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完美,我們才會追求完美:這才是打開《汝墳》的正確方式。
詩經中的《汝墳》是一首敘事詩,通過對一位在汝水岸邊砍柴女子的描寫,表達了對丈夫的無比思念和重逢之后的喜悅,全詩以女子的口吻娓娓道來,一唱三嘆,讀來動人心扉,但同時也為世人留下了一個千年之問——在家國大事面前,一個人到底該何去何從?
那么,這到底是怎樣的一首詩呢?請跟隨小話詩詞的解讀,走進詩歌,在唯美動人的文字間感悟詩經時代的美好與純真,守望與相思。
詩歌再現
汝墳
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饑。
遵彼汝墳,伐其條肄。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魴魚赪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
眾所周知,《詩經》是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由風、雅、頌三部分組成,而《汝墳》是《詩經·國風·周南》中的第十篇詩歌。
詩題中的“汝”字,是水名,就是現在的汝河。汝河發源于河南省嵩山縣,匯入淮河,是淮河的支流。由于汝水歷史悠久,汝河流域的很多地名以汝字命名,如汝陽,汝州,汝南等,構成了獨特且有地理標識的汝河文化圈。
詩題中的“墳”字,是汶的通假字,是河堤、水邊的意思,詩中指汝河的堤岸。
《毛詩序》認為《汝墳》一詩是贊美周文王的:“文王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也。”
漢劉向《列女傳》認為此詩是“周南大夫”之妻所作,恐其丈夫“懈于王事”,故“言國家多難,惟勉強之,無有譴怒遺父母憂”也。
小話詩詞認為,《毛詩序》對《汝墳》甚至《周南》的定義就是強調文王之化,這實在是牽強附會,經學的味道太濃了,而劉向也是附會《毛詩序》的疏解,并沒有脫離“王化”這一概念。
《韓詩章句》則以為,此乃婦人“以父母迫近饑寒之憂”,而勸夫“為此祿仕”之作,顯然并無贊美“文王之化”的“匡夫”之意。這種釋義相對中肯一些,也貼近現實。
所以小話詩詞認為:《汝墳》是一首敘事詩,詩歌通過對在汝水岸邊砍伐樹枝的女子的詩意化和藝術化表現,以及對夫妻重逢后的敘述,表達了女主人對丈夫的無比思念和重逢之后的喜悅。
全詩三章,每章兩句,開篇即比興。比興是《詩經》中最常用的詩歌表現形式,全詩句式整飭,層次分明,反復詠唱,詩意逐章遞進,感情逐章升華,全詩以一唱三嘆與回環往復的節奏和韻律,營造出感染力爆表的詩歌意境。
汝河邊的思念,溫潤了時光
汝河,發源于河南省嵩山縣,匯入淮河,是淮河的支流。由于汝水歷史悠久,汝河流域的很多地名以汝字命名,如汝陽,汝州,汝南等。
北汝河位于黃河以南,靠近洛陽。是一條水流較為充沛的大河,河中有魴魚。兩岸的河堤叫“墳”,“墳”就是“汶”的通假字,墳也就是水邊的高地的意思。
開篇句“遵彼汝墳”,大意是說,女主人沿著汝河的河堤走著。這位女子為什么沿著河堤走著呢?主人公為什么會來到河堤上呢?一連串的疑問進入腦海。繼續往下讀就會得知,她不是出來在河堤上散步的,而是有事要做。
答案就在下一句“伐其條枚”中,原來她是出來砍柴的,汝河兩岸被大片的植被覆蓋著,樹林茂密,其中還生長著楸樹,楸樹的枝條曬干后,是上等的燃料。她需要砍伐一些楸樹枝條,為什么要砍伐樹枝呢?
西周時期的人們做飯,可不像現在使用電器、煤氣或者天然氣,那個時候只能用柴禾做飯。她拿著小斧頭在河堤上走著,她此行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砍柴。
采樵伐薪,本該是男性擔負的勞作,現在卻由妻子承擔。我們不禁要問:她的丈夫究竟到哪里去了?竟就如此忍心讓妻子執斧勞瘁。
“未見君子,惄如調饑”二句的跳出,即隱隱回答了此中緣由:原來,她的丈夫久已行役外出,這維持生計的重擔,若非妻子沒有人能來肩負。
“未見君子,惄如調饑”,這種層層遞進,層層深入的敘事交代是特有的一種寫作手法——比興。
所以女子唱出了“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饑”這一千古名句,這是女子發自肺腑的對丈夫的思念之情,這思念之情滿溢胸中,不吐不快。
我們可以設想,女子的丈夫由于某種原因,或者是戍卒或許是出征在外,已經很久很久沒回家了,妻子獨自支撐著一個家庭,要獨自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困難:她既要照顧年邁的公公婆婆,又要照顧年幼的孩子們。
生活中的重擔全都落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這不僅需要承擔許多繁重體力活,還要有極強的心理承受能力,要克服常人難以想象的困難。對于這位辛苦的妻子來說,最大的渴望就是丈夫早日歸來,這是心理與精神雙重的慰藉。
“未見君子,惄如調饑”。惄,就是憂愁的意思。調,是早晨的意思。歷代研究者對這一句的解讀大相徑庭。其實這一句是最能體現全詩詩旨的句子。
朱熹《詩集注》中認為:“汝旁之國,亦先被文王之化者,故婦人喜其君子行役而歸,因記其未歸之時,思望之情如此,故追賦之也。”聞一多先生在《詩經研究》解釋說:“調饑,謂性欲之饑。”小話詩詞實在是不敢認同聞一多先生的論述。
古時人們生活清苦,人們不像現在這樣一日三餐古時,而是一日兩餐,第一頓飯十點到十一點左右吃。而且一天的工作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完晚飯就很早歇息了,不像現在晚上燈火通明,甚至吃夜宵了。
學習古詩文,一定要結合當時的歷史以及社會風貌,這樣才能做到知人論世、知人論詩。從“惄如調饑”四個字中就可看出,女子砍柴已經很久了,還沒有吃飯,這個時候肯定是饑腸轆轆了。
那么“惄”字又作何解釋呢?小話詩詞認為,將“惄”字解釋為女子對丈夫牽腸掛肚的思念,較為妥帖,原因如下:
女子這個時候結束了砍柴的繁重的勞作,背著一捆柴禾,拖著疲憊的饑腸轆轆的身體沿著河堤往家里走去,饑餓的感覺會讓人產生怨氣,思念的愁腸又讓她愁腸百轉千回,兩種不同的情感交織在一起。
“惄如調饑”是將身體的饑餓和疲憊以比興的手法表現出來,將女子對丈夫的思念和牽掛推向無以復加的地步。身體的饑餓與疲憊不堪加上對丈夫的極度思念,滿腹的惆悵彌漫全身,女子實在太累了,就背著柴禾靠在河堤邊,她張望著遠處,看是否能從路的盡頭看到丈夫回來的身影。
旅途漫漫總終有歸期,思念悠悠也有盡頭
第二章節開篇句“遵彼汝墳,伐其條肄”,是對第一章節的復沓重唱。復沓一詞最早出自《莊子·田子方》一文:“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方矢復寓。”后成為一個文學名詞。
復沓重唱是《詩經》中最常用的寫作手法,指章節的句子和句子之中替換少數的字詞,而格式不變,這樣可以更加突出作品的主旨與主旋律,加重所要表達的感情,加強簡潔明快的節奏感,讓作品更加有感染力。
如《詩經》開篇詩《關雎》中的“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就用復沓的形式將男子對女的愛慕思念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明確了這一點后,再看“遵彼汝墳,伐其條肄”,復沓重唱的表現手法再也明顯不過了,這兩句將第一章節中的“枚”字變成了“肄”,在字義上做了略微的調整與變動而已。“枚”就是指楸樹的樹枝,而“肄”就是指砍掉的樹上又生出來的小嫩枝條。
其實這兩句也點明了了女主人在辛苦的勞作和對丈夫漫長的等待中,春去秋來,季節更替,時間又過了一年。這種牽掛與思念在歲月流逝中延續著,有期待就有希望。
在某一個按部就班的、繼續在汝河岸邊砍伐柴禾的日子里,在久久的期盼與等待之中,她終于看到了丈夫歸來的身影。征途漫漫總有歸期,思念悠悠也有盡頭。對女主人來說,所有的思念與等待在這一刻成為現實,所有的思念與等待也都是值得的。
“不我遐棄”,這是一句賓語前置的倒裝句,就是“不遐棄我”的意思。“遐棄”不光有拋棄的含義。有時候的也可以指至親之人去世了之后,妻子哭訴的話,相當于是說:自你走后,我形單影只,孤苦無依,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人們都說,最高興的事,就是每天能看到你發的信息,哪怕只是一個表情,只有知道你一切安好,我的心里才會踏實心安。
我們可以換位思考,在好久沒有收到丈夫的音訊之后,妻子的內心何嘗不會有這樣的感想呢,她心中的情感是復雜的,也是五味雜陳的:焦慮、疑惑、不安、惶恐、牽掛、所有的這些情緒都有。
但是這個時候筆鋒一轉,詩意發生了變化,女主人所有的疑慮與所有的牽掛隨著丈夫身影的出現而煙消云散,看到了自己的丈夫歸來的身影,她的欣喜之情真真切切,她發出的歡呼涌出詩行,躍然紙上。
這聲歡呼遠比詩句本身的情感要豐富和復雜:久役的丈夫終于歸來了,妻子心中所有的焦慮、不安、疑惑、惶恐、牽掛,在一瞬間都化為烏有,這正是悲傷之余心中洶涌迸發出的欣慰和喜悅。“不我遐棄”四字將所有的感情一筆涵蓋,對復雜情感的表達切中肯綮,讀來讓人動容。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第三章節的開篇句“魴魚赪尾,王室如毀”,也是比興之作。魴魚,又名鳊魚,草食性淡水魚類。“魴魚赪尾”就是說魴魚的尾巴變成了紅色。
朱熹《詩集傳》中說:“赪,赤也。勞則尾赤,魴尾本白而今赤,則勞甚矣。”這句話大意是說,魴魚過于勞累,而使尾部變紅。朱熹這個說法是很有科學根據的,因為魴魚一類的淡水魚魚尾巴變紅,那是因為它們在產卵。
每年4月至6月,水溫適宜的時候,成群的魴魚會從湖泊深處游到岸邊的淺水雜草處進行產卵,這個時候,雄魚為護衛自己劃分的勢力范圍,腹部及尾部自然變紅,用以警告其它雄魚。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在雄魚追求雌魚時,腹部也會大面積泛紅,一直待到交配、產卵和魚卵孵化后,雄魚腹部及尾部才會恢復原來的顏色。
在漫長的期盼與等待中,在女主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辛苦勞作中,丈夫終于平安歸來,他們把所有的思念化作夫妻二人團聚之后的激情。
“魴魚赪尾”這種比興手法的運用,無非是為了烘托夫妻二人久別重逢的喜悅與激情。“久別勝新婚”的魚水之歡,熱情如火的繾綣恩愛,在女子的口中以一種托物比興的手法委婉而含蓄地表達了出來。
“王室如毀”,是夫妻二人在重逢之后的一番對話,妻子從丈夫的口中得知,他這次回家探親,并不能長期停留,因為還有接下來的事情需要去做,我們可以推想,他又要隨出征的隊伍遠行了。
因為他是一名軍人,必須要聽從指揮,服從命令,軍令如山,不敢耽擱。正如勞累困頓的鳊魚搖曳著赤尾而游,在王朝多難、事急如火之秋,丈夫不可能耽擱、戀家。形象的比喻,將丈夫遠役的事勢渲染得如此窘急,妻子在短暫的重逢與欣喜之余,又很快跌落到絕望之中。
一句“王室如毀”,將丈夫遠役的事勢渲染得如此緊急,更加襯托出了這一次的重逢是如此的短暫,妻子是如此舍不得丈夫就此匆匆離去。妻子想挽留好不容易才久別重逢的丈夫,想讓丈夫陪在自己身邊。
絕望中的妻子也未放棄最后的掙扎:“雖則如毀,父母孔邇!”這便是她萬般無奈中向丈夫發出的凄凄質問:家庭的夫婦之愛,縱然已被無情的徭役毀滅;但年事已高的父母呢?他們可不能不管不顧呀。
當妻子對丈夫聲淚俱下地訴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丈夫心中的滋味也是萬般無奈的,短暫的團聚之后就是漫長的離別期,面對此景此景,丈夫一定會想到他的家庭責任,守護妻子,教兒育女,侍奉父母。我想再錚錚鐵骨的漢子也有柔情的一面吧,也不會鐵石心腸說走就走吧。
妻子的質問其實貫穿了亙古以來的整整一部古代歷史:當慘苛的政令和繁重的徭役,危及每一個家庭的生存,將支撐社稷大廈的民眾已經到了“如毀”“如湯”的困境時,歷史便往往充滿了相似的質問。
全詩在凄凄的質問中戛然收結,丈夫對此質問又能給出怎樣的回答,妻子的質問道盡了世事無常,或許這是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或許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這是一個千年之問,沒有人知道答案,所有人都在尋找答案。
小話詩詞
《周南·汝墳》在幾經憂喜和絕望后發出的質問,雖然化作了最后一句中丈夫的不盡沉默。但是讀者卻分明聽到了此后不久歷史所發出的巨大回音:那便是可避免的歷史周期律。
全詩在歷史的回音毫無懸念的余音中收尾,我們可以想象此時的丈夫心中的種種糾結與無奈,丈夫面對妻子聲淚俱下的這番感人至深的話語時,又能做怎樣的回答呢?
其實答案我們心中都很清楚,一邊是迫在眉睫的出征號令,一邊是年邁的父母、辛苦持家的妻子以及年幼的孩子。在家國大事面前,丈夫到底該何去何從?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也是一個叩問人性的千年之問。
如何在思念與守候之間建立一種默契的平衡,詩歌的源頭也沒有答案,這或許是一個無解的方程式,這或許是是《汝墳》為后世留下了千古的遺憾吧,或許正是這種遺憾才鑄就了這首詩的藝術成就和藝術高度——缺憾美。
就像維納斯的斷臂,不完整,但留給我們許多想象。而缺憾美也成了現實生活中讓人無法釋懷的一種情懷。其實,人生的十全十美是不存在的,但許多時候我們的要求卻有些苛刻,正所謂“時間不語,卻回答了所有問題”。
也許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的觀點就會有變化,曾經覺得不完美的東西或者有遺憾的事也讓我們感覺很愉快。所以,因為沒有完美,我們才會追求完美,這樣我們便會不斷進步。這或許是《汝墳》給后世之人留下的另一份精神財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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