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6知識分子The Intellectual

2024年8月23日，肯尼迪在亞利桑那州的一場選舉前的集會上支持特朗

2024年11月14日，特朗普宣布提名小肯尼迪為新的衛(wèi)生與公眾服務部（HHS）部長。小肯尼迪是著名的反疫苗人士，發(fā)表過大量反智反科學言論。他被提名HHS部長，不僅代表了相對特朗普1.0，特朗普2.0在美國醫(yī)療、健康政策上的重大轉向，也是對科學界、醫(yī)學界的重大威脅。說這是美國健康領域的至暗一刻并不為過。

撰文 | 周葉斌

01 反疫苗陰謀論者被提名NHS部長

小肯尼迪，全名Robert F. Kennedy Jr，美國媒體有時候就叫他RFK Jr，美國前司法部長羅伯特·肯尼迪之子。小肯尼迪出生于1954年，9歲時叔叔肯尼迪總統(tǒng)遇刺身亡，14歲時，父親，當時的紐約州參議員羅伯特·肯尼迪遇刺身亡。由于經(jīng)歷了多起家庭悲劇，小肯尼迪很小就通過濫用藥物尋求解脫，16歲因攜帶大麻被捕，先后被兩所寄宿學校開除。后來小肯尼迪延續(xù)叔叔與父親的腳步，進入哈佛讀法律，但在那個時候也是吸毒，被同學稱為毒販。

1982年，年僅28歲的肯尼迪就任曼哈頓的助理檢察長，但僅一年，因為沒有通過律師資格考試，不得不辭職。1983年，小肯尼迪還因攜帶海洛因被捕，并被判了兩年的緩刑與社區(qū)服務。

這次判刑卻改變了小肯尼迪的一生。一方面緩刑要求他接受戒毒治療，據(jù)他說，這讓他結束了長達14年的海洛因濫用。另外，更重要的是，他到自然資源保護協(xié)會（Natural Resources Defense Council）做志愿者，讓他接觸到了環(huán)保，可以說找到了人生追求。后來他到致力于改善紐約著名河流哈德遜河的環(huán)保組織Riverkeeper做志愿者，成為該組織的律師。他的一系列訴訟，對哈德遜河的環(huán)境改善乃至樹立美國對水域環(huán)境治理的標準，都有著重要作用。

為此，小肯尼迪曾經(jīng)是08年奧巴馬政府的環(huán)保署署長候選人之一。非常遺憾的是，2010年以后，小肯尼迪逐漸由環(huán)保戰(zhàn)士蛻變成了反疫苗運動代言人。2015年，他加入了反疫苗組織Children's Health Defense。這個組織前身叫World Mercury Project，因為部分疫苗里使用的少量硫柳汞防腐劑，宣稱疫苗對兒童有害。實際上科學研究都證明了微量的硫柳汞不會對健康產(chǎn)生威脅。

小肯尼迪后來成了Children's Health Defense的主席。新冠疫情期間，小肯尼迪帶著Children's Health Defense飛速發(fā)展，成了主要的反疫苗聲音，大量散布疫苗導致自閉癥，氯喹、伊維菌素可以治療新冠等不實信息。

可以看到，小肯尼迪不僅沒有醫(yī)學背景，而且長期散播不實信息、陰謀論，這樣的人被提名HHS部長，可以說是美國非?；奶频囊荒?。

02 重大轉變

2024年總統(tǒng)大選中，小肯尼迪一開始是對拜登發(fā)起初選挑戰(zhàn)，失敗后決定以獨立候選人身份參選，但在24年8月他宣布退選并表態(tài)支持特朗普，條件就是在未來政府的健康決策里要扮演重要角色。而不同于基本在重復8年前口號的經(jīng)濟、移民等方向，在健康領域，特朗普從競選時期到勝選后，在多個場合明確表示支持他這次選舉的小肯尼迪將扮演重要角色。要讓小肯尼迪在健康領域go wild（為所欲為）。

小肯尼不僅與當下拜登政府的健康官員們相去甚遠，與特朗普1.0時的幾位主要健康領域官員也有著完全不同的背景。

特朗普首次當選時，HHS部長為Alex Azar，法律背景，在小布什政府時期進入HHS，在小布什連任后成為HHS副部長。07年辭去HHS職務后任職制藥巨頭禮來十年。

當時的兩任FDA局長，分別為Scott Gottlieb（2017-2019）與Stephen Hahn（2019-2021），Gottlieb辭任后，時任NCI主任Norman Sharpless曾短暫代理FDA局長。Gottlieb在成為FDA局長前，做過臨床醫(yī)生，在FDA與CMS（聯(lián)邦醫(yī)療保險與聯(lián)邦醫(yī)療輔助計劃服務中心）任職過，后進入醫(yī)療投資。Stephen Hahn則是著名的放射科醫(yī)生，成為FDA局長前為MD Anderson的首席醫(yī)學官。CDC主任Redfield，研究HIV病毒出身。

從上述特朗普首次執(zhí)政時與醫(yī)藥行業(yè)相關的政務官背景來看，當時極為反傳統(tǒng)的特朗普，選擇的健康領域官員卻極為傳統(tǒng)?？紤]到新冠疫情中，特朗普與當時傳統(tǒng)醫(yī)學科學出身的FDA局長Stephen Hahn、NIAID主任Fauci產(chǎn)生嚴重矛盾，特朗普在2.0版政府里靠近小肯尼迪的醫(yī)學觀點并不令人意外。

相對這些傳統(tǒng)科學背景或者至少不反科學的官員，小肯尼迪被提名HHS部長代表了特朗普2.0政府在健康尤其是公衛(wèi)方面與1.0時比，發(fā)生了重大轉向。這種轉向可能給美國公眾帶來最直接的健康威脅。

畢竟四年多前，正是這些傳統(tǒng)的健康官員堅持科學原則，才讓FDA、CDC等機構維持了按科學證據(jù)做推薦，沒有讓塵囂甚上的反疫苗陰謀論、氯喹伊維菌素能治療新冠等偽科學造成更大危害。

03 小肯尼迪就任NHS部長帶來多重威脅

HHS，美國的衛(wèi)生與公眾服務部，是所有美國政府部門里預算總最大的部門之一，2025財年HHS的可自由支配開支預算高達1300億美元，僅次于國防部。

HHS有那么高的預算，很重要的原因是它下面有多個與民眾健康密切相關的機構，像FDA，CDC都是HHS下旗下。HHS部長無疑是健康領域的要職，而小肯尼迪擔任這個職位，也會帶來多重威脅。

首先，美國監(jiān)管藥品與食品的部門，F(xiàn)DA，是歸HHS管轄。而FDA的職責包括批準、審核藥品，監(jiān)管市場上的保健品、食品安全，每一項都與民眾健康息息相關。HHS部長的位置讓小肯尼迪有機會干預FDA的工作。而小肯尼迪還明確表達這種干涉傾向，他曾在采訪中表示要消除FDA的整個營養(yǎng)部門。

目前FDA審批新藥上市的經(jīng)費大多來自藥企申請藥品上市的注冊費，獨立于政府預算。這種注冊費制度保證了FDA有足夠的人手，可以及時完成復雜的藥品監(jiān)管審理。可小肯尼迪卻表示要取消注冊費制度，若得以實行，可能嚴重拖延新藥上市的速度，威脅患者利益。

其次，CDC隸屬于HHS。作為最重要的公衛(wèi)部門，CDC的ACIP（免疫規(guī)劃委員會）負責疫苗的推薦。而只要是ACIP推薦的疫苗，美國的醫(yī)保基本都會覆蓋。而CDC也是目前最需要擔心的，因為ACIP的委員由HHS部長任命。反疫苗的小肯尼迪一旦掌管HHS，完全可以通過任命與他想法類似的人進入ACIP，嚴重威脅美國的免疫規(guī)劃。

小肯尼迪最近還表示要從飲用水中清除氟。在飲用水中加入少量氟，大幅降低了蛀牙率，被認為是美國歷史上最突出的公衛(wèi)成果之一。小肯尼迪卻錯誤地宣稱添加氟導致癌癥，威脅孩童智力水平。實際上，美國飲用水普遍添加的氟劑量極低，完全在包括WHO在內各健康機構認定的安全范圍內。從反對添加氟，也能看出小肯尼迪可能會推行反公共健康科學共識的政策，危害民眾健康。

再次，全球最重要的生命科學研究機構，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也在HHS旗下。小肯尼迪已經(jīng)宣稱要開掉600名NIH員工。很多最新的藥物、治療方法，表面上看是某某藥企做出來的，但追本溯源，大多有NIH的基礎研究的影子，甚至在后期研發(fā)里也離不開NIH的協(xié)助。像是新冠疫情期間起到關鍵保護作用的兩個mRNA疫苗中，Moderna的新冠疫苗整個研發(fā)過程都獲得了NIH的大力支持。過去，NIH的工作基本不受到美國政壇變化的干預。小肯尼迪若是打破該傳統(tǒng)，對全球健康領域都是嚴重隱患。

04小肯尼迪廣泛的反科學反智思想

真正讓小肯尼迪擔任HHS部長這一要職異常危險的，是他長期的反科學反智傾向，參考他10月25日在社交網(wǎng)絡上發(fā)的貼子：

該帖子中，小肯尼宣稱FDA對公共健康的壓迫即將結束，包括那些對致幻劑、多肽、干細胞、生牛奶、高壓治療、螯合物、伊維菌素、氯喹等這一系列有益健康的東西的打壓。

伊維菌素、氯喹是重復新冠疫情期間這兩個藥物有治療新冠作用的不實信息。他說的多肽、干細胞也不是指正經(jīng)的獲批藥物，而是類似打干細胞、膠原蛋白有抗衰老功效等虛假宣傳。

可以看出小肯尼對藥物的看法并不基于科學，受很多類似順勢療法等偽科學的影響。頗為諷刺的是，2017年，特朗普1.0時期的FDA局長Scott Gottlieb提出加強針對順勢治療藥物的監(jiān)管，F(xiàn)DA也發(fā)出多封警告函，要求一些不安全的順勢療法下市。如今很可能出現(xiàn)完全相反的局面。大量打著天然、自然的假藥不必擔心監(jiān)管部門的審視。這在小肯尼迪等人看來可能是讓美國再次健康，但其實是讓美國生病。

食品領域，雖然RFK提倡健康飲食這些不違反科學的原則，但在具體方案、辦法上，他往往會陷入反智圈套。像他提到的生牛奶就很能反映一個思維模式，所謂天然就是好。

生牛奶是指未經(jīng)巴氏消毒的牛奶，一些人認為生牛奶有特殊的營養(yǎng)。但這并不符合事實。實際上，牛奶很容易被細菌污染，未經(jīng)巴氏消毒的生牛奶蘊藏著巨大的安全隱患。根據(jù)CDC統(tǒng)計，1998到2018年間，美國發(fā)生了202起生牛奶導致的疾病暴發(fā)，而這還只是上報的數(shù)據(jù)，存在低估，因為大部分相關食物中毒根本不會報告到CDC。

此外，小肯尼迪還說過無線網(wǎng)絡導致癌癥，艾滋病不是HIV感染引發(fā)等各種反科學言論。顯然，小肯尼迪的健康觀點，以及他和特朗普鼓吹的讓美國再次健康（make America healthy again），建立在大量的不實信息之上，一旦變成政府決策，危害無窮。

在所有反科學反智言論中，小肯尼迪最持之以恒，也最令人擔心的無疑是反疫苗。這方面，他甚至可以說是雙手沾滿了鮮血。

2019年，人口僅20萬的太平洋島國薩摩亞暴發(fā)麻疹，造成5700例疾病，83人死亡。當時薩摩亞6-11個月的嬰兒里20%感染了麻疹，每150名嬰兒就有1人死于麻疹。

這次麻疹暴發(fā)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當?shù)芈檎钜呙缃臃N率從2017年的74%突然下降到了2018年的34%。

為什么接種率會如此下滑？這要追溯到此前當?shù)刈o士一次操作失誤，將麻醉劑誤用于稀釋疫苗，導致兩名孩童不幸身亡。而小肯尼迪為首的反疫苗人士抓住機會，大肆傳播疫苗有嚴重危害，可以致死的虛假信息。

這就是小肯尼迪在健康領域go wild（為所欲為）的歷史成績。此前特朗普過渡團隊的成員都承認小肯尼迪主管健康領域后，可能將疫苗下架。據(jù)稱，小肯尼迪說要檢驗疫苗的數(shù)據(jù)，只要給他數(shù)據(jù)，就能證明這些疫苗不安全，制藥公司將不得不下架疫苗。

可他鼓吹的疫苗導致自閉癥早已被科學界證偽。而小肯尼迪此前領導的反疫苗組織Children’s Health Defenses散布過大量虛假信息，還起訴反駁這些不實信息的媒體機構。

執(zhí)掌HHS，拿到疫苗安全性“數(shù)據(jù)”后，真能指望他會誠實宣布科學界早就知道的事實：上市的疫苗安全性有保障？根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估計，全球兒童疫苗接種每年避免的死亡在400萬以上，而小肯尼迪在2023年還宣稱沒有一個疫苗是安全的。他領導HHS，將是的公共健康的巨大威脅。

05 小肯尼迪恐怕只是開始

小肯尼迪還在幫特朗普篩選健康相關職位的官員候選人簡歷。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當小肯尼迪被提名HHS部長時，下一任的FDA局長、CDC主任、NIH主任又會是什么樣的人？

必須承認，小肯尼迪說的一些原則表面上沒有問題，比如中止藥品監(jiān)管機構與制藥行業(yè)的旋轉門，減少對健康有負面作用的深加工食品。這些說法擊中了我們對當下健康政策、行業(yè)管理的擔憂，很有誘惑力。

但是解決或改善我們面臨的健康挑戰(zhàn)需要建立在科學之上，追隨小肯尼迪這樣的反智反科學思維，只會是緣木求魚。

以藥品監(jiān)管與制藥業(yè)的旋轉門為例。確實有太多FDA高管跳槽企業(yè)或與企業(yè)交流過度的案例，嚴重威脅民眾對FDA獨立性的信任。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制藥業(yè)的復雜性意味著無論是監(jiān)管部門還是產(chǎn)業(yè)界，都需要有綜合背景的人才。

以特朗普的首位FDA局Gottlieb為例。在他就任前，美國公眾的一個普遍擔憂是Gottlieb作為風投人與產(chǎn)業(yè)界有著極為密切的聯(lián)系，是否會過度為醫(yī)藥企業(yè)站臺?？缮先魏?，Gottlieb過去廣泛的政府、產(chǎn)業(yè)界經(jīng)驗帶來了高度合作的管理方式，獲得各方認可。他開創(chuàng)了因成癮風險大而下架阿片藥物的先例，推遲新的煙草類產(chǎn)品上市審核并開啟對尼古丁含量監(jiān)管，這些一方面有著政府健康部門出身不畏懼對產(chǎn)業(yè)界動手的態(tài)度，另一方面也帶有產(chǎn)業(yè)界敢于使用新辦法、定新規(guī)矩的特征。

我們需要更好的機制來維系FDA等部門的獨立性，但我們不需要小肯尼迪那種偏頗、倒退的管理思維。

小肯尼迪被提名HHS部長，我們不得不擔憂當健康部門的最高級別官員反科學，宣揚陰謀論，普通民眾又能從那里獲得可靠的健康建議、醫(yī)學指導？

這又怎么可能是讓美國健康呢？這其實是美國科學界、醫(yī)學界黑暗的一刻。

參考文獻：

1.https://www.vox.com/health/385541/rfk-jr-trump-hhs-vaccines-fluoride

2.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rfk-jr-is-reviewing-resumes-top-trump-health-jobs-sources-say-2024-11-09/

3.https://endpts.com/biotech-industry-worries-over-potential-for-rfk-jr-ally-as-fda-pick/

4.https://www.nidcr.nih.gov/health-info/fluoride/the-story-of-fluoridation

5.https://www.nih.gov/news-events/news-releases/statement-nih-barda-fda-emergency-use-authorization-moderna-covid-19-vacc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