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脫口秀演員Rock被淘汰的那期節目上,他講了一個自己去做醫美項目熱瑪吉的段子。段子講完,只有魯豫沒有拍燈。
李誕問魯豫為啥沒拍燈?魯豫講了一大堆話。但說實話我沒聽懂,總覺得沒說到重點。第二天刷微博,有人貼出魯豫在現場點評的文字版,原來魯豫這段話的重點被節目組剪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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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豫當時說(大意):“你今天提到的這些女生去做的醫美項目,或許在你們看來很疼,可是造成這種現象我覺得你們男士是居功至偉的?!?/p>
可以想象,如果這句話在節目里播出來會引發什么反響。“煽動性別對立”的帽子肯定是少不了了。當年楊笠的一句“男人那么普通,卻又那么自信”,讓“普信男”們追著罵了她兩年。
話說回來,把魯豫的這句重點加進去,她的意思就清楚了。在魯豫看來,即便Rock偶爾體驗了一下醫美的痛,他也完全沒法共情廣大女性的感受。他感受不到女性們忍著疼痛還要做這些項目的原因。
那是外在環境所帶來的壓力,是弱勢群體在不友好的環境中的一種討好和掙扎。然而這些顯然是Rock所無法理解的。
這就讓他的段子顯得輕佻,他當然可以選擇一輩子只做一次熱瑪吉,因為他不需要靠醫美來確認或提升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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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就是魯豫不拍燈的原因。然而這個原因卻不方便說出去,這越發地讓這件事充滿了諷刺意味。
更諷刺的是,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不善言辭因此也不惹事的周迅可能比魯豫更適合當《脫口秀大會》的領笑員。
今年的脫口秀大會,豆瓣上的評分并不高,只有5分,不及格。盡管周迅對這個評分有所貢獻,但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演員們的段子不好笑了。
這件事對于老演員來說尤其明顯。說了這么多年脫口秀,自己的那點兒人生閱歷基本上都說得差不多了。再加上隨著成名、致富帶來的社會躍遷,脫口秀演員們也逐漸脫離了自己的草根身份,而艱苦生活恰恰是演員素材的源泉。
我不知道廣智和志勝還可以拿自己的相貌和貧窮說多久,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而像rock體驗醫美這種素材,更像是某種“變形記”,他只是去體驗了一把別人的生活,然后又回歸自己的環境,這怎么可能會帶來真實的感悟呢?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是小佳、黑燈和鳥鳥那樣,可以從自身的困境中獲得素材和靈感。但這多少都有些殘忍。
然而相比于無話可說,更大的困境來源于不可說。
在發表淘汰感言的時候,Rock(對不起Rock又拿你舉例)說他年輕的時候參加過一次脫口秀比賽。那場比賽高手云集,甚至涌現了如今《脫口秀大會》的三屆大王:龐博、周奇墨……第三個人的名字Rock沒說出口,因為不可說。
其實在今年的脫口秀大會之前,笑果文化的演員們都獲取了難得的人生體驗——封城。在那兩個月中,以觀察生活著稱的脫口秀演員們怎么會沒有感悟?
然而我們聽到的,也不過是一些居家的小笑話。比如何廣智租了一個新房子,在房子里足足隔離了兩個月,一天都沒出屋,用他的話講,這租金花得太值了,“都贏麻了”。
這個“贏麻了”用得好,一個“贏”字,境界全出。兩個月的隔離生活,就這樣在脫口秀演員的口中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在這期脫口秀大會上,演員們也曾討論過寫段子的困境和解決辦法。辦法其實是現成的,國外那么多脫口秀大咖,光靠自己那點兒人生感悟肯定維持不下去。
所以國外功成名就的脫口秀演員都會選擇轉型,他們會從一個講故事的人轉型為一個觀點交流者和評論員。
這次早早被淘汰的小鹿,曾經在馬東的《奇葩說》上大放異彩。她的優勢就在于以幽默的方式輸出價值觀。這也正是那些偉大的脫口秀演員們的必經之路,比如伍迪·艾倫,比如宋飛,比如魯豫在節目里提到的喬治·卡林。
離經叛道的喬治·卡林對于觀眾來說,那真是愛的愛死,恨的恨死。
但是顯然,在我們這兒,這條路有點兒崎嶇。上一期脫口秀大會上,周奇墨在講完一個關于拖延癥的段子之后,鄭重其事地聲明,他尊重拖延癥患者。而這個防杠聲明讓李誕直拍大腿,高呼太難了。
李誕當然知道有多難,在笑果文化的另一檔節目《吐槽大會》上,李誕請來了中國男足和中國男籃的代表人物相互吐槽。
而在那期節目的上半場,范志毅徹底放飛自我,奉獻了吐槽大會創辦以來最直接、最辛辣、最搞笑的吐槽。他以一副“臉都不要了”的精神把中國男籃諷刺得體無完膚。必須得說一句,范大將軍是一個被足球耽誤了的喜劇演員。
然而最諷刺的事情發生在節目播出之后,節目的效果徹底激怒了籃球迷和有關人士,結果就沒有下半場了。我估計當時李誕驚出了一身冷汗,也許一不留神,整個節目都沒了。相比之下,可以隨便吐槽的中國男足竟然越發地可愛起來。
本來,脫口秀是一門觀察的藝術,演員們通過觀察找出社會中那些錯位的荒誕,編成段子講出來。這是脫口秀靈感的源泉。然而當社會動不動就惱羞成怒,不允許你觀察的時候,演員們就只好觀察自己,可自己又有多少內容可講呢?于是乎,江郎才盡的脫口秀演員們,說著誰也不敢得罪的段子,他們怎么可能不疲軟呢?
其實比李誕更早意識到風險控制重要性的是馬東。我們看馬東這幾年制作的節目,從《奇葩說》到《樂隊的夏天》再到《一年一度喜劇大賽》……這些節目有一個趨勢,就是越來越可控,越來越安全。
在《奇葩說》和《樂隊的夏天》這兩檔節目里,你真不知道那些腦洞大開的“奇葩”和桀驁不馴的搖滾明星,一開口嘴里會溜達出什么狠詞兒。
而相比之下,《一年一度喜劇大賽》則把表達改成了表演,這就讓演員沒有什么臨場發揮的空間。而且這些小品幾乎不輸出價值觀,演員們一門心思玩結構,玩創新。馬東不用再提心吊膽,他可以盡情地把精力用在口播廣告上。
三檔節目,讓我們看到了馬東棱角被磨平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馬東終于“活明白了”。在許知遠的《十三邀》節目里,馬東說了這樣一句話:“看到那些積極面對人生、追求進步的人的時候,我就老想樂?!?/p>
就在馬東接受許知遠采訪的那一年,搜狐視頻上有一檔脫口秀節目叫做《惡毒梁歡秀》,主持人梁歡點評了馬東的這次訪談。在節目里,梁歡抨擊馬東是個“狡猾的犬儒主義者”,“以犬儒姿態,心安理得的賺傻x的錢”。
梁歡對“活明白了”的犬儒主義者馬東嗤之以鼻,而對痛苦迷茫的懷疑主義者許知遠充滿同情。在梁歡看來,以犬儒主義在今天盛行的程度,很多人認為商業的成功就代表方方面面的成功。所以他們也認為,馬東在智力上碾壓許知遠。但商業的成功能代表智力的進步嗎?犬儒主義實際上是智力上的自我矮化。
我很贊賞梁歡的勇氣和直率,因為我深知表達的不易,就像我這篇欲言又止的文章。當生活以痛吻你,不是誰都敢扇它巴掌。也因為表達不易,所以當馬東和李誕以圓潤的姿態功成名就時,梁歡和他的節目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梁歡才是名副其實的中國脫口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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