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ur Seasons"Roundtable: White Cube and the Sanctuary
“四季”圓桌:白盒子和神殿
夏季的尾聲,“四季”圓桌展開討論。在蘋果樹下,館長、策展人與畫廊主們就當代藝術在高原的價值、“白盒子”與神殿展開討論。
西藏作為思想資源、精神資源、乃至生命資源,能為當代藝術藝術提供何種能量?這場討論或許能夠提供啟發。
對談
藝術家周力
策展人 文化學者沈奇嵐
A4美術館館長孫莉
今日美術館館長張然
里森畫廊中國總監董道茲
畫廊主 藝術媒體人項偞婧Cici
吉本崗藝術中心館長盛立宇
點擊觀看“四季”圓桌現場回顧
吉本崗藝術中心館長 “四季”策展人 盛立宇(以下簡稱“盛”):在蘋果樹下,拉薩的夏天,歡迎各位。大家都非常熟悉周力老師的作品,我蠻好奇大家看完展覽之后有什么問題?
今日美術館館長 張然(以下簡稱“張”):我有一個問題。“四季”真的是一個非常有能量的展覽,很大量的精神信息量凝結在里面。觀展途中我們也談到“取舍”。那哪些主題,哪些信息是被舍棄的?
藝術家 周力(以下簡稱“周”):這個空間真的是太考驗人了,層高,柱子,觀看距離是非常有限的。壁畫信息量又很大,所以在展陳照明方面,要做取舍。作品方面也是,為的是“四季”這個線索更清晰。
盛:吉本崗不是一個藝術家做回顧展的地方。我們一共展了不到20件作品。很多時候你的工作的價值也取決于你做了什么樣的減法。
有些作品也非常好,有適合它的特定場域,但在吉本崗的空間里,對作品強度的要求很高,我們也做了一些判斷。
盛:孫莉館長,您這次是第二次來吉本崗,您的感受和去年相比,有什么不同?
A4美術館館長 孫莉(以下簡稱“孫”):這次的感受非常不一樣。第一次來是去年楊冕的展覽“照見”。然后我一直開玩笑地跟楊冕說,“這是我參加過的所有你的展覽當中,我認為做的最好的一個展覽。”
這個場域,藝術家如何去介入進來,他帶著什么樣的一個立場,我覺得這個是很重要的。很多藝術,它可能會有一些批判,有一些對抗。可是來到吉本崗的時候,我覺得大家首先都會是放下很多原有的基本立場,先重新審視自我。這是一種對拉薩、對西藏,包括對宗教、和自我連接的一種方式。
與上一次對比,外廊的這一圈對我來說是一樣的,但到內廊因為這個展覽產生了改變,整個建筑給我的感受都不同了,看到了不同的吉本崗,看到了不同的周力,原有的空間它是已經在了,但是正是因為有了不同的藝術家進入,你的感受是全新的,是特別難忘的展覽。
上圖:“楊冕:照見”展覽現場,2023
下圖:“周力:四季”展覽現場,2024
里森畫廊中國總監 董道茲(以下簡稱“董”):像這種歷史性比較強的、比較復雜的空間,周老師會去怎么樣去思考?因為我記得在2019年在太廟卡普爾的展覽,有幾件不銹鋼的作品,卡普爾是想用一個融入太廟空間的方式來呈現。但我記得挺清楚,您看完之后說有點失望,覺得他應該更多挑戰他的空間。所以我就好奇您這次怎樣去跟空間對話?
周:太廟的空間高層高非常高,幾個不銹鋼作品的鏡面在整個空間里沒有映射出其他的東西的時候,主體性就不明確。吉本崗這個空間從一開始,它就會強調一個在地性。如果是我們直接搬運一個我現成的作品過來的話,在地性是沒有的。
盛:我想請問沈老師,您怎么樣考慮所謂在一個“白立方”里做展覽,和在一個具有深厚歷史上下文的空間里面做展覽,這次給您的感受?
策展人、文化學者 沈奇嵐(以下簡稱“沈”):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特別的地方,進到吉本崗中心里面,其實我非常好奇的一點就在于它本身的能量已經很充足,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把所有的畫拿走,它的能力還是飽滿的。對于在一個能力已經很飽滿的空間里面做展覽,這些畫作如何和空間一起進入一種流轉,這是一個真正的挑戰。
剛剛人少一些的時候,我又回到了吉本崗這個空間里面,去感受它是如何去完成能量的流轉。因為如果是一幅信息型的、或者說像深圳兩館那時候那種大型的作品,可能在這個空間里會就變成一個凝固住的東西。但是因為吉本崗中心外面的那一層它是一個流轉的狀態,有春、夏、秋、冬四個女神。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個體驗四季的過程,這些“人”在那邊是流動地保護著這塊地方。
我在里面感受一種時間的流轉,但這個時間又不是不是我們的物理時間,我覺得這里的時間和空間是在另外一個刻度上。進到最核心的雕塑的廳里面就很有意思,因為我們這群人在里面的時候,就有另外兩個游客在里面對著鏡子拍,但怎么都找不到自己,因為那個鏡子的角度是傾斜的,這一點我覺得特別妙,因為我會想到Jeff Koons他的Gazing Ball以及他的氣球狗,它意味著這個當下最流行的世界里面的一種滿足自戀的目光,然后在吉本崗這個空間里面,我覺得目光又被扭轉了,它不滿足大家的自戀,它讓大家把目光投向他者,就無論你從哪個角度,你都能看到他者。我一個人在里面的時候,看到這個雕塑的通過鏡面望向我的那種凝視,那一刻我特別感動,基本上就哭了。我覺得就在那一刻,我感覺到了被愛。所以我覺得這里好像在當代的、關于目光的 discourse,在話語生產里面,它增加了一種新的可能性。
我補充一下,就是說在Gazing Ball,包括很多以鏡像作為一種手段的作品里面,主要是批評平滑美學,就是說你進去到空間里,滿足了人的自戀,然后你就會拍,你就可以滿足社交媒體的傳播——一整套當代系統的生產,但是生產的就是自我和自我鏡像,這是一個自洽的系統。
我覺得剛剛在當中廳里面它就打破了這個系統,它讓你必須要望向他者,就是自我的施教。它發現自我和他者不可分,剛剛你們都走了之后,我在里面我拍了一下,我發現同時這個雕塑我的鏡像和墻面上你說抵御傲慢心的作明佛母在一起,我覺得那是某種啟示,你必須跟他者在一起。
周力,我,我們,2024
董:說到在地性,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去看的話,其實沒有一個空間,真的是白盒子。它肯定是處于一個城市或者一個地域,它之前的歷史都在語境里面。
孫:白盒子空間也是在我們城市里面常見的一種形態,當然它便于各種類型的藝術有一個相對比較好的呈現。
但是我覺得藝術家來到一個城市,必然和城市的文化、和城市的人、城市的歷史產生對話。如果說和空間發生對話,我覺得這個空間可以在城市里的任何地方。我相信周力的這次創作,是基于整個兩年內西藏行程產生出來的。藝術家來到你的城市,一定是需要去產生新的連接,不是單純只和空間對話,一定是和城市和在地的關聯。
沈:我補充剛剛孫莉館長說的,我其實一開始還很好奇,就是像吉本崗這樣一個充滿歷史記憶和自己本身很飽滿的能量的一個空間。藝術家、凡人,如何以一己之力在當中,那么強的力量之間,能夠不被吃掉。我覺得藝術家可能要把自己變成一種容器,去吸納里面的文化,這個城市給他的信息和能量,得到啟發,然后再把它轉譯出來。我能感受到這些作品上面它所吸收的,跟土地相關的一些東西。
這種神圣性、故事性、敘事性,我感受到一種臣服,這是之一。但又感受到一種不服,就是感受到有限的人和人生,和永恒宇宙之間的一個動態的對話,有限和無限之間的一種對話。
盛:我再問一下Cici,您來到西藏,會關心當代藝術的哪些方面?
畫廊主、藝術媒體人 項偞婧Cici(以下簡稱Cici):其實我剛剛有問題是想問立宇老師的,因為神殿它其實會有自己的一個觀看之道,對我自己的體感是:在外層我們是觀看神明,而中層我們是觀看作品,而內層我們在觀看自我或者他者。在純粹地做一個神殿的觀看和做一個藝術觀看之中,對您來說挑戰是什么?
周力,我,我們,2024
盛:我覺得有兩個方面,首先是對西藏這個題目,我們有沒有可能在根目錄上找到一些共同的價值觀?你怎么樣處理這段歷史?什么姿態進入這座神殿?
我們在做的這個事情,希望有很強的當代面向,但我們的母題只有一個——西藏。建立在西藏的價值觀,來言說當代的可能性,所以如果有這個共識,我們就可以一起在神殿里展開想象。
沈:你的提問似乎預設了西藏這一塊的文化系統和當代藝術好像是兩個東西。但我覺得至少這一次,會發現它不是兩個東西。可能這個展覽恰恰證明了西藏它所蘊含的精神系統和思想系統和當代藝術是可融合,或者說可互相滋養。
整個的流轉好像特別的自然,就感覺作品在里面如此的融洽,但他又很獨立,然后外面的關于整個吉本崗的故事,它好像又很天然的是在里面的是一部分。
我的感覺是當代藝術其實當下有一種內驅力疲乏的狀態,而在這個狀態下,有可能吉本崗中心和立宇在做的這些事情,它能提供很好的思想資源跟精神資源。
盛:我們是把西藏當做一個生命資源來看待的,我在西藏這12年的時間,得到了巨大的心靈上的鼓舞和生命上的滋養。這次的展覽還有另外一條線索——西藏的女性主義。女性主義在當代藝術里已經被討論得很多了,但在西藏的女性主義我覺得是比較特殊的,西藏有很多女性本尊、我們剛才看到春夏秋冬四女神,她的主尊班丹拉姆、二十一度母也是女性,各種各樣的空行母,所以女性的力量、或者說陰性的力量是在西藏信仰系統里面被推崇。我想聽聽看大家對于這個展覽當中這條線索的看法。
周:本來的“相”是無形的,所以也是為什么我覺得抽象畫可以跟四季女神的精神性對話,回到空和幻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層面來講,這個形態也不一定是具體的。
孫:對,雖然我們在談關于女性的力量,但這次色彩里邊有很多的非常強的碰撞,我會感受反而不是那么強烈女性化的。你會感受到的是本相自足,很多的流轉,更加圓潤通融的一種狀態。不是完全柔軟,有一個流轉的力量在里邊,一個更加讓你進入到一個非女性特質化的力量當中來。
周:對,我沒有那么刻意去強調這個的原因之一。
周力,西藏記憶:經幡之一,2024
沈:展覽看第二遍的時候,我覺得光的感覺,光的故事,是新的故事。在深圳的時候,我覺得所有作品在一起也講了關于光的故事,但那是發生在白盒子空間里面。我在吉本崗里面再走了兩遍之后,看到同一幅在深圳也展了的作品,那是最后一幅作品。這次一進這個展廳,你會感覺光是暗的,因為內外光線對比很強烈。但是在整個展廳里面,一步一步,你會覺得越來越亮。它其實光并沒有在物理上變得更亮,但是心里感覺上是越來越明亮的。所以我覺得這好像完成了一個新的光的故事,新的構造。
盛:和兩館不同的故事是在于說,我們希望告訴大家:如果沒有黑暗的話,“光”也是不成立的。
沈:暗與黑在里面參與的很深,所以它反而讓人對光感很感受更強一點。剛剛在里面看完,雕塑里面照的最亮的一個,然后我折射出小小的,然后覺得好亮,然后心里很感動,那一瞬間就在想光的感知其實是跟心理密切相關的,是在對比之間產生的一個感受。
周力,窗中世界之十二,2001
Cici:我也還想再問立宇老師,你是唯一在西藏生活了這么久的人,在你看來為什么要去找一條支線訴說西藏這個地方的女性主義?
盛:一方面是每位藝術家,我們都希望為藝術家找到他/她的“西藏問題”。這個提問的水平,一定程度上決定了我們這個展覽的水準。
周老師一直是在我心目當中非常有力量的女性,在西藏,我們也會講很多陰性的力量,至少這個力量占這個世界力量的一半。這些信念我相信對現代文明是有深刻價值的。
孫:剛才和立宇在聊的時候,很重要的是他說每一個藝術家來的時候,帶著他們去看的線路都不一樣。作為策展人也好,或是館方,他們對在地文化,或者整個建筑的態度和研究,在一個非常深入的層面上。所以他才能夠在選擇藝術家上面、和藝術家之間產生了一個很強的共鳴,它會形成一個合力,一個整體,它不是單一孤立存在的,所以展覽特別能感受到它的整體性,這是我特別感動的。我們也做駐留,做了好多,在地化我們有一些固定的線路,藝術家來了,幾個地方大家一定會去,但我發現你們其實是非常不一樣,扎得特別深。
盛:這也意味著我們做展覽會越來越費勁(笑)。
周:他陪著我就是走這條路很難的,很艱苦。
孫:我也很感興趣你走的這條線路。
董:再一個問題,吉本崗藝術中心有它的特定的歷史,這次的經驗,離開了西藏之后的話,會對創作的發展有什么影響?
周:我覺得這個展覽就來這個空間,我從來沒有這么迫切地希望到這么一個空間來做展覽,就好像是有人在呼喚我一樣。
對未來的一個自己創作上的預判:抽象藝術作為以前來講,我還是在一個小我內,特別小的自我世界里面轉,包括窗中世界。未來需要真正能夠包容地去看待世界,要這種格局。我應該再放,再多經歷,創作的過程我應該更加肆意。
盛:最后,再請大家推薦一件展覽里面你印象比較深的作品。
董:我會回到最原先剛進門的黑色的這張《黑夜之一》,很重要的一張,黑色也是顏色的一種,但作為光的一種故事,是個很特殊的起點。
周力,黑夜之一,2023
張:我是想補充說,整個周老師反觀內心的旅程,圖像的力量完全被作為一個主體來呈現,成為直擊內核的本質,而不是簡單、華麗的視覺志。這是給我直擊內心的感受。
孫:有一件作品確實我覺得現在印象都非常的清晰。那一件根據苯教記憶創作的作品,作品背后有一個小的彩蛋。那件作品沖擊力是非常強的,正面是一種感知,背后你透過光影看到的那些痕跡,氣息,我覺得沖擊力是太強大了。
盛:我們的問題從開始到回答,也像這座壇城一樣繞了一圈,很完美。辛苦大家。
點擊觀看“周力:四季”紀錄片
周力
Zhou Li
1991年畢業于中國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1995至2003年間生活和工作于法國。2012年至今,受聘為廣州美術學院客座教授。2019年至今,任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第五工作室主任,坪山美術館學術委員。
近期重要個展:
2024年:“四季”,吉本崗藝術中心,拉薩;“光之玫瑰”, 深圳市當代藝術與城市規劃館,深圳;
2022年:“水與夢”,法國Chateau La Coste藝術中心及都柏林科林畫廊;“桃花源·跡”,坪山美術館,深圳;
2020年:“格林迷蹤”,廣東美術館,廣州;
2019年:“我站在窗的中間—心原”,白立方柏蒙塞,倫敦;
2017年:“生生如環”,北京蜂巢當代藝術中心,北京;
2017年:“白影”,余德耀美術館,上海。
周力:四季
策展人:盛立宇
2024.05.25 - 09.15
吉本崗藝術中心
拉薩市小昭寺路與
北京東路交叉口東北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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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展閉館公告
以“四季”為喻的意義
吉本崗2024訪問藝術家: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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