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我乘著寫字的東風，發了一點點互聯網的財。那個時候，總有一個十分之矯情的疑問纏繞著我：眼前的這個人，他到底是愛我的人，還是愛我的（名氣換來的）錢？

真的是這樣。而且整件事其實有個解不開的結在里面：我隱隱知道，對我好得千依百順的對方，或者追求者眾多而好像獨獨放不下我的對方，沒有道理去愛剝開了名氣（和用這些名氣換到了錢）的我。本人中人之姿，脾氣又甚是古怪。

但我偏偏渴望愛我的普通和古怪的愛、對我“不圖什么”的愛。

多年以后我對這樣的矯情嗤之以鼻，想跑回去告訴從前的自己：那你管對方愛的是你的什么，只要是你的一部分——身外之物也是你掙過來的一部分，那不就好了。

但寫這篇文章是因為，我最近偶然看到情感博主朋友對成功男士的分析，說在親密關系里，成功男士有個自己也走不出的bug：他身上最能吸引到女方的就是錢，多數時候只有錢，他的外貌，身材，學識，談吐，等種種性魅力因素都少得可憐。

所以，他最順利的戀愛，理應是安心跟圖錢的異性在一起，但偏偏這種人越有的是錢，就越受不了對方真的只是因為他的錢跟他在一起——他手里大把的錢，但偏偏想要一種自己通過錢以外的東西得到的關系。

看得我忍不住笑：這不就是從前的我。

我其實還蠻能理解的。

有錢人受不了對方只愛他的錢，是因為這些錢很多時候，是他被社會以種種方式極盡利用過后換來的公平的價值。在得到這些財富的途中，他本人甘心被異化成為不同容器里的工具，在名利場里表演人格，自我壓榨，把自己的每一點點資源和稟賦加以包裝，在市場上想方設法地把價格往高了賣。

賺到錢的人是最知道怎么讓社會利用自己的，越是把自己以不同形式利用到極致，越是能賺得順暢——我朋友做博主最勤快的那幾年，失戀了第一反應是哭，第二反應是上好的固粉吸粉素材又來了，又能源源不斷地產出失戀文學，拍走出失戀的記錄視頻了。

習慣性地把自己當工具，把自己的每一面開放給利益相關方利用，利用得越深、越廣，可能越能換取到更多通用的價值。

所以把自己當工具當慣了的人，到了戀愛里，真的不會再想為對方具備一點點的工具屬性了。

其實對所有人都如此。

這個世界一切東西好像都是明碼標價的，你的職場上進心是公司拿來考量你的kpi，你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早就被一整套《營銷學》吃透，你被促使著去渴望各種名過于實的消費品，最后你的向往心也變成了以錢財的多少來衡量。你的注意力當然也有價錢，甚至在網上，你的情緒，你的開心跟悲傷都是有價錢的——月流水百萬的MCN公司每天都研究這個。?

上班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是一個推動公司這個巨大機器運轉的螺絲釘；省吃儉用好久的錢買一個心愛的小玩意換來的快樂背后是一整套消費主義的陷阱；上網的時候自己投擲的本能的關心也是一個被流量法則暗暗拿捏的砝碼。

他們都是把你當作客體，當作邏輯的實踐，和運營規則的一部分的——這些事每天都在發生，周而復始，而在這些種種的異化里，人在當代愛情里需要的，不過是一種回歸于“人”的體驗。

自己作為一個“人”的主體的特殊性被看到，這就是我們所需要的啊。

人是反規律的，是脆弱的，有很多的獨特性，是無法復制的畫作——當然啦，站遠了看，都是整齊的npc，可是站近了看呢？你是否清楚我最喜歡哪種品種的小貓？是否懂得我為什么總是在某種類型的愛情片末尾掉下眼淚？你是否知道此刻地鐵站里匆匆而過的我，正在奔赴一場跟多年未見好友的約會？

坐地鐵的時候不小心瞥到身旁人的聊天對話，看到那些鮮活的字句和表情，再看此刻身旁ta的面無表情，感嘆果然還是只有最親近的人能走進你生活質地的最真之處。

能真正“看見”你。

所以有很多錢的人，往往擰巴地希望對方偏偏不要愛上自己的錢；擁有美貌的人，總是焦慮對方傾心的是自己的臉蛋還是靈魂；再普通不過的人，也會厭惡相親第一面對方就問房產加名的嘴臉。

人是需要被看見、被關注、被深度陪伴的體驗，因為這些才是真正世間少有。

我當然知道的，世界上好像有無窮無盡的名利、財富跟地位可以去追求。我曾經也非常、非常沉溺于此，我覺得如果我無法擁有這些，我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直到發現真的越是很努力得到的東西……越是會輕易地快速失去。像靈活的小魚一樣，光滑地就游走了。

雖然都是你好努力用你自己的價值換來的啊。

我知道的，我當然知道的，總有人能偶然之間得到非常多，舞臺是非常大的，掌聲是如雷貫耳的，燈光是閃耀的，可是這一切結束之后呢？有沒有人能聽你跟他在后臺嬌氣地抱怨一句今天的腳踝被蚊子咬了一路。?

我的朋友，有沒有那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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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魔力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