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話
3月13日,鯨歌新推出的小說集《動物園》在輕安·潔塵書房舉行了一場讀者分享會。見面會由潔塵主持,何小竹與石光華、李中茂對談為主,其他到場的作家、詩人也參與了討論。
這本被稱為“向卡夫卡致敬”的小說集由四個發(fā)生在不同封閉環(huán)境的故事構(gòu)成,創(chuàng)作的時間跨度雖然長,但是在創(chuàng)作前作者就安排好要放在一本書中,所以四部小說《動物園》《排練場》《電影院》《夜總會》實際是一個主題——關(guān)于困境。
人無所不在各種困境之中,即使擺脫一種困境,也立即進入了另一種困境。何小竹在自序中坦言:“在寫作這部小說之前,我自身便處于一種寫作的困境中,即:我不知道小說該怎么寫了。講故事?這世上還有沒被講過的故事嗎?探索小說寫作的新形式?這更絕望,一百多年來,各種小說寫法都已經(jīng)窮盡,還能玩出什么新的花樣?那么,為什么還要寫小說?”
“雖然我回答不了為什么寫,但我知道,我必須寫,除了寫,我沒法擺脫這種思慮的困境。寫是一種行動,只有行動,才有解決問題的可能?!?/p>
此次分享會,何小竹把標(biāo)題定為“小說還需要寫嗎?”也是小竹自序中追問的延續(xù)。以下是分享會的內(nèi)容實錄(文后附名詞解釋):
小說還需要寫嗎?
何小竹《動物園》分享會
主持人:潔塵
嘉賓:何小竹、石光華、吉木狼格
時間:2021年3月13日
地點:輕安·潔塵書房
攝影:輕安·潔塵書房
潔 塵:我們的標(biāo)題——“小說還需要寫嗎?”從這個角度進去,那我們開始今天的分享活動?!秳游飯@》這本書的書封有一句話——何小竹向卡夫卡致敬之作。今天的標(biāo)題也是何小竹定的,所以關(guān)于這個話題,何小竹肯定有很多東西要分享給大家。那小竹,先從《動物園》的寫作緣起給我們大家講一下吧。這本小說寫了多長時間,為什么最后集結(jié)成這樣一本小說集呢?
潔塵:“小說還需要寫嗎?”
何小竹:首先感謝四川人民出版社,然后感謝輕安·潔塵書房,感謝各位朋友的光臨。當(dāng)時定的這個標(biāo)題現(xiàn)在想來有點標(biāo)題黨。因為“小說還需要寫嗎”?首先在我自己馬上就有了答案——那肯定是需要的。只是在兩種情況下真的也在思索這個問題:一是當(dāng)你去書店時,看到那么多小說,各種形式都已經(jīng)被玩遍了,我還有必要寫嗎?二是紙質(zhì)小說的銷量越來越差,電視劇、電影取代了小說,成為故事消費的主要途徑,我為什么還要寫作?作為一個寫作者,我仍然在繼續(xù),是因為三個原因:第一,我寫詩,但是寫詩所需要的時間太短暫了。而人生需要打發(fā)時間,小說的體量足以匹配這個需求。第二,我覺得心里、腦子里裝了一些東西,講給他人聽也好,講給自己聽當(dāng)卸下一個負擔(dān)也好,都需要小說這種方式把心里的東西移出來。第三,因為我從小愛好文學(xué),也寫了大半輩子,還是對小說的形式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我也有一些好奇,總想著還能不能這樣寫,或者下一部寫出來會不會又有一點新意。
封面語“向卡夫卡致敬”是我和責(zé)編說可以放上去,雖然也需要宣傳語,但是因為要搭一個宣傳的車,因為我從開始讀小說,就讀的卡夫卡的《城堡》。我?guī)缀跤惺隂]有從《城堡》里走出來,整個《城堡》影響了我的世界觀、文學(xué)觀。因為有了卡夫卡,我在看待世界和審視自己的時候就帶上了這種東西。《動物園》說是致敬,其實也是模仿,這里面《城堡》的痕跡很重。
何小竹:我知道,我必須寫,除了寫,我沒法擺脫這種思慮的困境。
潔 塵:剛才小竹把卡夫卡對他的影響大概說了一下。我還想聊一下“小說還需要寫嗎”,現(xiàn)在看小說的人真是太少了,實在是特別少。這個問題請石光華來聊一聊。
石光華:潔塵叫我來做對談,可算是找錯人了。因為我沒有寫過嚴(yán)格意義上的小說,小竹說“寫小說是打發(fā)時間”,我說讀小說也是打發(fā)時間。但我一直對寫小說的人心懷崇敬。我寫了大半輩子的詩,對詩我可以給出一個基本判斷,說得出一二三,也能得到一些認(rèn)同。小說就非常難。這么說有點矯情。我還麻起膽子給萬夏的第一部小說寫過一篇八千字的小說評論。但是,我其實有個一生的夢想,等我把溫飽解決,余生我有三個東西要寫:一是給孔夫子老人家寫一本書《而子》,二是為嵇康而寫一首長詩,三是一本小說,寫我自己或一個人的前生今生和來世,為傳統(tǒng)文化流幾滴濁淚。但越讀小說我就越不敢寫,因為我能想到的花招、寫小說的方式幾乎在我閱讀的小說中都出現(xiàn)了,而且都運用得很好,并還在重復(fù)出現(xiàn)。這個玩意兒太厲害了。
寫詩可以用很多語言功能,抒情的方式、說明的方式、敘述的方式,語言的花招可以玩遍。但小說基本只依賴于敘述,太多的抒情、描寫、說明,都會破壞小說本身以及小說要呈現(xiàn)的一種狀態(tài)。小說很偉大的在于,哪怕現(xiàn)實主義小說,實際都在構(gòu)造另一個世界。雖然詩歌也在構(gòu)造另一個世界,但是它構(gòu)造的是個人的精神世界。而小說具有物質(zhì)性,要構(gòu)造如此豐富的世界,只能依賴于敘述。詩歌有時候也像敘述,但僅僅是像敘述,本身沒有完成敘述的功能,沒有把敘述最有利的方面呈現(xiàn)出來。
我來回答的話,小說肯定是需要寫的。小竹以前的小說我都看過,但《動物園》這本書我讀完后嚇到了——小竹這個哥們兒成了大作家了。為什么呢?里面的四部中篇我覺得其實是一個長篇?!杜啪殘觥纷x起來就像是真實的。非?,F(xiàn)實具體地在寫排練場的每一個人,似乎沒有一點虛構(gòu),但是虛幻感非常強。而《動物園》這個故事感覺很虛幻了,又與現(xiàn)實交織在一起。《夜總會》有一個真實的夜總會,在小說中又搭了一個“夜總會”的攝影棚,這樣一種處理,真實的中間又有虛擬的,是《排練場》和《動物園》的展開。直到《電影院》,甚至直接沒有出現(xiàn)“電影院”的場景了。但敘述者“我”反復(fù)進入的每一個場景,感覺是進入了一部電影的片段,而“我”又想出來。
“排練場”里的人都想進入,最后都散了。“動物園”是申請住下來沒申請到,申請走又走不了?!耙箍倳笔亲吡说娜擞只氐揭粋€虛擬的夜總會講述?!半娪霸骸笔遣粩噙M入又不斷找電梯要出去。整個四篇的結(jié)構(gòu),是對應(yīng)的、復(fù)雜的,是有思辨的意味在里面的。
讀完后,我覺得寫小說太累了,在邏輯上要自洽,要絲絲入扣。最文學(xué)的實際上是最有邏輯的。書封后面韓東他們的評價,我覺得這本書是當(dāng)之無愧的。
石光華:寫小說太累了,在邏輯上要自洽,要絲絲入扣。最文學(xué)的實際上是最有邏輯的。
潔 塵:感謝石光華用他的角度來解讀《動物園》。有很多東西我也有共鳴,比如小說編排的框架,按我的想法,我會把《排練場》放在第一,因為它是現(xiàn)實的;接著到《夜總會》,在現(xiàn)實和虛幻間,開始往荒誕走了;再到《動物園》,這篇的荒誕感會更強;最后,進入一個幻覺世界,就是《電影院》。越來越虛無、幻化。剛才石光華說到邏輯這一點,我覺得這是何小竹小說厲害的地方。他的每一個敘述都有邏輯,我在封底推薦也說,你看到的都是符合邏輯在走的,但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不對頭的時候,一切為時已晚,一張荒誕的網(wǎng)兜頭而下。現(xiàn)在我們有請小竹的老朋友李中茂老師跟我們分享一下讀后感。
李中茂:今天的題目“小說還需要寫嗎”?我想說的是另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寫小說?從一個作家的角度來講,小竹的文字給我印象是:非常松弛和隨意。當(dāng)然我知道小竹是一個嚴(yán)肅的作家,非常認(rèn)真地對待自己下筆的每一個字。但他呈現(xiàn)出來的文字是輕松散漫隨意的狀態(tài)。在小說中他注重邏輯,卻又自己制造了一些“無理之妙”,比如文中有一句話說:“不愛吃東西的小孩都是脾氣和德性不好的小孩。但這樣的小孩一般都有一個溫柔(或軟弱)的母親?!边@種結(jié)論是怎么做出來的?看上去很隨意,但又讓人覺得很有趣。這種細節(jié)還很多后面還寫到一個抱烏龜?shù)呐恕?/p>
李中茂:在小說中他注重邏輯,卻又自己制造了一些“無理之妙”。
何小竹:這個女人剛才也在門外賣烏龜,在翟永明的老“白夜”我就看到她在賣烏龜了(笑)。我還跟她開玩笑,你可能一直賣的就是這只烏龜吧?這是一個意象,但確實二十多年前我就見過這個女人了,我把她落到小說里做了一個人物形象。
李中茂:你小說里就有這么一句話:烏龜看上去都是一樣的。小竹愛做這種無端的結(jié)論,擱在小說里就很有趣。其實這個小說很荒誕,就是把一個莫名其妙的事情說得很認(rèn)真,這是他敘述過程中語言的特點。還有很多有趣的細節(jié)。比如我們把一個人寫像的話很不容易,他這里面描寫茶館里的老板“男蔡”“女蔡”兩口子:一個像王寶強,一個像蔡依林。其實一個寫作者很難這樣去寫,顯得很隨意,但若要把老蔡的形象描述一番,又很難描述,說完讀者也還是沒有概念。但小竹說王寶強,這個形象一下就出來了。這種寫法很大膽,一般寫作者不敢這樣寫。整體上小竹寫作的狀態(tài),是特別輕松隨意的。讓我感覺小竹為什么要寫小說呢?他是自己需要寫小說,他甚至不需要讀者。在他寫作的過程中,他不考慮其他,他自說自話的東西特別多。
整體上,這四部小說是一個寓言。動物園里的“我”看到攝影師死了,因為攝影師的遺書交代把遺留的作品交給我?!拔摇本拖萑肓藷o法解脫的恐懼:這個人怎么死的?如果是他殺,作案的第一嫌疑人就是“我”了?!拔摇毕肓烁鞣N各樣的可能,越想越怕,最后攝影師簡直就成了“我”殺死的了。就這種荒誕——怎么停止恐懼?怎么解脫出來?只有停止想象。《動物園》的寓言性是非常強的。《排練場》這篇,說起來每個人都很真實,看完以后,又覺得是一場大夢,排練場就是一個舞臺,一個個登場,又一個個走了,最后人去樓空,居然一個都沒有留下,所有的人都離開了那個地方。《電影院》那一篇整個就是一次次進入與我們這個世界平行的另一個世界,這也是一個巨大的寓言。
我歸納就是:我們問“小說還需要寫嗎?”何小竹是出于自己需要,他不為別的,寫作就是為自己寫的。何小竹的小說創(chuàng)造了很多別人不敢表達的東西。他輕松自如的狀態(tài)使他突破了慣常的方式,很多人不敢這樣寫。
何小竹很喜歡奈保爾《河灣》的第一句話:世界如其是。人微不足道,人聽任自己微不足道,人在這世界上沒有位置。這也是何小竹所有創(chuàng)作的主題:人在這個世上漂浮,沒有位置,不知道歸處何在。沒有位置、尋找位置,逃離,然后進入,然后逃離……不斷重復(fù)。從他的《藏地白日夢》開始,他的小說都是相關(guān)的主題:人在世上的虛無。
潔 塵:我現(xiàn)在想反過來問問小竹,兩位老朋友都談了你的小說創(chuàng)作,但是大家都知道你首先是一個詩人。作為詩人的何小竹和小說家的何小竹,使用不同的創(chuàng)作體裁的時候,你覺得有什么區(qū)別。
何小竹:一個是準(zhǔn)備的時間不一樣。詩歌不需要準(zhǔn)備,詩歌是遭遇,是靈光一現(xiàn)。但是小說要準(zhǔn)備,至少是醞釀,寫詩不會有預(yù)先的設(shè)計。小說的醞釀不光是搜集素材、整理人物關(guān)系,這種醞釀感覺是體內(nèi)要有“渾”(方言,讀音kún,指完整的、整個的)的一團氣,有了這么一個氣勢后,才可以坐下來??赡芫褪沁@個區(qū)別。
過程中間就更不一樣了,還要有相對成塊的時間。經(jīng)常我很多“寫敗”的小說就是因為被打斷,最后打散或完全刪掉。我最近寫的有一部已經(jīng)有兩萬字的樣子,中間被打斷了,回來就感覺散氣了,又只能重寫。但是這次我像海明威學(xué)習(xí)了一個技巧——我停在了我寫得下去的地方,下次寫的時候就覺得有很多話可以說了。如果停在寫不下去的地方,那一停就完蛋了。
楊黎說,詩歌和小說是一樣的,小說就是長的詩,詩就是短的小說。我是部分認(rèn)同,部分不認(rèn)同。部分認(rèn)同是我覺得楊黎本人的小說是做到了。但我自己總覺得,我之所以寫小說,是愿意更多不一樣的嘗試,比起小說是長的詩的說法,我更傾向于說小說(或散文)跟詩是相對的。
吉木狼格看過《動物園》后,說這個有些像隨筆。這個說法啟發(fā)了我,我寫的時候沒有明確這個意思。因為小說確實很難翻新了。我看到太像小說的小說,就看不下去。所以我想可能有些東西應(yīng)該要直接一點,不要一來就環(huán)境描寫、人物登場這樣的傳統(tǒng)手法,我潛意識中就想把它打散。比如《排練場》就是去文學(xué)化的回憶,排練場的事情都是真的,我做了一個剪裁,我給了自己一個邊界,離開排練場的人和事都不寫,按照散文的筆法來寫。盡量去掉文學(xué)性和詩意,那種東西力量太強,寫得好的人也太多了。就看能不能用這樣一種方式,在語言和結(jié)構(gòu)上有一點新意。
潔 塵:何小竹是一個寫作小說時間很長的詩人。現(xiàn)在小說和詩歌兩塊他都在精心耕耘。小竹的詩和小說都有個特點,就是虛實相間,他周圍的人隨時會出現(xiàn)在他的詩歌和小說里面。大家看《排練場》最后的部分,敘述者“我”的簡歷完全是何小竹本人的簡歷。整本書讀下來以后會有點糊涂,書里的敘述者和何小竹本人到底有多少重合、多少錯位,這都產(chǎn)生了小說閱讀的很多趣味。同時這個小說的寫法、文字的框架和機關(guān)也很值得我們回味。那么,這本書里的四個中篇,你覺得寫得最辛苦的是哪一篇?
何小竹:都不辛苦。辛苦的是沒寫出來的那篇。本來第二篇我想寫的是《美食城》,但是寫失敗了??赡苁且驗槲也淮蠛贸浴:苄量嗟貙懥艘蝗f多字,最后失敗了。唯一有一點點出現(xiàn)在了《電影院》中的一個細節(jié)。
潔 塵:了解小竹的都知道,在何小竹看似輕松隨意的文本呈現(xiàn)背后,這么多年常常寫了幾萬字又毫不留情刪掉。小說家要拿出一個自己看得過去的文本,本身是付出了很多艱辛的努力的。我想問問唐婧,你作為責(zé)編,你們當(dāng)時選擇《動物園》作為小說集的標(biāo)題,是小竹老師定的還是你們一起探討的呢?
唐 婧:當(dāng)時這本書還沒有寫成的時候,我和何老師有一個約定,準(zhǔn)備在我這里出版一本小說。所以何老師在動筆之前已經(jīng)預(yù)設(shè)了要寫四個中篇,然后用一個主題——“困境”——把它們串起來。最后四個中篇出來以后,我們商量了一下,我忘了是怎么定《動物園》作為標(biāo)題。于我來說,《動物園》是我最喜歡的一篇吧。《動物園》有一個寓意在里面,每一個人對“動物園”的理解都不一樣,但懂的人自然懂,每個人也可以有自己的理解吧。最后一致就選定了這個標(biāo)題。
潔 塵:那我想問問翟永明你有讀了這本書嗎?
翟永明:讀了的。我寫了這么多年詩,但是從來沒寫過小說。想寫不敢寫,還是覺得寫小說有點難度??赡苁撬季S已經(jīng)是詩歌的了。很多時候,我本來寫小說,寫不下去了,就把小說變成了散文,比如關(guān)于白夜的故事。所以我一直很羨慕小竹,又能寫詩歌又能寫小說,而且都寫得特別好。石光華說他這次被小竹的小說嚇到了,而我早已經(jīng)震驚了,從《潘金蓮回憶錄》開始,就覺得特別喜歡,特別好。但這也打擊到了我,因為我覺得我肯定寫不好,這讓我打消了寫小說的念頭。小竹也一直鼓勵、催促我寫小說,我也起了頭,可還是沒有寫下去。可能是我不夠閑吧,我覺得可能寫小說還是需要比較整塊的時間——當(dāng)然這也是借口,其實都是借口。
我對詩人寫小說特別有感情,我最喜歡的小說家不是特別有名的那些,我喜歡的就是韓東和何小竹。他們的寫作方式是我喜歡的,沒有去按照小說固定的規(guī)律和標(biāo)準(zhǔn)來寫作,是按照詩人的理解來寫。何小竹的小說我讀來尤其有親切感,里面很多場景我都很熟悉。小竹小說的語言和構(gòu)架都是我喜歡和認(rèn)同的,我如果要去寫,也差不多會這樣寫。既有真實的東西,也有虛構(gòu)的部分,就像韓東說的,把真的寫假,把假的寫真。所以,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把自己其中一個構(gòu)思寫出來,落實一下。
翟永明:我最喜歡的小說家不是特別有名的那些,我喜歡的就是韓東和何小竹。
潔 塵:今天我們還有其他朋友,詩人吉木狼格,你作為何小竹的老朋友,又都是寫小說的詩人。對于他的寫作狀態(tài),作為詩人何小竹和小說家何小竹,有什么共通的東西呢?
吉木狼格:小竹自己也說,現(xiàn)在寫詩已經(jīng)很隨意了,靈感來了就寫,沒來就不寫?;蛘哒f可寫可不寫。而小竹在寫小說上有一個特點,他寫小說的時候,如果這篇小說沒有新的東西,和之前的小說沒有不一樣,他就不會動筆。甚至寫了八九萬字,他也放棄了,實際上就是他覺得這種不一樣還不夠。他的每一篇小說都是新的嘗試、新的創(chuàng)作。這也是為什么他這么喜歡寫小說,因為這個新的東西刺激著他,讓他覺得有興趣寫。就像他說的,有那么多時間要打發(fā)。如果不刺激的事情,打發(fā)時間就會很累。這就是他寫小說的特點。
當(dāng)年在詩歌界有這么一句話:重要的不是寫什么,是怎么寫。這句話與其說是在強調(diào)寫作的技巧,不如說是在強調(diào)寫作態(tài)度。后來韓東又說:“其實解決了怎么寫以后,重要的是寫什么。”現(xiàn)在很多寫小說的都想創(chuàng)新形式,陷入探索的泥潭,但何小竹沒有?,F(xiàn)在我是問自己:這個小說是不是非寫不可,非寫不可的我就寫,可寫可不寫的就不寫。我想強調(diào)就是,我們要寫的是什么,我們要解決一個問題還是處理一個東西?如果這個讓我必須去寫,我就去寫。我現(xiàn)在看小說要先問,作者想干嗎?這個東西吸引我嗎?小竹下筆前會先問自己,首先這個東西吸不吸引他自己,如果吸引了他,同時他又找到新的方來寫,他才會去寫。今天的題目很有意思,小說還需要寫嗎?這個問題是問作者還是讀者呢?問小竹還是我們大家呢?這個問題我要交給主持人。
吉木狼格:其實解決了怎么寫以后,重要的是寫什么。
潔 塵:我覺得這個問題是問我們所有的人,現(xiàn)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非常奇觀化,大家看到經(jīng)常會看到很多匪夷所思的新聞,經(jīng)常會說:哇,小說都不敢這么寫。從這個角度說,前人通過小說閱讀來獲得對于社會認(rèn)知的經(jīng)驗或想象的經(jīng)驗,現(xiàn)在都被社會的光怪陸離覆蓋了。如果按傳統(tǒng)小說的方式,給大家講一個離奇的故事,那社會新聞已經(jīng)把這個功能取代了。剛才我對吉木狼格說的“先說寫什么,再說怎么寫”這句話挺觸動的。有些人會先想怎么寫,再去想寫什么。何小竹他的確會要求:題材首先要能把自己抓住。他必須要寫出來,然后再找到自己寫作的語言、形態(tài),最后呈現(xiàn)出作品。今天我還想聽一下寫了《我們這兒是精神病院》的小安給我們講講。
小 安:這本書我之前只讀過《動物園》一篇,今天我專門過來買一本。我也不太會說其他的,祝小竹的新書大賣吧。
小安:祝小竹的新書大賣。
潔 塵:小安是一個很害羞的人。今天到場的還有一些青年寫作者,余幼幼、李萬峰,都是現(xiàn)在成都寫作圈很活躍的。你們也來談?wù)勀銈兊南敕ò伞?/p>
余幼幼:書我早就讀完了,我寫了一篇文章,讀后感已經(jīng)在文章中寫了。說一說“小說還需要寫嗎”這個題目。這個問題讓我想到很多人也在問:“詩還有必要寫嗎?”我的回答是當(dāng)然有必要。我那天還在想,在這個物質(zhì)世界,詩歌可能確實沒有帶來物質(zhì)的價值轉(zhuǎn)換,但我覺得,作為一個生命體,只要你活下來了,你又擁有了詩歌,它會帶給你更多的是超出你生存之外的精神的給予,這種給予甚至超過生命本身的,是溢出來的東西,我覺得是很有必要存在的。
余幼幼:它會帶給你更多的是超出你生存之外的精神的給予,這種給予甚至超過生命本身的,是溢出來的東西。
李萬峰:我讀過小竹的《藏地白日夢》,我很喜歡那部長篇小說?!秳游飯@》我看也相當(dāng)于一個長篇小說,四部中篇就像畫家的一套組畫——四聯(lián)畫,內(nèi)在的結(jié)構(gòu)更像是一整部作品。我判斷小說的好壞不在故事,最重要的是文字的質(zhì)地,我覺得何小竹一直在往前走,《藏地白日夢》的時候是優(yōu)秀的品質(zhì),到了《動物園》,確實有接近卡夫卡品質(zhì)的感覺了。我非常期待小竹的下一部作品。
李萬峰:《動物園》確實有接近卡夫卡品質(zhì)的感覺了。
濃 瑪:我平時都很怯場,但是這本小說我真的要說兩句。這本書我是認(rèn)真讀完了的。我覺得小竹很厲害的地方就是,他用很平實、平淡、輕松的語言,讓人一口氣可以讀完。讀完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里面蘊藏著很豐厚的東西。他不是故意在語言上營造什么,突破什么,他是不著痕跡地用他的敘述把你帶進去。詩人寫小說會成為優(yōu)秀的小說家,我一直這么認(rèn)為,詩是語言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他在詩當(dāng)中達到了語言高度后,再來寫小說,那種張力,蘊藏的、噴發(fā)出來的東西會是非常不一般的。何小竹的《他割了又長的生活》我讀完后感受到了夢幻和虛無,而《動物園》不管是語言還是結(jié)構(gòu),我覺得是超越了《他割了又長的生活》——不著痕跡的先鋒,看似平淡的語言,簡單之下蘊藏的豐富。
濃瑪:不著痕跡的先鋒,看似平淡的語言,簡單之下蘊藏的豐富。
鄒 蓉:小竹的《動物園》我很早在雜志上就讀過,某種程度說,他的小說是我學(xué)習(xí)的一個范本,這不是說我要照著他那樣去寫,而是我讀后能收獲一些東西。我看的時候會去想如果是我,我會怎么寫,可能有些地方還是會有分歧。很多年前我還在寫散文,小竹對我說你應(yīng)該寫小說,他這個話鼓勵了我,我就開始寫小說。
回到今天的主題“小說還需要寫嗎”,我覺得作為寫作者來看,更是怎么寫的問題。我沒有寫的時候,不代表我不想寫。我會在腦中營造一個小說里的環(huán)境和設(shè)定一個小說的人物,除了工作以外的時間,我大部分時間都活在我的小說當(dāng)中。我們的環(huán)境有時候比小說夸張很多,我們都不敢那么寫。經(jīng)常有一個事情觸發(fā)你,你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身處小說之中。這個過程很享受,但又會出現(xiàn)一個問題,你寫什么,你怎么寫?有時候又把自己否定了。但即使我否定了這個東西,我還是會焦慮我很久沒寫東西了。所以我需要寫。我覺得寫作進入你的生活后,就變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我現(xiàn)在自己給自己定了一個選題,也是中短篇小說集,作為《紙花》的姊妹篇,怎么寫?看了小竹的《動物園》后我感覺有一些眉目了。
鄒蓉:寫作進入你的生活后,就變成了你生活的一部分。
#名詞解釋
01
卡夫卡:(1883~1924),生活于奧匈帝國統(tǒng)治下的捷克德語小說家,與法國作家普魯斯特、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并稱為西方現(xiàn)代主義文學(xué)的先驅(qū)和大師。
《城堡》:卡夫卡晚年創(chuàng)作的一部長篇小說(未完成)。作品講述主人公K應(yīng)聘來城堡當(dāng)土地測量員,他經(jīng)過長途跋涉終于抵達城堡管轄下的一個窮村落。在村子里,K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而城堡雖近在咫尺,但他費盡周折,卻怎么也進不去。K被弄得筋疲力竭,至死也未能進入城堡??ǚ蚩ㄒ岳渚墓P調(diào)敘述了一次絕望的掙扎,由此揭示世界的荒誕、異己和冷漠。
02
嵇康,三國時期曹魏思想家、音樂家、文學(xué)家。嵇康為“竹林七賢”的精神領(lǐng)袖,與阮籍等人共倡玄學(xué)新風(fēng),主張“越名教而任自然”、“審貴賤而通物情”。
03
無理之妙:反常之筆,不合理卻合情,有特別的妙處。
04
白夜:詩人翟永明開設(shè)的“白夜”酒吧,已成為成都一“文化坐標(biāo)”。
05
《河灣》:V.S.奈保爾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被媒體譽為“最后一部現(xiàn)代主義的偉大史詩”。小說描寫了后殖民時期非洲復(fù)雜的社會狀況。主人公薩林姆是在非洲出生的印度人。他努力在異鄉(xiāng)尋找歸宿,在一處位于大河河灣處的內(nèi)陸小鎮(zhèn)開啟新的生活。后來當(dāng)?shù)財[脫了殖民統(tǒng)治,但獨立后的國家卻陷新的動蕩。在這個前途渺茫且不屬于任何人的地方,大人物控制了一切,使他和無數(shù)像他這樣的小人物被卷時局和命運的漩渦……
06
《藏地白日夢》:
長篇小說 何小竹著 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2009年出版
07
“渾”:方言,讀音kún,指完整的、整個的。比如,“打渾吞”(dǎkúntēn)指吃東西不加咀嚼, 囫圇吞下。
08
《我們這兒是精神病院:瘋?cè)搜孕袖洝沸“仓?廣西師大出版社 2013年4月出版
09
《紙花》:小說集 鄒蓉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2018年3月出版
鄧一光 高興 林海音 林克 劉 莘 汪劍釗 海飛 石一楓 魏微 弋舟 付秀瑩 劉玉棟 李浩 吳君 ……
排版:滟滟晴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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