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建筑“大家”談

編者按：眾所周知，中國傳統建筑文化博大精深，融合了中國傳統文化和人文情懷，優秀傳統文化是文化自信的歷史基礎與支撐，傳承優秀傳統文化是增強文化自信的必由之路。中國民族建筑研究會專家、敦煌研究院保護研究所副研究館員孫毅華和陜西理工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武玉秀通過對鳳鳥圖騰在民居建筑上的演變及延續研究，呼吁要傳承優秀建筑文化，堅定民族文化自信。

本文原題：鳳鳥圖騰在民居建筑上的演變及延續

文/孫毅華 武玉秀

在屋脊上裝飾鳳鳥圖騰的習俗，自古有之，且一直在一個小范圍的農村屋脊上以白鴿子的形式延續至今，現在能看到古代的鳳鳥圖像有很多在墓葬里、在石窟里，墓葬里體現古人們的生活場景，石窟里體現古人們的精神場景，這些鳳鳥形象各異，生動有趣。只是隨著時代變遷，在當今人們的生活里已經成為過去，但古老的習俗還是頑強的生存在西北一隅的農村里，只是這樣古老的習俗是否會隨著當地老工匠的老去也將逝去？

圖 1 甘肅平涼一帶民居屋脊上的鴿子 （圖片來源：裴強強提供）

在陜甘交接的咸陽、隴東一帶的許多民居房屋頂上，于正脊上都會裝飾兩只白色的鴿子，這樣的形式好似那一帶的風俗（圖1），具體原因沒有做過調查，只是因為當時工作關系，在隴東那邊修建一些與文物有關的保護性用房，因設計為卷棚屋頂，而建設方卻提出要于屋頂裝飾兩只鴿子，最終因為與設計不符，且屋頂已經建好，而沒有加裝，卻引起好奇。多年后一次偶然坐火車經過咸陽附近，看到那一帶也于屋脊上裝飾鴿子，感到有興趣，且在敦煌壁畫中也有見于屋頂上繪出的鳳鳥，翻查資料，看到在建筑上裝飾鳳鳥的習俗源遠流長，直到如今還在這西北一角的民居建筑上得以保持，是中華文明與文化的傳承。

鳳鳥圖騰早在殷商時期就有祀鳳的習俗，“殷人是上古少昊族之后裔，少昊族族徽是太陽與鳳鳥紋樣的組合。”至于鳳鳥形象被用于建筑上，遠在堯帝時就有記載：

堯帝在位七十年……有秪之國獻重明之鳥，一名‘雙睛’言雙睛在目。狀如雞，鳴似鳳。時解落毛羽，內翮而飛。能搏逐虎狼，使妖災群惡不能為害，飴以瓊膏，或一歲數來，或數歲不至。國人莫不掃灑門戶，以望重明之集。其未至之時，國人或刻木，或鑄金，為此鳥之狀，置于門戶之間，則魑魅丑類自然退伏，今人每歲元日，或刻木鑄金，或圖畫為雞于牖上，此之遺像也。

到周朝至春秋，亦見記載：

（周成王）四年。旃涂國獻鳳雛，載以瑤華之車，飾以五色之玉，駕以赤象，至于京師。育于靈禽之苑，飲以瓊漿，飴以云實，二物皆出上元仙。方鳳初至時，毛色文彩未彪發；及成王封泰山、禪社首之后，文彩炳耀。……孔子相魯之時，有神鳳游集。至哀公末，不復來翔，故云：“鳳鳥不至”。可為悲矣！

看漢代畫像石或漢墓壁畫，都可以看到很多建筑上或屋頂或門扉上有鳳鳥形象，這些鳳鳥有的好似不經意的停留在屋頂，或三幾個數量不等，有的作飛翔狀，有的作休閑狀，還有如雙鳳銜魚或雙鳥交尾，體現了屋頂鳳鳥不是拘謹的待在屋頂上。（圖2、3、4、5）在漢代墓葬壁畫里也可看到鳳鳥形象，（圖6）此外，還有漢代明器陶屋上的鳳鳥形象，如河南焦作出土的東漢彩繪陶樓上，一只單腿獨立，昂首鳴叫的鶴立于樓頂正脊之上（圖7、8）縱觀這些表現鳳鳥形式的圖像，有的似鳳，有的似鶴，有的似雉，有的似鳥，但表現的都是鳳鳥的寓意。古人事死如事生的喪葬禮俗，將人們生前的生活習俗在墓葬里體現。除漢墓之外，有西安北郊出土的一座北周粟特人墓葬里的圍屏石榻上，在圍屏上有刻線精美的墓主人生活場景圖，其中有一座建筑上立有五只鳥，（圖9）該考古報告中稱：“屋脊上立5只長尾鳥”。粟特人來自西域，信奉拜火教，因為來到中原，似乎也接受了中國的這一習俗，在屋脊上表現鳳鳥圖像，卻刻畫成長尾鳥形象應該也是鳳鳥圖形的變形。

圖 2 殿屋與雙闕上的多只鳳鳥（圖片來源：蔣英炬編《中國畫像石全集·第1卷》2000年第22頁）

圖 3 殿屋與雙闕上的多只鳳鳥（圖片來源：蔣英炬編《中國畫像石全集·第1卷》2000年第67頁）

圖 4 闕頂雙鳳鳥銜魚（圖片來源：信立祥《中國畫像石全集·第4卷》2000年第17頁）

圖 5 屋頂三鳳鳥，一邊一只，一邊兩只交尾（圖片來源：信立祥《中國畫像石全集·第4卷》2000年第45）

圖 6 屋頂飛鳥（圖片來源：《文物》1993年第3期 云南省昭通后海子東晉壁畫墓清理簡報 圖版3 ）

圖 7 四層通體彩繪陶樓 東漢（圖片來源 自拍）

圖 8 四層通體彩繪陶樓頂局部 東漢（圖片來源 自拍）

圖 9 屋脊5只長尾鳥 北周（圖片來源：《文物》2008年第6期 西安北周康業墓發掘簡報 第31 頁）

在石窟建筑上表現鳳鳥形象，可見云崗石窟第9窟北魏建筑上于屋頂脊飾之間有五個展翅欲飛的鳳鳥，（圖10）敦煌石窟中有太多的鳳鳥圖像，而于建筑上立鳳鳥的并不多，其中最早的是西魏第285窟在五百強盜成佛圖里的大殿上，好似一對斗雞于屋頂之上，因此也有學者寫文章為《敦煌壁畫中的<斗雞>圖探析》。說是“斗雞”圖，也與敦煌附近魏晉墓出現的兩只雄雞在地面上爭斗的斗雞圖壁畫相似，而這里正好繪在大殿屋頂的兩端，就與鳳鳥似乎有了聯系。敦煌石窟中壁畫的畫風本就源自漢魏遺風，特別是早期壁畫中的很多動物形象都與敦煌及周邊的魏晉墓壁畫中的動物相似。所以這里的“斗雞”圖，既表現了古老的鳳鳥意寓，也延續了漢魏以來的斗雞形式，且是最為生動的一對鳳鳥圖。（圖11）其后有中唐第359、361窟在帳形佛龕上部繪鳳鳥，其形象按佛教應該說是大鵬金翅鳥，中唐第237窟于一座圓塔攢尖頂的蓮座上，沒有繪塔剎，卻立一只展翅鳳鳥于其上，成為一個特例。（圖12）晚唐第85窟北坡在華嚴經變的建筑屋頂上立一展翅鳳鳥，由于中間殘損，只能看清翅膀與鳥身下部。（圖13）

圖 10 屋頂脊飾之間五個展翅欲飛的鳳鳥 云崗第9窟 北魏（圖片來源：揚之水《曾有西風半點香》2012年第10頁）

圖 11 莫高窟第285窟屋脊上的鳳鳥 西魏（圖片來源：敦煌研究院宋利良拍攝）

圖 12 莫高窟第237窟圓塔頂上的鳳鳥 中唐 （圖片來源：敦煌研究院宋利良拍攝）

圖 13 莫高窟第85窟圓屋脊上的鳳鳥 晚唐 （圖片來源：敦煌研究院孫志軍拍攝）

看古代墓葬石刻與石窟壁畫保存的鳳鳥圖像，可知延續幾千年于建筑上立鳳鳥形象，應該是當時普遍的習俗，可是在當今的城市建筑里早已被高樓大廈占領，而在農村，在民間，也是不多見，唯獨在西北一隅的甘肅平涼與陜西咸陽一帶的一個小范圍內的農村民居上還可見到在屋脊上立鴿子的形象，而且在屋脊正中的形式應該也是有一定的寓言。偶然的是在西安附近發掘的北周粟特人墓葬里發現的建筑上的長尾鳥，（見圖9），其形象也可以說是五只鴿子，而就在離西安不遠的咸陽及其附近的甘肅平涼一帶，至今還保留了屋脊上裝飾鴿子的習俗，（圖14）這種民風是否由鳳鳥轉變為長尾鳥，而后又轉變為鴿子的？這樣的民居建筑多是由當地的民間師傅修建，隨著歲月流逝，民間師傅們老去，以后還有這樣優美的鴿子停留在人們居住的建筑上嗎？現在網絡上也還可以看到南方的一些圍屋大門上方屋脊有鳳凰圖像，但這樣在一個區域里的大多數民居上裝飾鴿子形式，在當地一定會有一些傳說流傳的。

圖 14 甘肅平涼一帶民居屋脊上的鴿子 （圖片來源：裴強強提供）

這一伴隨中華文明幾千年的古老習俗將在如今的現代化進程中消失，在當前提倡民族自信，發揚民族傳統倡導下，是否應當有年輕的熱愛中國傳統建筑的建筑師去發掘這一民居建筑中隱含的歷史淵源。如果不能再有這樣的民居建筑留存，也希望有熱愛民族建筑傳統的建筑師們通過民間走訪，將這一民居形式永遠保留在文字資料中。

本文作者：孫毅華，中國民族建筑研究會專家，敦煌研究院保護研究所副研究館員；武玉秀，陜西理工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本文經作者授權，中國民族建筑研究會信息宣傳部整理、編輯，更多精彩內容敬請期待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