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過韓國總統的人，有沒有一個能善終的？

退休后遠離權力中心的韓國前總統文在寅，看起來最有希望成為躲過“青瓦臺魔咒”的人，如今也遇上了大麻煩。

2021年1月11日，韓國總統文在寅發表2021年新年賀詞。圖據美聯社

據韓國媒體9月1日報道，韓國檢方已對前總統文在寅女兒文多惠的家進行查抄，并在查抄令中將文在寅列為涉嫌受賄的犯罪嫌疑人。

退休后一心只想當個“田舍翁”的文在寅，面對韓國歷任總統大多結局悲慘的“青瓦臺魔咒”，還有機會逃脫嗎？

文在寅退休后的“田舍翁”生活。

一、事件：女兒被抄家，牽連文在寅

8月30日，全州地方檢察廳刑事三部對文多惠在首爾的住處進行查抄。

報道稱，韓國檢方在調查文在寅前女婿徐某的“航空公司聘用關照”疑點時，對文多惠實施查抄。共同民主黨前議員李相稷2018年擔任中小風險企業振興公團負責人后，沒有任何航空業工作經驗的徐某進入李相稷創立的泰國易斯達航空擔任高管，引發了人們對其是否受到關照的質疑。

報道指出，韓國檢方將徐某在泰國易斯達航空擔任高管期間收到的2億多韓元（約合人民幣106萬元）薪酬，視為文在寅收受的賄賂。

韓國檢方表示，正根據證據和法理對該案進行調查，不會考慮任何政治因素。目前難以透露案件詳情。

文在寅（中）和女兒文多惠（右）。

二、“魔咒”：韓國歷任總統大多結局悲慘

談起各國政壇上的高危職業，你最先想到的肯定是韓國總統。

韓國政壇一直流傳著一個所謂的“青瓦臺魔咒”——入住青瓦臺當過韓國總統的人，大多結局悲慘。

不少國際政治的愛好者，都能如數家珍地輕松“背誦”出歷任韓國總統的遭遇，可謂一個比一個匪夷所思——

韓國首任總統李承晚，1960年在群眾抗議中被迫辭職，流亡美國夏威夷，獨夫末路，客死他鄉；

第二任總統尹潽善，1962年被樸正熙軍事政變推翻下臺；

第三任總統樸正熙，于1979年遇刺身亡；繼任總統崔圭夏于1980年被全斗煥、盧泰愚主導的軍事政變推翻；

接下來的兩任總統全斗煥、盧泰愚在下野多年后被判重刑；

一向享有清名的“平民總統”盧武鉉，在卸任后的2009年不堪忍受貪腐調查之辱，跳崖自殺，以死明志；

接下來的兩任總統李明博、樸槿惠都在卸任后身陷囹圄；

只有金泳三、金大中兩人在當了總統后全身而退，但其家庭并不幸福，子女卷入貪腐丑聞被判入獄。

2022年5月10日，尹錫悅就任韓國總統后，不愿再入住韓國歷任總統的官邸青瓦臺，而是搬到位于首爾市龍山區國防部大樓新設的總統辦公室辦公。文在寅成為在青瓦臺辦公的最后一位韓國總統。

青瓦臺當天起正式向公眾開放，這個原來的高麗王朝的離宮、朝鮮王朝王宮的后花園，就此成為韓國首爾的一個景點——原韓國總統官邸。

2022年5月10日，在韓國首爾，民眾參觀青瓦臺。圖據新華社/法新

三、分析：尹錫悅為何不放過文在寅？

事實上，退休后的文在寅小心翼翼，過上了田園牧歌式的“農家樂”生活，從來不去找麻煩，但麻煩卻來找他。這是為什么呢？難道真有一個“青瓦臺魔咒”在起作用？他又能否逃脫這個“青瓦臺魔咒”呢？

文在寅退休后的“田舍翁”生活。

這就要從文在寅與尹錫悅的恩怨糾葛說起。

20多年的檢察官生涯，為尹錫悅贏得了“鐵面御史”稱號。前總統樸槿惠和李明博，都是被尹錫悅“親手”送進監獄的。文在寅政府為表彰其不畏權勢打擊貪腐的鐵腕作風，于2019年任命其為檢察總長。

原以為尹錫悅的“高光”人生就此順利展開，沒想到，轉折不久后就來了。起因是2019年文在寅所在的執政黨——共同民主黨，為制衡檢察機關，主張司法改革，其推動設立“獨立于檢方的反腐機構”，遭到在野黨和檢方的強烈反對。

文在寅先后任命首爾大學法學教授曹國、服務過三任總統的資深政治家秋美愛擔任法務部長，旨在削弱檢察總長的權力，引發尹錫悅反擊。尹錫悅與執政黨之間的矛盾，日益加深。最終，尹錫悅宣布投身政治，加入最大在野黨國民力量黨，不久后就成為該黨支持的總統候選人。

競選期間，尹錫悅放出話稱，如果他當選總統，將對文在寅政府展開“積弊清算”調查。雙方關系瀕臨破裂。

4月5日，尹錫悅在釜山參加韓國國會議員選舉投票。圖據美聯社

所以，文在寅從2022年卸任至今，已經多次被尹錫悅針對，不過沒有被揪住什么“小辮子”，基本上都順利過關。但這回的情況，就很難說了。

現在尹錫悅政府調查文在寅，可以削弱在野黨的影響，防止政治對手李在明在下屆大選中當選總統。

文在寅和李在明同屬共同民主黨，而且他們二人感情頗深，情同師徒，2022年的大選，文在寅一手栽培李在明作為他的“接班人”，而李在明也視文在寅為恩師，文在寅多次在公開場合表達過對李在明的支持。

現在李在明重新復出，再次當選共同民主黨黨首，力爭下一次韓國總統大選，尹錫悅危機感驟增。

如果李在明在2027年的大選中獲勝，以李在明和尹錫悅勢同水火的關系，李在明針對尹錫悅的“政治清算”也是大概率事件。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尹錫悅出手了。他或許想通過對文在寅的清算，使共同民主黨的聲譽受損，阻止李在明下屆當選總統，以保證自己卸任后不被清算，避免“一報還一報”如此無限循環下去。

4月11日，在首爾，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出席記者會。圖據路透社

四、揭秘：為何歷任總統難逃“青瓦臺魔咒”？

那么，為什么歷任韓國總統難逃結局悲慘的命運呢？我個人分析和總結大致有以下六個原因——

一是水火不容的黨派之爭。在韓國政治中，兩大黨派輪流執政，兩大黨之間的爭斗異常激烈。從我們剛才所分析的文在寅、尹錫悅、李在明三者的關系可以看出，不同政治陣營之間涇渭分明、勢同水火。一旦某個總統所屬的政黨失去政權，該總統往往會受到新的執政黨的攻擊和清算。

韓國首爾青瓦臺。（攝于2015年10月7日）

二是清算政敵的政治文化。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世界各國，概莫能外。美國、歐洲、日本也有左右黨爭，但都沒有韓國左右陣營之間對立得這么尖銳。1974年，美國總統尼克松因“水門事件”辭職，隨后便被繼任總統的福特特赦。2016年美國大選期間，特朗普說了差不多100次要把希拉里送進監獄，但是他一次也沒有兌現，后來證明這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直到特朗普卸任，希拉里始終安然無恙。日本戰后的歷任首相，也只有田中角榮下臺后因“洛克希德案”受到過法律審判。因為在美國、西方以及戰后的日本，政壇上沒有這樣的清算政敵的文化和傳統，而韓國卻有。韓國政治延續著東亞儒家文化與皇權專制傳統的血脈。這說明實現民主轉型僅30年左右的韓國，政治文明程度不要說跟歐美相比，就是跟同在東亞儒家文明圈的日本相比，仍有較大差距。韓國政壇這種清算政敵的政治文化和傳統，導致斗爭沒有雅量。

韓國首爾青瓦臺。（本人攝于2015年10月7日）

三是政商不分的財閥制度。韓國總統在競選過程中必須獲得大企業大財團的支持，這容易導致政商不分、官商勾結嚴重，進而產生腐敗問題。幾乎所有不得善終的韓國總統，都與韓國的大企業大財閥有著密切的關系。

四是過于短暫的總統任期。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韓國實現民主轉型后，鑒于以往軍政府專政對國家和民眾帶來的傷害，韓國人痛定思痛，為防止專制復辟，規定總統任期只有一屆，不得連任。但這有點矯枉過正了。凡事過猶不及，短短一屆的總統任期，使在任的總統產生緊迫感、危機感，容易貪贓枉法，也使政策缺乏連續性，而新上任的總統與前任往往又不是同一陣營，就容易發生政治清算。

2024年5月24日，游客在韓國首爾的青瓦臺參觀。圖據新華社

五是嫉惡如仇的國民性格。韓國在過去的上百年中，歷經殖民統治、軍政府專政，這種悲情和苦難的民族史，使得韓國國民的民族性格異常堅韌、嫉惡如仇，有頑強的斗爭精神。韓國國民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民族性高度純化，民眾對政治人物的道德要求極高，對政治人物無論是公權還是私德，要求都極為苛刻。一旦總統的作為背離了民眾的期待和要求，現任清算起前任，利用韓國社會的這一特點，就很容易引發舉國一致的社會輿論倒戈討伐，導致總統難以善終。

韓國國民這種血氣方剛的民族性格，正如我很欣賞的鮑鵬山先生的一段話：“檢驗一個民族有沒有生氣，方法就是看這個民族還有多少人在生氣：對邪惡、對不公、對不平，如果還有很多人在生氣，這個民族就有生氣；如果對邪惡、對不公、對不平，這個民族已經沒有多少人生氣了，那這個民族就沒有生氣了。能生氣的人，是有生氣的人；能生氣的民族，是有生氣的民族。”

六是深入骨髓的恥感文化。外交學院原黨委書記袁南生先生曾經把世界各主要文明體的文化特征概括為：中國人是樂感文化，日韓人是恥感文化，印度人是苦感文化，歐美人是罪感文化，非洲人是悠感文化，伊斯蘭世界是圣感文化。韓國儒家文化把中國的程朱理學推向了極致，只認“完人”和“壞人”，不承認中間有灰色地帶。今天韓國的政壇上依然繼承著這種“李朝遺風”，把個人道德與政客的政治生命捆綁在一起，只要一個人在道德上有那么一丁點瑕疵（尤其是像盧武鉉、文在寅這種靠個人清名立身的左翼），整個人設就立刻垮塌了。而韓國民眾對政治人物的這種道德考察，又不允許一點虧缺，這就讓韓國所有的政治人物都特別“脆弱”，往往一個丑聞就倒了。

雖然，韓國的民主政治的成熟程度比起歐美和日本來還有一定的差距，不論韓國的民主政治有著什么樣的弱點和局限，但是，“總統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一點，韓國是真正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