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變的當天,全市突然停電,所有媒體關于捉蔣的消息都發不出去。
這個時候,中共有個潛伏在西安、代號叫“木匠”的特工人員,他利用二手收音機改裝成的大功率電臺,迅速將捉蔣的消息發了出去。
這就是周恩來在很多年前布下的一著妙棋,此時發揮了意想不到、也無以替代的作用。
無怪乎,周公在很多年后,還多次在不同場合講到“木匠”在西安事變中的作用,說如果沒有他,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肯定不會那么順利!
有“諜海神工”美譽的“木匠”叫涂作潮,他是中共無線電報事業的開山鼻祖,也是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原型李白的師傅。
- 陰差陽錯,他開啟了無線電機務生涯
涂作潮,曾用名涂保生、唐寶生、沃羅達爾斯基、吳思浩、宋友才、蔣貴庭、蔣林根等。1903年出生在湖南長沙的一個貧苦手工業家庭,9歲時開始打工補貼家用,勉強讀了四年書,13歲便輟學當了木匠。
1920年他成為湖南勞工會的首批會員,次年,參加了黨領導的泥木工人罷工,被老板辭退。
1924年,為生計所迫的涂作潮,來到了當時中國工人運動的中心上海,進入恒豐紗廠打零工。在那里,結識了黨的早期領導人之一李立三。同年,經蔡和森之兄蔡林蒸和林彪之兄林育英介紹,加入了共產黨。
1925年,涂作潮因參與發動五卅運動被捕,后被組織營救出獄。
當時黨組織對年輕黨員有三種安排:
在運動中沒有暴露身份、又有組織領導能力的同志繼續留在上海,轉入地下;身強力壯的年輕同志到黃埔軍校;身份暴露的同志去莫斯科學習。
涂作潮屬于第三種情況。
他身份暴露除了因為參與發動五卅運動被捕外,還有就是出獄后不久,他見義勇為,開槍打傷調戲女工的流氓。因為太冒失,被黨組織處分。就這樣,他和十幾名身份暴露的同志被安排去莫斯科學習。
當時,從上海到莫斯科,先乘船到海參崴再轉火車,行程要一個來月。涂作潮不知道,在這個過程中,黨組織也對他們這十幾名留蘇學生進行著考察,以便分派他們的學習方向。當時他依舊年輕氣盛,意氣風發,仍然改不了行事魯莽、性烈如火的個性,所以,組織對涂作潮的鑒定意見是“不知秘密工作”,就是說,上面認定涂作潮的性格不適合從事秘密工作。
然而,就是這位“不知秘密工作”的人,卻學了一身秘密工作的本領,最終成為“諜海神工”。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1925年11月,他進入莫斯科東方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學習,1927年夏天開始接受軍事訓練。
其實,這對受教育經歷加起來不過四年的涂作潮是相當不容易的。兩年時間,他就能用外語熟練交流,不但熟練掌握了俄語,還向黨組織打報告,要求學習炸藥、毒氣、爆破等技術,急匆匆地盼著回國暴動。
這引起了周恩來的注意和興趣。
1928年,周恩來和鄧穎超到莫科斯參加中共六大,當時在莫斯科學習的涂作潮因為品學兼優,作為代表也列席了這次大會,他的座位剛好與鄧穎超相鄰。
周恩來和涂作潮交談后,知道他13歲時學木匠的經歷,便開玩笑說道:“既然你學過木匠,那不如以后便叫你木匠吧!”
此后20年間,中央許多領導人不知涂作潮真名,“木匠”的綽號卻廣為流傳,并成為其工作代號。
六大期間,涂作潮還向中央呈遞了3份請求盡早回國參加武裝斗爭的報告。
作為中共隱蔽戰線的締造者,周恩來已經看出這將是一個“能工巧匠”,他決定布下一著妙棋,于是,在其中兩份報告上分別做了批示:
“留下學習待討論”和“待決”。
隨后,周恩來從莫斯科返回上海后,為加強中央對各地黨組織以及工農紅軍的領導和聯系,他著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中央特科四科科長李強商議,決定在上海開展無線電計劃。
1928年10月26日,經共產國際同意,由中共選派6名學員,秘密學習無線電技術,涂作潮以首選列入名單。
為了掩護這次調動,共產國際還向東方大學發了假調令:
調沃羅達爾斯基同志(涂作潮的俄文名字)去列寧格勒托爾瑪喬夫軍事學院學習。
真實情況是,涂作潮等人去了列寧格勒伏龍芝軍事通訊聯絡學校,學習無線電技術,為期11個月。
誰知在其他方面表現優異的涂作潮,在無線電面前卻遭遇了“滑鐵盧”:由于小時候得過腦膜炎,腦子反應慢,要想成為一名優秀的發報人員,每分鐘需要記錄100個電碼,可他不管怎么努力,每分鐘也只能記住30個電碼。更何況高等數學對他來說更像天書。
教員在臨近學習結束時,“客氣”地給他做了不合格判定:
“高等數學的知識幾乎等于零,有可能無法完成一年的強化學習。”
涂作潮肩負著黨的重托,他怎么可能輕言放棄呢?!
這時,學校的政委給他指了條明路:
報務學不好,就專攻機務。
所謂機務就是組裝和維修電臺,算是“電工”。
結果歪打正著,木匠出身的他,居然觸類旁通,學起機務來如魚得水。“不合格”的報務員倒成了專家級的機務員。
歷經兩年的學習,涂作潮終于在1930年秘密回到了上海。此時正值中共六大之后,各地武裝起義風起云涌,根據地和紅軍也在不斷擴大。中共中央位于上海,與各根據地之間的通訊聯絡還全靠交通員往返送信,不但速度慢,而且非常危險。因此,中共中央迫切需要建立自己的電臺。
中央特科的李強,被周恩來任命為籌建電臺的負責人。因為在當時,有天賦,又有條件接受過正規培訓的人,屈指可數,于是,涂作潮被安排在中央特科的無線電培訓班當老師,專門教他們維修、組裝電臺。
- 機緣巧合,他成了中共無線電通訊的開山鼻祖
也許是機緣巧合,這個造電臺、修電臺的機務專家,在險些吃了沒有電臺的大虧后,下決心建立紅軍自己的通訊系統,由此,他成了中共無線電通訊的開山鼻祖。
1930年,中央紅軍粉碎了國民黨第一次圍剿,活捉了前敵總指揮張輝瓚。毛澤東在其名篇《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高興地寫道:
霧滿龍岡千嶂暗,齊聲喚,前頭捉了張輝瓚……
張輝瓚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蔣介石的愛將,在北伐中成名,他被活捉在國民黨中引起軒然大波。
國民黨向中共中央開出“天價”談判條件:
愿以現洋20萬、醫藥20擔、釋放南昌所屬監獄關押的一百多名共產黨政治犯,以及一個整裝旅投城紅軍等為代價,換回張輝瓚。
當時在上海的中共中央原則上同意了談判條件。但中央蘇區沒有電臺聯絡,必須派人去中央蘇區傳達中央的指示。
派誰去呢?
在這次反圍剿中,紅軍繳獲了一部半電臺,俘虜了10名國民黨報務人員,原本涂作潮要去中央蘇區,讓這些珍貴的戰利品運轉起來。因為那半部電臺指只有收報機,沒有發報機。后來人們說黨的通訊事業是“一部半電臺起家”,指的就是此事。
就這樣,中共中央就委派涂作潮和李翔梧隨國民黨方面前往江西中央蘇區。
1931年2月,在國民黨官員的陪同下,涂、李二人從上海來到南昌。
在旅館住下后,李翔梧無意中在報紙上看到一則讓他們瞠目的消息:張輝瓚已經人頭落地了。
中共中央在安排著談判,中央蘇區卻已經把張輝瓚處決了。沒有電臺及時聯絡,兩頭消息不通,各行其是,卻讓談判代表涂作潮和李翔梧身處險地。
二人一合計,跑吧!他們當時正好身著國民黨軍服,趁著陪同的國民黨軍官還不知道張輝瓚已被殺,一路向城外跑去。
那天下著雨,二人一口氣跑出30里地,到了城東的城崗魏村,再也跑不動了。正在走投無路時,他們敲開了魏朝鵬的家門。
這個魏朝鵬也不簡單,是個青幫的江湖中人,魏朝鵬不動聲色地給每人擺出四個茶碗——這是青幫的“切口”,每只茶碗代表不同用意。
做地下工作的涂、李二人,卻也知道些黑道暗語。他們都端起了代表“救命”的第四個茶碗。
魏朝鵬當下把他們二人認作幫中兄弟,非常熱情仗義,把他們化裝成瓷器商,一路護送回上海。
涂作潮經歷了此番波折,撿回了一條命,這也讓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把紅軍的無線電做起來。
不久后他還是到了中央蘇區。在他的手中,那“一部半電臺”的種子開始發揮作用。
涂作潮此后當過中央紅軍無線電通信來料處主任和通信材料廠廠長,靠著一把克絲鉗、一把扳手和幾把改錐,用繳獲來的戰利品、秘密購買的電子管,為紅軍組裝、維修了第一批電臺。
此后,他還用一雙巧手,給中央蘇區組裝了發電機、蓄電池。千錘百煉,他成為了“諜海神工”。
1934年紅軍開始長征,涂作潮因身患瘧疾,在隨項英、陳毅部隊轉移的戰斗中與部隊失散。經過了將近一年的顛沛流離,他又回到了上海接上組織關系后,又干起了地下工作。
在陜北的周恩來聽說“木匠”歸隊,兩次電令調他到西安或延安工作。
1936年中秋節前涂作潮化名蔣貴庭來到西安,第二天,劉鼎就找到了他。
劉鼎是他在蘇聯留學時的老同學,1936年3月,經宋慶齡介紹從上海到達西安,對外的公開身份是張學良的秘書,實際上他已被任命為中共中央駐東北軍代表。
為了能更好地跟延安溝通,劉鼎迫切需要一個自己的電臺。沒過兩天,涂作潮就把一臺日本收音機改裝成了一部5瓦電臺。
劉鼎把電臺拿走后的第二天,高興地告訴涂作潮,已經跟延安聯系上了,電臺性能很好,就是聲音有點小。
涂作潮很快又做了一臺能用干電池做電源的5瓦電臺,并親手給它打了個小木箱子。這個小電臺輕巧靈便,便于保密和機動。
那時候敵人探測電臺位置的辦法是分區停電,對這個干電池電源的電臺毫無效果。
西安事變前夕,劉鼎又讓涂作潮做了一部功率100瓦、能和全國通報的電臺。西安事變前三天,涂作潮奉命搬進張學良的府邸繼續組裝電臺。作為一名技術人員,他并不知道自己正處于歷史的風暴眼上。
1936年12月13日,喜形于色的劉鼎告訴涂作潮,頭天晚上蔣介石被張學良和楊虎城扣留了。
當時西安剛好停電了,沒有電怎么發報!眾人都十分著急。100瓦的電臺功率太大,短時間內也找不到供電機,此時有人想到了那臺5瓦的小型電臺,用汽車的電瓶就可以供電,頓時,便解了燃眉之急。
5天后,涂作潮在張學良公館見到了前來斡旋的周恩來。
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黨的隱蔽戰線重要領導人潘漢年被派往上海,涂作潮也跟著他到了上海,籌建和恢復黨在上海的秘密電臺。
涂作潮化名蔣林根,在赫脫路(后常德路)572號租個門面,開了一家恒利無線電修理公司。很快,涂作潮就修好了上海地下黨組織的一臺不能發報的機器,同延安恢復了聯絡。
當時,涂作潮已經34歲,還是光棍漢一個,又住著個大房子,當著“小老板”,說他是“鉆石王老五”在當時也不為過,這就不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有次一個鄰居曾就此調侃他。于是,涂作潮向黨組織匯報,要求成家,提出的條件也很奇葩:
一是對方要不識字,二是必須有孩子。
組織同意后,涂作潮就把一半的房子租給了叫宋金朝的巡捕,同時,請宋巡捕給他介紹一個婆娘。
宋巡捕看這個“大齡青年”要求不高,便成人之美。
女人叫張小梅,前夫患癆病去世,丟下一個男孩。就這樣,涂作潮和這個老實本分的女人過起了小日子。婚后,他們育有五個子女,對老大,涂作潮也視如己出。
由于張小梅文化水平不高,一心操持家務,幾乎不過問涂作潮生意上的事情,當然對他擺弄的那些電子零件更是一竅不通。
不久,組織上又把他的徒弟李白(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的原型)調來從事收發報工作。涂作潮賣掉了原有的“恒利無線電公司”,同李白一起在威海衛路1520號租了兩間店面,成立了“福聲無線電公司”。涂作潮當“老板”,李白當“賬房”,秘密電臺就設在公司的亭子間里。
到了1941年春末,福聲無線電公司的一個學徒忽然失蹤了。為了保證安全,組織上決定讓涂、李分家,以免被敵人一網打盡。
于是,涂作潮離開“福聲”,在新閘路開了一間“聞遠無線電公司”。
盡管李白一再小心謹慎,但電臺還是被日本人偵測到了。1942年李白發報時被捕,涂作潮不得不緊急撤離上海。
臨行前,他才對張小梅道出了實情:
“我的真名叫涂作潮,不是蔣林根。我是共產黨。如果我以后回不來了,那時又是共產黨坐了天下,你帶著孩子去找毛澤東。毛澤東是共產黨的領袖。他會管你們娘兒幾個吃飯穿衣的。如果共產黨沒有坐天下,你就帶孩子嫁人吧。不要再提涂作潮的名字了。”
妻子這才知道,和自己結婚五年的丈夫,竟然還有這樣的身份。
涂作潮從上海撤出后,被接到了江蘇的新四軍軍部。
不久,黨組織把張小梅和他們的孩子也接了出來。一家人團聚后,幾經輾轉,于1943年到了延安。
建國后,我軍連續擊落U2高空偵察機,震驚了全世界,其實也有涂作潮的功勞。1949年上海解放后,涂作潮作為上海軍管會代表,接管了中央無線電器材公司和中央有線電器材公司,當他發現某個研究所里有20名精英工程師時,如獲至寶,立刻把他們送去了北京。后來,這20個人里出了4名院士,在我軍擊落U2高空偵察機的電子對抗戰中,主力人員都出自這20名精英。
- 隱藏功名,兒子在他去世后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1985年元旦前一天,涂作潮逝世,享年81歲。
《人民日報》刊登的訃告寫道:
“涂作潮同志的一生是為共產主義奮斗的一生,無論在白區做地下工作,還是在戰火紛飛的歲月,他都卓越地完成了黨交給的各項任務。”
這時,涂作潮六個子女中最小的兒子,也是和他一起生活時間最長(34年)的涂勝華想為父親寫一篇紀念文章,卻發現無從下筆:
雖然與父親一同生活三十余載,但父親苦心隱藏秘密,他始終不知他的真實身份。對父親的真正了解,是在他去世之后。
涂作潮給兒子的信息只鱗片爪,但有三件事卻讓兒子印象深刻:
第一件事,1957年前后,八一電影制片廠拍攝電影《永不消逝的電波》。
他們根據李克農的指點,找到涂作潮制作電影道具。電影播映后紅透全國,但涂作潮從未向人提起過自己與李白的關系,甚至拒絕在電影后面署名。
直到多年后,涂勝華才對這段歷史漸漸清晰起來。
這樣的事發生在涂作潮身上不止一次。
原航天部200廠的老廠長馮道生曾對涂勝華回憶,1949年8月28日,身為中央無線電器材公司軍代表的涂作潮帶他參加了李白等三名烈士的追悼會。涂作潮只字未提與李白的關系,只是默默地站在1000多名各界群眾中。
也許是近二十年地下工作的錘煉,讓涂作潮習慣了隱身幕后,淡泊名利。即便是在幕后英雄中,他也站得更靠后——他的工作很多時候是在為幕后英雄們服務。
第二件事,上世紀50年代后期,“審干”期間,涂作潮寫自述材料。
涂勝華看見他先用紫藥水抄寫一遍自傳,又在白色瓷盤中融入果凍,再將紫藥水寫的原件扣在果凍上,果凍成了印刷版,連續復制了5份。這份材料是涂勝華了解父親最全面的一份材料。
由此,他后來多多少少地知道父親曾是地下黨,但卻從未從父親口中得到過證實。
第三件事,涂勝華記得,他小時候,父親的一大愛好是打魚。
那時涂作潮在一機部上海機電研究所、上海電機廠等單位任領導職務,獲評三級工程師,相當于行政九級。這個身份,愛好釣魚可能更合乎常情,但他就是喜歡打魚,而且是自己織網、“起五更睡半夜”地到河里去打魚。
后來涂勝華曾和一位心理學家朋友聊起此事,那人告訴他:
一個人心里承載了太多秘密,必須有一個宣泄的出口。撒網打魚這種很原始、很辛苦,又很有技術性的愛好,可能就是涂作潮給自己找到的“出口”吧。
這三件事,讓涂勝華認定父親是個“有故事的人”,他們那一代人為了理想,奉獻忠誠,任何時候都應該被人所尊重。因此,他想,給父親做一部傳記,做一座紀念館,這遠比修一座墳頭意義重大得多。
就這樣,本來只想為父親寫一篇紀念文章的涂勝華,卻漸漸欲罷不能。
他擁有社科院英文新聞采編專業碩士學位,這樣的專業背景讓他更熱切地去探究歷史、接近真實。
他在當學生時,就記住了英國的諺語:
“一個老人的逝去,有如一座圖書館的消失。”
經過20多年的四處尋訪,涂勝華將他在大陸各地乃至俄羅斯、美國、臺灣等地搜集的資料,共1400余件,在河北燕郊的西柳河屯村為父親建立了史料陳列室。
由此翻開了父親這部厚重的書,還原出了這位“諜海神工”真正的傳奇,我們也才能領略到那個時代共產黨人的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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