卻毫不在意:“還早得很,等我七老八十了再說”。彼時小舅走路生風,樂觀豁達,養老的問題從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總要提前打算,等你七八十歲了,靠什么養活自己?”母親不無擔心。

“只要有手有腳,在深圳就不可能養活不了自己”。小舅胸有成竹。彼時的他從未想過,有手有腳的他,竟會有一天在這座城市活不下去。

母親說即使不考慮養老的問題,也要考慮房子的問題,不可能一輩子就住這種房子吧。

小舅又說,他在一個城中村買了一套房,原是房東修的自建房,后來房東沒錢,修房子的人就將整棟樓拆開賣出去。他和修房子的那個人關系不錯,他拿出畢生積蓄,買了其中一個兩室一廳的套房,現在被統一租出去,每月能收1300元的房租。

母親問有沒有房產證,他說那種房都沒有房產證;母親提議去看看他的房子,他又左右搪塞,說房子離這特別遠,又被租出去了,過去看房不太方便;母親又問有沒有收到過租金,小舅說有,卻又不給母親看轉賬記錄。母親悄悄向王勇打聽,王勇也說不清楚。

時至今日, 我們始終不知道,到底是他在騙我們,還是他被別人騙了。

4

前幾年因為疫情管控嚴格,小舅一直沒有回來過,母親掛念小舅,卻鮮少收到他的消息。直到2022年年底,小舅才打來一個電話,支支吾吾半天,才知道他是想問母親借錢。他說現在深圳的物價、材料、租金等成本不斷上漲,許多低端企業不得不選擇外遷謀求生存,再加上機器生產越來越便捷,對工人的依賴也大幅度降低,他引以為傲的貼花手藝,此時看起來也沒有那么不可替代了。他工作的陶瓷廠要搬去江蘇,老板看重他,想帶他一起去,可他已經習慣了深圳的生活,便辭職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想單干,打算開個餐館。母親借給他一萬,小舅自己又湊了一些,在一個城中村里開了個小面館。

2023年2月,母親突然接到王勇打來的電話,說小舅突發中風,在醫院緊急治療,沒錢繳費,無人照顧,讓老家這邊想辦法。對于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的人,小舅朋友唯一能聯系的,也只有他的親人。

母親連夜召集兄弟姐妹商量對策,家族里年長一點的要照顧孫子,年紀小的還在上班,沒有人能抽出時間趕去深圳長期照顧他。

當年蘭蘭舅媽和小舅離婚后,蘭蘭舅媽堅決不讓小舅看孩子。妻子和孩子們這么多年都在老家生活,小舅一個人長年待在深圳,相隔千里的距離,更是直接阻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系,小舅從未和他們再見過面,也未付過孩子的撫養費,沒有盡過撫養義務,在這種時候讓他的孩子照顧他,自然難以開口。

最終,母親他們決定先籌錢匯過去,讓醫院繼續治療,委托王勇幫忙跑住院手續,又給小舅請了一個護工24小時照顧。

小舅在深圳醫院治療,老家親戚在為他的醫療報銷發愁。早年擔心他的就醫問題,母親一直在老家為小舅繳納鄉鎮醫療保險。小舅是外省住院,按照政策,報銷需要出具外省的居住證明,我問王勇小舅居住證明的事,王勇說小舅沒有深圳居住證,在深圳,沒有社保,就辦不了居住證。

小舅90年代初就到深圳打工,那時,社會保障還不是一個被普遍關注的問題,加之工廠招工不規范,企業和他連用工合同都沒有簽訂,更不用提繳納職工社保。

因為突如其來的疾病,他的人生被卡在了故鄉和異鄉之間。

我上網查深圳居住證申請辦理指南,發現如果沒有社保,符合三個條件之一,也可以申請,要么是要有合法穩定居所,要么是引進人才,要么是正在特區接受全日制中高等學歷教育的學生,而這些條件小舅都不符合。感嘆小舅在深圳居住了小半輩子,居然得不到一紙自己在那生活過的證明,對于小舅這樣沒錢沒文化的外地人,幾行硬性標準就足以表達了它的排斥。無奈我只好向醫保部門反映情況,跑了幾趟醫保部門,終于讓我們備了案,為小舅解決了醫保報銷的問題。

小舅做了溶栓,又住了12天院 ,便出院了。這次生病讓小舅喪失了左手部分功能,不能掌勺,小舅把面館關了,也開始認真考慮他的養老。

二姨夫多方打聽,了解到小舅原先在當地供銷社上班時繳納過養老保險,根據政策,只需要連續兩年補交5萬,等到60歲就可以每月領取約2000元的養老金,這樣他在老家生活的問題就能解決了。

想著辦理養老保險手續需要本人出面,加之小舅身體沒有完全康復,母親讓他回來休養一段時間。

小舅在老家待了20多天,他每天中午在我家吃飯,下午在二姨家吃飯,晚上住小姨家,其余時間則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到處閑逛。

因為小舅和我媽關系最好,他在我家待得時間最多。我經常見他戴著老花鏡,拿著《六合彩》和《生肖與運勢》這兩本書細細研究,他說他2023年是“龍困淺灘”,運勢不好,但等到后年運勢就會越來越好,到時候賺了錢,或者中個大獎,就能“翻身”了。在小舅心里,他一直渴望能夠擺脫現下的窘境。

這些年來,老家的兄弟姐妹如指針般一分一秒按照既定的旋律按部就班地生活著,他們認真工作,勤勞樸實,雖沒有大富大貴,卻靠著一點點積攢的積蓄,掙得一份不錯的家業,過上了安穩、有底氣、有盼頭的生活。小舅如今每月薪資有6000元左右,比起老家親戚的工資高不了多少,可縣城漲至5000元一平方的房子,雖和深圳的高房價有著天壤之別,卻足以讓小舅望而卻步。

而多年來深圳城市經濟轉型升級,開始大力發展高新技術產業,其中最受沖擊的,是像小舅這樣低工資、低學歷、低體力的廉價勞動力。作為第一代“深漂”,雖然他們安分守己,勤勤懇懇,在這座城市中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和汗水,因為城市發展的速度遠遠超過了他們的腳步,落在時代的后面,就不得不面臨被淘汰的結果。小舅只是千萬“深漂”打工人的一個縮影。

小舅兩手空空回來,沒錢、沒房、沒家,曾經熟悉的縣城發展日新月異,老朋友和親戚也有了更好的生活,對他言語里或多或少表露出的疏遠和指摘,直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故鄉于他,只是一個符號,早已沒了歸屬感。

辦好養老保險手續,小舅又匆匆回到了深圳。

這次回去以后,他又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和我們聯系,只打來一次電話,是問母親借1000元生活費,才知道他在深圳已經很久都沒有工作了,面館從生病之后也關門了,沒有工作自然就沒有了經濟來源。

母親給他打了錢,打電話勸他回來定居,最不濟在老家先租個廉租房,打點零工,等再過一兩年就能領到養老金,日子怎么都比在外面好過。小舅別無他法,只能無奈答應回家,彼時他不得不承認,他終究沒能在深圳這座高速發展的現代化大都市留下來,只是他說前任老板還欠他一些薪資,等他把錢要到,把那邊事情處理妥當就回來。

那段時間小舅沒有工作,主要任務就是向前任老板要錢,但還沒等他把錢要回來,再次中風,還引發癲癇。又是王勇打來電話,說小舅沒錢交住院費,母親讓小舅趁這次機會向老板要錢治病。

小舅把自己躺在病床的照片發過去,并告訴他如果這次因為沒錢耽誤治療,就坐著輪椅去他們家長期住著,老板給小舅打去了醫療費。這次小舅在醫院住了9天,平安出院。之后又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我們聯系,母親給他打電話,也總是無人接聽。

5

再得知他的消息已是2024年2月,剛剛過完農歷新年,他第三次中風。

這一次是深圳龍華區中心醫院打來電話,說房東發現小舅暈倒在租住的出租屋里,連忙打了110,被當地派出所送到醫院,目前在ICU進行搶救,自入院一直處于昏迷狀態,除了心肌梗死,還被診斷患有重癥肺炎、呼吸衰竭、冠心病、急性腎功能損傷、繼發性癲癇等多種重癥,醫生給下了病危通知書。當然,除了通報小舅的病情,醫院還有一個事,就是要錢,住了三天,已花費了三萬六,一直無人繳費。

母親再次連夜和兄弟姐妹商量,決定把小舅接回老家治療,畢竟這邊照顧起來比較方便,醫療費用也沒有深圳那么高。

小姨夫和二姨夫于第二天坐飛機出發,他們到了深圳醫院,把住院手續費結清,又叫了一輛救護車,日夜兼程整整18個小時,將依舊昏迷不醒的小舅接到老家當地縣醫院,住進ICU繼續治療。

由于來回走的匆忙,小舅的手機落在深圳他的出租屋里,母親給王勇打電話,拜托王勇幫忙找下手機,王勇到出租屋找到了手機,并給母親發了一段小舅房間的視頻。

那是一個十來平米的房子,房間臟亂不堪,墻皮發黑,地磚上滿是斑駁的污漬,鍋碗瓢盆等生活用品雜亂地堆在一處墻角,床上沒有床單,裸露的床墊上凌亂地放著兩床又薄又臟的被子和一些衣服,垃圾桶里堆著半桶的方便面袋子,桌上的不銹鋼碗里,還放著一塊未加水的方便面面餅。

(小舅居住的出租屋一角)(小舅居住的出租屋一角)

王勇說小舅的手機微信里只有38元,那是他全部的錢,我曾一度在想第二次中風后,小舅明明在深圳沒有了出路,為什么還不回來,后來我終于明白:他不是不回來,而是回不來。這時的他連一張回家的車票錢都湊不出,之前他已多次向兄弟姐妹借錢,再不好意思開口,所以只能在深圳勉強度日,租最差的房,吃泡面果腹,生病、失業使他失去了所有的保障和保護,淪為赤貧:窮蹙,雜亂無章,絞盡腦汁地唯求茍活,一切將就湊合,過一天算一天,房租交不上,債務還不清。

小舅的情況不可能再回深圳,次日母親告訴王勇,讓他去看看出租屋里還有什么能用的,可以拿回家用。王勇到了出租屋,卻發現整個房間已被清理得干干凈凈,門上新貼著一張招租廣告,王勇沒去問房東把小舅的東西放在了哪里,畢竟王勇去找手機的時候,房東一直在旁邊向他抱怨,說小舅還有幾百元的房錢沒有支付。

6

小舅兩次中風,又長期抽煙,再加上后期長時間營養不良,所以這次病得非常嚴重,從深圳醫院轉回當地醫院的當晚,又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小舅在ICU住了3天,在醫生們都認為病情不容樂觀的時候,他居然奇跡般地開始好轉起來,他逐漸恢復了意識,能用眨眼、搖頭等簡單動作來回應醫生的問題。

母親每天都會去醫院探視,她鼓勵小舅:“你自己要堅強些,要有強烈的求生欲望,等明年就能領到養老金,日子會一天比一天好過”?!耙欢ㄒ褡髌饋恚煤玫鼗钕氯ァ?。不能言語的小舅點了點頭,眼角有淚滑過。

小舅的各項身體功能都在慢慢恢復,只有肺部的問題依然嚴重,他有肺膿腫,只有半個肺在工作,不能自主呼吸,每天24小時都離不開呼吸機。醫生說長期依靠呼吸機不是個辦法,建議考慮將氣管切開,但同時也會有很多并發癥,比如傷口感染、氣管阻塞。

就在大家難以抉擇的時候,小舅的呼吸系統重癥開始出現好轉,他喉嚨里的痰液逐漸減少,也能離開呼吸機的輔助進行自主呼吸。只是他左半邊身子徹底偏癱,右手和右腿也失去了部分功能,不能自主穿衣吃飯,也無法站立行走,說話口齒不清。

醫生將小舅從ICU轉至內科住院部,普通病房需用人照顧,母親請了一個護工日夜照顧他,又和二姨輪流每天給他送飯。

空閑時間,我給小舅送飯,每次去他都是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他的門牙脫落,頭發稀疏,渾濁的眼珠向外翻,眼袋腫的老大,和我記憶里英俊瀟灑、精力充沛的小舅簡直判若兩人。唯一不變的是他依然樂觀健談,我鼓勵他不要悲觀,等情況再穩定一些,就去做理療康復,爭取早日站起來,他說他從不悲觀,等他好了,再帶我到深圳玩。那個時候的他還想著去深圳。

在醫院住了兩周,小舅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醫生建議將小舅轉至康復科做康復訓練??紤]到小舅現在的身體還比較虛弱,母親他們商量,決定接小舅出院,先住到養老院調理一段時間,然后再回醫院做康復訓練。

小舅在養老院依然只能臥床不起,護工按時給他喂飯,他告訴我養老院做的漿水拌湯實在太好吃了,他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吃過老家的漿水拌湯了。他的味蕾開始懷念老家的美食,可他的身體卻依然不能適應老家的氣候,雖已過了春分,但靠近秦嶺以北的老家依然春寒料峭,乍暖還寒,小舅總抱怨說這里太冷,不如深圳溫暖,他畏寒,雖然小心照料,但還是不慎染上了感冒。

本以為是一次小感冒,結果他的肺部又一次感染,他開始發高燒,連續兩天不吃不喝,呼吸也變得困難,養老院里的護工連忙將小舅送到醫院,醫生診斷小舅重癥肺炎復發,并伴有腎、肝等多功能器官衰竭,這一次,小舅在ICU住了4天,卻沒能再活著出來。

他的人生定格在59歲,距離他可以在老家領取養老金,只差幾個月。

我們把小舅從醫院轉至殯儀館,看著前幾天還在一起談笑風生的親人,漸漸變成一具僵硬冰冷的尸體,再經過火化爐的高溫,火起、煙滅,最后化作一捧灰燼,我的心空落落的,如被一只沉重的鐘倒扣著。

處理完小舅的后事,我與母親到養老院收拾他的遺物,養老院護工告訴我們,小舅說他在深圳有自己的工廠,廠里有十幾個員工。他有兩個孩子,都很優秀,前妻想和他復婚,他還在考慮中。我想,這就是小舅的“深圳夢”,夢里,他熱愛的城市給了他富足的生活,美滿的家庭,那些在現實世界里實現不了的,他都編成故事講給陌生人聽,這也不失為一種自我安慰。

小舅的一生是可憐的,他就像只無腳鳥,一生渴望高飛,不甘平凡,當年他懷揣著對未來的美好愿景,義無反顧飛向深圳,卻始終尋不到一方棲息之處,因為飛得太遠,連著故鄉的線早被連根拔起。當夢想破滅,他只能從高空陡然墜落,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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