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論壇
內容導讀:青海省循化縣位于甘青民族走廊的核心地帶,歷史上長期的族群互動,形成眾多民族互嵌村落。本文通過田野調查,GIS空間分析,空間句法等方法,首先對縣內地緣要道上的典型民族互嵌型村落的形成背景進行梳理;其次聚焦民族互嵌村落(科哇片區),梳理景觀格局歷史演變,分析景觀格局特征;最后歸納傳統景觀格局背后的形成機制。本文研究試圖為創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空間路徑以及民族互嵌型社區建設提供學術參考。
文/賈敬平 崔文河
前 言
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指出,要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強調要推動建立相互嵌入式的社會結構和社區環境。構建民族互嵌式社區,加快民族交流的進程,同時也影響到族群空間的發展,但相關研究在人居空間方面還未深入開展。從景觀格局上來講,民族互嵌村落并不囿于簡單的民族散居或混居村落,而是形成各民族間有機互動的交錯散居的空間結構。在民族互嵌村落中千百年的景觀格局演變中各民族長期相互流動、交往形成和諧共居的生存經驗。
青海省循化縣東西連接甘青兩省,南北貫通河湟城鄉和甘青南部牧區的重要樞紐,是甘青交匯,農牧交接,農商交集的重要區域。如此特殊的地理位置,在此實現不同民族的有機互動和良性交往,形成眾多民族互嵌村落。本文選取縣內地緣要道上的典型民族互嵌型村落,它們以古城為雛形,隨著歷史發展、朝代更迭、經濟變革互通、多民族文化的涌入,形成城村并置的民族互嵌型村落,這些村落從古至今一直處在民族交往的最前沿,是族群互動空間的典型代表。本文深入發掘民族互嵌村落傳統景觀格局背后的族群和諧共生的形成機制,為日后民族互嵌型社區建設提升提供重要依據及參考。
一、民族互嵌村落的形成背景
本文對循化縣民族互嵌村落進行篩選,選取位于地緣要道上的6個村落分別為紅光村,積石鎮老城區,下莊村,拉兄村,科哇片區,起臺堡村。本章節從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兩個方面對6個村落的形成背景進行梳理。
1.甘青交界,農牧接壤——村落的產生
循化縣位于甘青交界處,黃河中段流經于此。特殊的地理位置,在境內形成兩大甘青往來的主流要道:臨夏—循化;蘭州—循化。兩大主流要道的形成,促使在縣內沿要道建制一些古城,以此屯墾戍邊。這些古城隨時間演變成為現在的民族互嵌村落,它們是民族走廊上各族之間交往交流交融最為頻繁的點位。本節結合地緣要道的位置對這6個村落的選址進行梳理。
(1)臨夏—循化,途徑拉兄村,科哇片區,起臺堡村。拉兄村位于牛犢山南側,是進入高原第一大驛站的節點;科哇片區,從片區通過與縣內藏區進行茶馬貿易重要關口;起臺堡村,是甘肅牧區進入循化境內的關口。科哇片區和起臺堡村位于起臺河流經的第一臺地與第二臺地上。這三個村落所處的位置形成了良好的觀察視野。位于農耕與游牧的過渡帶,兼具兩種用地性質,進而更加促進民族之間的往來互通。
(2)蘭州—循化,途徑紅光村,積石鎮老城區和下莊村,依黃河而建。紅光村與下莊村是循化縣的出入關口,為增強防御性,選址更傾向于選在多山的區域處,對視線有所阻礙。積石鎮老城區作為縣域都城除防御外,更多考慮到商貿,生產,生活等方面,更注重流通性因此選址更為開闊。城址建于黃河附近,來往的民族必然是更為頻繁的。(圖1、2)
圖 1 循化縣內的地緣要道
圖 2 循化縣內的地緣要道
2.驛站商貿,族群戰爭——民族涌入
村落的形成不僅受到自然環境的影響,同時也離不開族群的不斷涌入。在循化縣地區族群涌入的主流時期為唐朝時期與元朝時期。
(1)唐朝時期,循化境內出現河南東道,河南道受唐前中期唐蕃古道的影響而逐漸興起,同時游牧經濟倚重商業貿易,吐谷渾以國際商貿立國也使得河南道開始發展。該線路與起臺堡村相遇,往北至科哇片區,因片區向北有黃河,河面甚寬不宜渡過,進而古代交通改而向西至群科古城,途徑拉兄村,紅光村,致使所流經的區域民族交往更為頻繁。
(2)撒拉族先民于元朝時期東遷。受到蒙古人西征的影響,撒拉族先民東遷經過天山北路、吐魯番,進嘉峪關,到寧夏,再東南行至天水, 折而西返,到甘谷,又到臨潭,經拉卜楞進入夏河縣的甘家灘。隨后部分人從甘家灘朝西北行,進入循化的夕昌溝,又跨過孟達山,上了烏土斯山。這條線路經過藏,土,回,漢,東鄉,保安等多個民族,同時也是撒拉族群涌入循化的頂峰時期。
二、科哇片區景觀格局歷史演變
本文選取位于地緣要道的民族互嵌村落—科哇片區作為重點研究對象。從唐朝至今,劃分四個發展階段,對科哇片區整體聚落空間演變進行梳理。
1.初期生成:唐朝前期
根據查閱古籍史料,科哇古城于公元631年建置在科哇片區。公元641年河南道興起,科哇片區茶馬古道產生。該區域在唐朝位于甘肅與吐谷渾的交界處,在區域的西側為古羌族聚居,再加上古道的興盛,促使著中原文化與當時在此聚居的古羌族出現了族群交融。
2.初期發展:宋元時期
宋初期,科哇古城沿用。宋元時期,河南道繼續發展,茶馬古道依然留存。此時,科哇片區的歸屬地為吐蕃管轄。元朝時期,成吉思汗西征,撒拉族東遷。但在科哇片區依然只有一些古羌族聚居之地,主要為蒙古族和藏族,此時由宣政院管轄。
3.中期發展:明清時期
明朝時期,漢藏茶馬貿易逐漸興盛,古道得到發展。在片區內出現朱格村和上科哇村,由撒拉族建置。清朝時期,茶馬古道依然興盛,上科哇村進行周邊遷移,形成了蘇呼沙村。三個村子以清真寺為中心向周邊擴張,農田面積也隨之增加,道路開始增設。村落景觀格局以撒拉族為主導,藏、漢兩族融入其中。明清時期的管轄范圍也從陜西轉化為甘肅,而片區的西側夕昌藏族也由撒拉族管轄,因當時社會動亂,兩族間互幫互助,維護各族的文化建筑,使得兩族間的交往十分頻繁。
4.后期定型:民國至今
隨時間推移,科哇片區至今容納了7個村落。分別為朱格村,上科哇村,下科哇村,條井村,九家坪,蘇呼沙村,江布日村。由于人口的增加,農田需求增大,在1960年開始,對古城內部進行開墾,古城內部格局破壞,邊界逐漸消亡。2014年,九家坪開始出現,2016年建設高速公路,古城邊界遭受破壞。自2017年后發展至今,無明顯變化。族群交往形成為科哇撒拉族和夕昌藏族的互通模式。兩族間一直處在同一管轄區,并在生活和交通上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流通。(圖3)
圖 3 村落景觀格局歷史演化圖
三、民族互嵌村落景觀格局特征分析
通過對科哇片區演變發展后的景觀格局進行分析,總結出在聚落,建筑和空間行徑這三個方面的空間特征上,具有族群聚居格局相互嵌入、族群營建智慧的融匯發展,族群交往路徑延續的特點。
1.聚落形態:族群聚居格局相互嵌入
從各時期的科哇片區的演變來看,該區域所處的地理位置以及形態上變化相對穩定。科哇片區位于夕昌河與起臺河交匯的三角臺地上,南北兩側由尕拉山與古偉山相夾,山勢向西逐漸收束。從聚落所處位置來看,位于河谷地帶,可借用周邊河水以及山體雨水匯聚在此農耕,致使該地以撒拉族聚居為主。從聚落本身的形制來看,三角形的聚落空間形態成為游牧與農耕的過渡地帶,因此在科哇片區周邊不僅由撒拉族聚居,在其西側有藏族聚居,東側有漢族聚居。進而可以看出科哇片區特殊的聚落形態,促使著不同民族相互嵌入,并形成了“大雜居,小聚居”的格局特征。(圖4)
圖 4 科哇片區現形聚落格局分析
2.宗教建筑:族群營建智慧的融匯發展
科哇片區經過千百年的演變歷程,不僅在聚落形態上形成各民族相互嵌入,在宗教建筑中也汲取著各族優秀營建技藝,體現著民族間相互融入。本文將撒拉族科哇清真寺與中原內地的回族西安化覺巷清真寺和青海藏傳佛教塔爾寺中宗喀巴建筑群進行對比,探究民族地區與中原內地中少數民族宗教建筑營建上的融合發展。①整體布局,朝向坐西向東,并吸納漢式四合院式的布局為主。②建筑營建,禮拜殿為科哇清真寺主殿,該建筑屋頂后窯殿使用廡殿頂,正殿為歇山頂,兩者垂直相交的組合方式。③細部裝飾,首先為院門,建筑門飾都帶有四合院和地方“莊廓”的特色。其次,建筑院墻大量使用“河州磚雕”,是回族的傳統技藝。最后,屋脊與建筑內部裝飾,伊斯蘭教義禁止將人神化或將神人格化,科哇清真寺的屋脊裝飾多使用幾何紋樣,文字紋樣和植物紋樣,與西安化覺巷清真寺一樣,同樣受到中原地區傳統建筑的影響也會加入祥禽瑞獸的裝飾。同時,科哇清真寺的建筑內部繪畫與塔爾寺十分相像,都采用大量藏式色彩。通過上述對比分析,可以看出在總體布局,平面形式以及細部裝飾等都反映了漢,藏,回,撒拉民族間營建智慧的融合。(表1)
表 1 科哇清真寺與其他民族建筑特征
3.空間行徑:族群交往路徑的延續
本小節通過運用空間句法,對科哇片區內部的村落格局發展以及民族的交往路徑進行解讀.民族交往的行徑受空間結構的影響,因此本文通過空間句法首先對科哇片區的內部村落格局進行分析。通過使用dethmap,結合全局整合度與局部整合度得出的散點圖—可理解度,根據句法理論,R2值在0.5到0.7之間時表示空間可理解度較好,當R2值大于0.7時空間可理解度則為極好??仆燮瑓^的可理解度R2值大約為0.26,小于0.5,說明科哇片區至今的景觀格局依然保留著古城格局中所帶有的防御性質。科哇片區千百年來的景觀格局演變一直保留著傳統村落肌理,這對當地的族群交往十分有利。(圖5-3)
圖 5 接近度,穿行度,可理解度
其次聚焦到科哇片區民族交往行徑。本文以科哇片區為中心3公里作為輻射半徑繪制線段模型。通過GIS中sDNA對其線段模型進行計算得出接近度和穿行度。從全局接近度來看,科哇片區東側的接近度很高,是人流聚集的地方,是吸納周邊藏族,撒拉族以及漢族的主要區域。為了更近一步證明,將接近度數據通過GIS中空間自相關以及核密度運算,得出的全局莫蘭指數和核密度分析圖,可以看出科哇片區是民族交往的核心區,并與周邊民族區域在空間上的依賴程度很高。(圖5-1、6、7)從全局穿行度可以看出,科哇片區與西側藏族之間的通達程度高于其他周邊區域。結合實地調研也可證實這一點,西側藏族位于高海拔區域,以游牧為生,相對科哇片區來說會更為封閉。日常的交通往來也是通過穿行度最高的線路與外界相聯系,結合poi興趣點進行全局整和度分析,繪制族群流動行徑,發現滿足西側藏族的日常生活需求是必須要經過科哇撒拉族的,有著明顯的空間互動。(圖5-2、8)
圖 6 全局莫蘭指數 圖 7 核密度分析 圖 8 poi整合度分析
四、景觀格局中和諧共生的形成機制
形成機制受地理環境和人文環境的影響,本文將地理空間特性歸納為帶,族群公共空間交往歸納為點,進行形成機制的研究,并概括為以下三點。
1.農牧用地邊緣帶,族群交往的互聯點
從地理位置來看,該區域位于河谷與高原的過渡地帶,是農耕和游牧的銜接處,兼具放牧與耕種兩種農業活動,藏族居于高原地區,以游牧為生,撒拉族和漢族多居于河谷和平原地帶,以農耕為主,為了滿足日常的生活需求,使得周邊族群在此聚集,成為族群交往的互聯點。
2.空間特性緩沖帶,族群互通的平衡點
科哇片區從聚落形態來看,受三角臺地影響,形態從東向西逐漸收束。整體空間感知上是從開放逐漸走向封閉。結合整合度可以看出,以科哇片區向西集聚程度越低,向東集聚程度越高,集聚程度越高的空間越適合做為商業空間使用,集聚程度越低的空間可以保留傳統農業,這體現出該區域對產業類型容納度高,并形成產業互補的狀態。
3.空間增設關聯帶,族群往來的匯聚點
城鄉建設不斷發展,在村落空間中也在不斷增設新的空間,科哇片區中學校,商鋪,廣場等新型功能空間的增設,成為了促使族群之間往來的重要因素。通過poi興趣點結合整合度的分析,雖然poi的整合度最高的位于科哇片區東側1公里左右,但結合穿行度來看,夕昌藏族如果滿足于族群的日常需求必須是要經過科哇撒拉族,并與周邊的漢族也有所交匯。因此從新型功能空間的增設位置來看,既尊重了空間本身的特性又滿足了族群生活的日常需求,促使民族在此匯聚。
五、結語
自2014年以來,中央提出了一系列關于加強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相關政策并引發了一些學科的研究。但目前缺少從人居空間角度開展的研究。重視該研究的開展有助于多民族地區人居環境和諧發展,加強民族團結和國家的長治久安。本文通過對位于交通要道上的民族互嵌村落—科哇片區村落景觀格局的研究,發掘族群和諧共生的形成機制,這些機制體現著紐帶作用、平衡作用、互通作用和融匯作用,是千百年來,各民族間不斷交往交流交融凝練出的和諧共居的生存經驗。發掘和諧共生的形成機制有助于優化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空間路徑,為民族互嵌型社區建設提供學術參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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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賈敬平,西安建筑科技大學碩士研究生;崔文河,西安建筑科技大學教授。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國家民委民族研究項目。本文入編《中國民族建筑學術論文特輯2023》)
中國民族建筑學術論文特輯2023
2023年,經過征集和專家組評議篩選及推薦,研究會選出57篇優秀論文收錄《中國民族建筑學術論文特輯2023》中,已于2023年10月正式出版,并被中國學術會議論文數據庫和中國知網收錄。同時,研究會還向《建筑遺產》《南方建筑》《華中建筑》等期刊推薦了優秀論文,供這些核心期刊遴選使用。
(本文經作者授權,中國民族建筑研究會信息宣傳部整理、編輯,更多精彩內容敬請期待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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