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前,每到周五,理財師微信小群都會洋溢著緊張而又帶點期盼的氛圍,因為這是特別的一天——各家量化出業績預估的日子。
在中國,私募是比公募更卷的地方。這個卷,當然不比公募勤奮人士一天盡調9家公司,一年路演1000次,而在于微信群里每周排名——周五看預估,周一看凈值匯總,周二看周報,一個禮拜業績能比上個好幾次。
特別是對于其中同質化的指增產品,或許每周努力對比一下下,就可以看出一些不一樣的細節。
過去很多人詬病量化每周業績排名,現在不斷看到那些曾經每周播報凈值的渠道或賬號,聲明自己更新到了最后一刊,不免有些感傷,就像《白色巨塔》前期令人恨得咬牙的財前五郎,真到死去的時候令人無限憐憫。
8月1日后,私募凈值集體下架,對不擅講故事的量化私募來說,不是什么好消息。畢竟誰也不想走互聯網公司「地推鐵軍」的路線,去陸家嘴中央綠地接頭,偷偷從公文包里掏出來一份PPT:朋友,私募買不買?最近XX指增都創新高了。
上半年,量化規模由1.21萬億塌縮至7800億,指增作為國內量化第一大產品線自然元氣大傷。一個非常血淋淋的數據,量化指增產品(除去空氣指增)由去年的1335只縮減到803只,除了300指增平均收得2.51%的收益,500與1000指增分別有9.8%和14%的虧損[1]。
有一線量化私募人士向遠川抱怨:指增今年是賣不動了,在強大的負beta面前,就算有超額也無濟于事,而在凈值更新「消失」之后,對比各家超額更是艱難。監管重壓之下,客戶對量化愈發不信任,各家管理人得嚴肅思考量化生意模式的未來了。
這也是本文需要探討的問題:如果傳統的指增產品卷不下去了,指增這個品類還有哪些新的出路?
為什么國內指增是主角?
與海外以加杠桿的量化對沖和股票多空為主不同,國內量化非常具有中國特色,指數增強產品從2017年誕生之初到現在,一直是最主流的量化產品。
為什么國內會流行指增?佑維投資合伙人鄭鐸告訴遠川,一來國內主要是用股指期貨對沖,很少通過個股對沖,所以中性策略的來源就是變形的,不如量化多頭產品來的有意義,二來指增產品有一個Benchmark,容易向客戶講明白,即使跌了一些機構客戶也容易向上管理。
就像商品可多可空,理論上商品指增沒有股票指增的意義那么大,「但指增產品就是有帶貨作用。國內沒那么多人關注商品期貨,但客戶會先購買我們的商品指增,然后隨著了解加深,會逐漸關注到我們其他策略產品。」鄭鐸說。
海外因為資金成本和對沖成本成本非常低,指增產品性價比遠不如加杠桿的對沖產品。明汯投資創始人裘慧明向遠川回憶,國內指增出現有著特殊的歷史背景。
2014-2015年,量化私募選擇做全市場選股的策略,可能需要兩年時間來證明自己是有超額的,而做指增半年或一年就夠了,時間大幅縮短。而且公募「巴克萊三杰」指增做的比較早,有一定群眾基礎。「當時量化市場規模小,卡了風格后超額也足夠高,也便于客戶理解。」
畢竟只要會做加減法,就能去評價基金好壞了。
因此早先量化做指增更便于拓展規模,也比做全市場選股(空氣指增)更符合實際。但隨著量化玩家不斷地加入,300、500、1000成分股中的alpha越來越難卷,量化內部也對指增也越來越懷疑。
「我們做量化追求的是alpha最大化,而500、1000指增,說難聽點就是為了跟蹤誤差去把alpha打折。」一名量化老板向遠川透露。量化把小盤指數卷個遍后,2021年一些量化私募徹底放飛,推出空氣指增。
當時各家量化PPT里,空氣指增是殺手級產品。有的會自信介紹,「從數據表現看,空氣指增大概率不會錯過各類市場風格」,有的會嚴謹說明,「量化管理人尊重數據科學,全市場選股較于各條指增產品線,收益更高,回撤差不多」,還有的相當直白,空氣指增讓客戶從此告別了選擇困難。
紐達投資合伙人黎茜茜曾向遠川犀利點評,指增終有反噬的一天。每周去做業績對比,使得大家一直瘋狂地在某些風格上暴露,其實這樣的產品不會讓客戶有粘性,只會一直去追漲殺跌。
這會對私募造成兩個負面影響,「其一投研端壓力非常大,難以沉下心來做研發,一直追趕著別人做什么我做什么;其二經營端客戶沒有粘性,那就沒辦法留存足夠的利潤投入研發,從而只能一直去獲客」。
那么推導下來,「私募不會有足夠的利潤,久而久之就會導致一個去產能的結果。」
當指增卷向商品
國內私募市場有個普遍的規律:可做的策略變得越來越有限的時候,總能開辟新的增量賽道。譬若今年股票指增一衰,商品指增就開始冒芽。邏輯也不難理解,內部難以為繼,向外轉移矛盾總是一個解決辦法。
商品指增是今年私募圈為數不多余溫尚存的策略,加深了翼品、佑維、鳴熙、宏錫等一眾私募的曝光。
翼品是最早推出商品指數增強產品的私募基金。基金經理周鑫告訴遠川,自己核心想法就是看好商品指數本身是一類不錯的beta,牛長熊短。只不過,2010-2020年的大宗熊市,削弱了市場對大宗商品配置價值的認知。
「俄烏沖突爆發后,俄羅斯把大宗商品武器化,美國把美元武器化。俄羅斯離開swift系統和美元固然難受,但是俄羅斯以及世界沒有一天可以離開銅和原油這樣的大宗商品。這兩個動作都利好大宗商品。」
所以,在研究了國內外所有的商品基金和商品指數之后,周鑫決定要用南華商品指數構建一個beta型商品配置的基金。在周鑫看來,近10年來大宗商品每一次回調一般在2-5個月,回調后極有可能是買入的機會,因此在2023年前5個月南華商品指數出現了超過10%的調整時,翼品就從6月開始推動這個新產品的上線。
佑維投資鄭鐸告訴遠川,「商品指增是去年我們一個客戶提出的,因為他觀察到近三年至少有70%的CTA管理人跑不贏商品指數。」
鳴熙投資市場總監張精忠向遠川表示,指增現在大家越來越卷,以至于卷向一些小眾的東西,「于是我們思考,有沒有一些Beta非常性感,但大家獲取不到。首先想到的就是南華商品指數,它在歷史上證明了Beta非常強勁。那我們為什么不復制這個Beta,把它做成一個工具化的產品?」
通常而言,私募做商品指增跟蹤的不是南華商品指數,就是中證商品期貨成分指數,兩者差別并不大。選前者的是因為,火富牛、排排網、朝陽永續等平臺都有南華,更便于投資人比較;而選后者的認為,南華黑色系權重會偏高,中證旗下的指數相對來說編制的會更公允一些。
據遠川觀察,各家私募做商品指增最大的分歧點在于,到底要不要對商品指數進行完全復制。
鳴熙的做法是完全復制南華商品指數,因為期貨帶有杠桿,保證金之外的資金可通過現金管理與套利策略的方式做增強。佑維則是在中證商品期貨成分指數的基礎上,用自家的平衡型CTA策略做增強。
「現在市場上最缺的是復制」,張精忠稱,「用CTA做南華商品指增比較難,如果我們用高波的CTA來做超額,就可能導致跟蹤誤差的擴大。」而且完全復制沒理由收后端,費率也更低。
鄭鐸對此持不同的觀點,「純復制指數難度太低了」,對于做CTA的管理人來說,商品有容量上限,「交易所一些特定品種在特定時間會有倉位限制。比如在特定時間要做500手鐵礦,純復制的商品指增必然持有鐵礦,那商品指增就會占據我整體策略的容量,進而對做增強的CTA策略產生影響。」
一個出于Beta的角度,一個出于Alpha的角度,難言誰對誰錯。只是商品指增再怎么火熱,逃離不了指增的局限。倘若遇到連續2-3年的商品下跌行情,做趨勢跟蹤或截面策略可能還有絕對收益,但做商品指增大概率會是負收益。
「大家關注商品指增,主要還是相信長期通脹的大邏輯。」今年商品指數漲了一波,又跌回年初起漲的位置,但鄭鐸認為,商品指增未來大的Beta機會還是存在,「商品指數仍然處于低谷,大部分人此時不敢進來,漲到半山腰時才敢入場。」
股票指增沒希望了嗎?
除了往外邊卷,股票指增真就沒有機會了嗎?無數歷史經驗表明,向外輸出矛盾,效果未必比得上內部改革。
據遠川了解,股票指增的進一步內卷呈現兩個特征:一個卷得更窄,另一個卷得更寬。
卷的更寬如衍復投資,推出中證全指指增。中證全指指數基本囊括了剔除ST與次新股外,A股所有的上市公司。有人調侃:買衍復的中證全指指增,就像買了一個集合衍復300、500、1000指增以及衍復小市值指增的衍復FOF。
過去,在1000指數和小市值指數里更容易做超額是量化的共識,但今年前兩個月萬得小市值指數跌去17.02%,超出大部分量化管理人的預期。A股風格變化總是劇烈無常,在眼花繚亂的寬基指增中做選擇,對投資人來說過于超綱。
針對A股本身與國內投資者的特性,中證全指指增設計就有點意思了。據衍復統計,中證全指指數沒有一年是市場上表現最差的指數,也沒有一年是表現最好的指數,受市場風格影響較小。另一方面,量化一面接管投資者的選擇權,另一面也放棄自己的選擇權。
一套適配當下A股消費場景營銷話術就誕生了:「如果大家覺得自己處于看不清未來方向的階段,即可配置風格均衡的中證全指指增,大概率不會出錯。」
鳴熙投資也上線了全指指增產品線,張精忠認為,「原先空氣指增風格不統一,而全指指增要求大家在同一個尺度下PK。」
空氣指增因為選股自由度高,常被拿來與全指指增對比。「空氣指增把Alpha與Beta混在一起了,這樣就沒辦法PK各家私募能力了。」「很多量化書都會取名《尋找Alpha》,這才是大多數量化人追求所在。而做空氣指增,既要有Alpha能力,又要有Beta能力,這就超出我們自己作為量化人的能力范疇了。」
相比衍復、鳴熙走的更寬,弈倍投資走了一條更細分的道路——對政策鼓勵的「新質生產力」領域去做量化的增強,即可簡單理解為新質生產力指數增強。
「我們可能要認清現實,回到量化擅長的領域,是給定風格和限制條件的多標的選股,并不是押注風格或者Beta擇時,也不是對抗。」弈倍投資機構總監洪彭朋認為在資金面周期沒有明顯趨勢的情況下,某些行業或板塊,會因為特定的經濟、政策、技術或市場因素而表現出色。
「為什么要做新質生產力策略,也是為了在結構化行情里生存下去。」
弈倍的觀點非常現實,他們覺得當下量化策略既要順應市場,也要順應政治經濟發展規律,所有這些因子都具有相關性。過去一直賺錢的策略并不一定永遠有效,一旦沒有穩定的風格,全市場指數Beta沒有明顯上漲跡象,只能基于這樣的現狀來開發策略,即在政策鼓勵投資的細分方向上,用量化做更好的增強。
在洪彭朋看來,市場風格很大程度受制于宏觀環境和政策,量化投資是手段,是工具,不應該神話它。同時,量化私募也應該從技術端、資金端去支持先進生產力,并給予這些有潛力的上市公司更好的發展機會。
「抱著這種思想,就不會反復糾結為自己叫屈,與輿論對抗。如果這個市場只允許一個風格存在,量化都要去適應,不要試圖去對抗它。」洪彭朋說。
量化只是一個工具
2024年,是量化降速后的第一年,越來越多的量化人提到,量化只是一個工具,不是噱頭和賣點。
有的為客戶提供一種解決選擇困難的工具,有的為客戶提供適配結構化行情的工具,還有的為客戶提供與股票市場低相關領域的配置工具。
這也宣告了指增的商業模式,由原來在寬基指數中排名卷Alpha,演變到去尋找差異化的Beta。未來量化的工作就是要不斷開發出高水平的「3D打印機」。
「未來私募的規模可以增加,但不能再同一個熱門賽道去無休止地內卷,而是要努力找到低相關資產的工具,然后令規模一點點增加。」在鄭鐸看來,這樣公司品牌才會立住,否則行情特別好的那一年募了大量的錢,結果一下子傷了投資人,那后面再想籠絡他們就會很難。
過去整個行業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過擬合,策略過擬合對新手來說可能是一個技術和經驗問題,但是對于有經驗的量化管理人來說,它是一個心理問題。「大批聰明人涌進來,也是源自于他們內心把過去這樣烏托邦似的過擬合當真了。」洪彭朋說。
量化本來就是解決if then,而不是then if。本不應該存在神話,把紅利期錯當成自己的Alpha,都是沉迷過擬合無法自拔。或許私募本就不該出現什么凈值周報,什么大神,什么永遠不會下跌的曲線。
參考資料
[1]私募行業加速優勝劣汰,中信建投證券
封面來源:shotdeck
作者:沈暉
編輯:張婕妤
視覺設計:疏睿
制圖:沈暉
責任編輯:張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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