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說要寫寫敘利亞局勢的事兒。結果,今天一覺醒來,敘利亞一夜變天。今天,當地時間2024年12月8日清晨,敘利亞反對派在電視講話中稱已“推翻阿薩德政權”。根據最新的消息,俄羅斯外交部發布消息表示,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在與多個敘利亞沖突方談判后辭去總統職務,離開敘利亞,并下令和平移交權力。
12月8日,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在首都大馬士革的道路上檢查過往車輛。
最近短短幾天,敘利亞局勢驟然風云突變。先是2024年11月30日,敘利亞反對派武裝攻占第二大城市阿勒頗。幾天后的12月5日,反對派武裝攻占第四大城市哈馬。哈馬是繼阿勒頗之后,反對派武裝攻占的又一座關鍵城市。
11月30日,敘利亞北部城市阿勒頗部分地區升起濃煙(航拍照片)。
反對派武裝攻占哈馬后,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命懸一線。因為哈馬這個重鎮離大馬士革只有220公里。哈馬的易主是敘利亞內戰的關鍵一役。我們可以看一下敘利亞地圖(下圖),哈馬剛好位于首都大馬士革與第二大城市阿勒頗的中間。敘利亞的四大城市阿勒頗、哈馬、霍姆斯、大馬士革,剛好從北到南在一條線上。在反對派武裝已經攻占了阿勒頗的情況下,再攻占下哈馬,對于反對派武裝來說,退可守阿勒頗,進可攻大馬士革。這是一個戰略要地。而且拿下哈馬,為反對派武裝攻打第三大城市霍姆斯打開了道路,這樣大馬士革就無險可守。現在,政府軍最后的防線就只剩下霍姆斯了。霍姆斯是敘利亞第三大城市,也是首都大馬士革的屏障。霍姆斯也是阿薩德家族所屬的阿拉維派的大本營。霍姆斯一旦城破,敘利亞局勢將發生質的變化。
敘利亞四大城市阿勒頗、哈馬、霍姆斯、大馬士革示意圖。圖據央視
敘利亞四大城市阿勒頗、哈馬、霍姆斯、大馬士革示意圖。
而且,哈馬對于巴沙爾·阿薩德政權來說,還有另外一層特殊重要的歷史意義。1982年,巴沙爾的父親老阿薩德任敘利亞總統期間,敘利亞穆斯林兄弟會發動武裝叛亂,總統阿薩德和他的弟弟、副總統里法特兄弟兩人聯手對穆兄會進行武力鎮壓,并在穆兄會的大本營、保守派城市哈馬實行焦土政策,敘利亞穆兄會遭滅頂之災,處決穆兄會成員及其家人兩萬多人。可以說,哈馬這座城市幾乎家家背有血債。哈馬的老百姓對阿薩德家族是恨之入骨。
12月3日在敘利亞哈馬省北部城鎮蘇蘭附近拍攝的被政府軍遺棄的坦克
2024年12月5日,敘利亞政府軍發布在哈馬作戰畫面。圖據央視新聞
2024年12月,哈馬民眾迎接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入城。
我對巴沙爾政權向來沒有什么好感。原因不外乎以下兩點:一是巴沙爾政權是一個披著現代共和制外衣、行父死子繼的封建世襲制之實的政權,太過明目張膽,觀感不好,吃相難看。巴沙爾的父親老阿薩德統治敘利亞長達30年。2000年,老阿薩德突發心臟病逝世。當時敘利亞議會緊急修改了憲法,把擔任總統職務的最低年齡由40歲降低為34歲,因為當時巴沙爾剛好35歲。從2000年至今,巴沙爾已經統治敘利亞長達24年。
敘利亞前總統哈菲茲·阿薩德。
二是在2011年開始的“阿拉伯之春”中,巴沙爾曾經殘酷鎮壓他的人民。
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
如果說巴沙爾政權有什么優點的話,那么他最大的優點也是唯一的優點,就是他是中東地區一個比較世俗化的政權,沒有什么宗教極端色彩。而不是像他的盟友伊朗那樣的宗教神權統治。尤其是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之前,巴沙爾政權還是具有一定進步性和開放性的。比如下面這張照片:2014年1月20日,敘利亞總統巴沙爾會見即將參加日內瓦會議的敘利亞政府代表團。從這張照片可以反映出兩個問題:1、敘利亞政府代表團寥寥數人,女性就占了兩人,可見敘利亞雖是阿拉伯國家,但婦女地位比較高。2、這兩名女性身穿時尚的職業套裝,而不是傳統的阿拉伯罩袍,也沒有戴頭巾,說明敘利亞世俗化程度比較高。
2014年1月20日,巴沙爾會見即將參加日內瓦會議的敘利亞政府代表團
巴沙爾政權絕非正義之師,但反對派也不是什么天使。巴沙爾是個世俗化的威權領導人。而敘利亞反對派則魚龍混雜,各方勢力錯綜復雜。敘利亞反對派武裝總共有20多個派別,他們現在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推翻巴沙爾而走到一起。推翻了巴沙爾政權,這20多支武裝如何相互擺平,未來敘利亞內部就熱鬧了。實際上,這20多個派別相互之間的差別是很大的。這20多支“義軍”中,既有親西方的自由派,也有土耳其支持的“敘利亞國民軍”,還夾雜著一些宗教極端勢力。比如主導最近戰況的最大的一支反對派武裝“沙姆解放組織”,就與“基地”組織、“伊斯蘭國”這兩支恐怖組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有宗教極端主義的舉止和色彩,而且曾經被美國、土耳其、俄羅斯等國認定為恐怖組織。所以,正如小西兄弟在《鮮血與火獄,敘利亞正在發生什么》一文中所寫的:
敘利亞內戰的特殊之處,就在于這個國家各個反對派反對巴沙爾政府的理由是截然不同的,有人反對巴沙爾是想推動國家往前走,有人則是想要往后退——甚至往后退的方向也不盡相同。
11月30日,敘利亞反對派武裝人員站在阿勒頗老城附近。圖據美聯社
所以,巴沙爾政權垮臺,宗教極端勢力會不會做大,填補政治真空?我們還有待觀察。敘利亞會不會跳出“虎穴”,又進“狼窩”?現在敘利亞政權易主,對中東是福是禍,也不能一概而論。這個國家,無論是巴沙爾政權,還是反對派武裝,會不會在惡這條道路上內卷?千萬不要趕走了巴沙爾,又來了霍梅尼;趕走了世俗暴君,又來了宗教裁判。其實,來了霍梅尼都算好的,要是來了塔利班那可就悲劇了。無論興亡,百姓皆苦。敘利亞人的命,怎么就這么不幸啊?這似乎是一塊被詛咒的土地。
11月30日在敘利亞北部城市阿勒頗拍攝的阿勒頗城堡及其周邊區域。
所以,我在2021年的公眾號文章《動蕩的新月——“阿拉伯之春”十年祭》中寫道:
中東劇變后,出現了一個世界上其他地方都沒有的奇特現象,就是隨著宗教保守勢力的迅速壯大,呈現出宗教化的民主,或者說是政治伊斯蘭的民主化。
由于阿拉伯世界獨特的歷史和宗教傳統,就形成了一個悖論:要么是宗教化的民主,要么是世俗化的專制,唯獨沒有世俗化的民主。
11月30日在敘利亞北部城市阿勒頗拍攝的倭馬亞清真寺及其周邊區域
所以,中東的伊斯蘭國家要想實現真正的世俗化的民主,很難。要避免他們成為動亂之源,最好的方式是給他們一個國王,實行君主立憲制,用世俗的王權來壓制教權,這也許是對其民眾最不壞的選擇。現在所有的阿拉伯國家中,最接近于現代文明的,恰恰是君主掌握實權的、二元制君主立憲制的約旦。至于巴列維王朝統治下的曾經的伊朗,那簡直是伊斯蘭世界中現代文明的“天花板”!
巴列維王朝時代,開放的伊朗。
但是,另一方面我們也不要過度悲觀。因為在延宕十幾年的敘利亞內戰中,跟十幾年前相比,這些敘利亞反對派武裝也在與時俱進。“沙姆解放組織”領導人賈瓦拉尼是個很聰明的人,在他的領導下,“沙姆解放組織”告別了極端,選擇了溫和路線。在這輪內戰中,他的部隊不騷擾平民,還對基督徒很友好。比如,反對派武裝攻占了阿勒頗后,“沙姆解放組織”的二號人物達拉提就到了一個大型清真寺,召集當地宗教長老、社會賢達開了一個會,他也做了一個講話,呼吁大家包容和尊重所有敘利亞人,這其中就包括了基督徒和亞美尼亞族。
11月30日在敘利亞阿勒頗拍攝的阿勒頗城堡及其周邊區域。圖據法新
所以我們看到,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和阿富汗塔利班還真不太一樣。從這些人身上還是能看得到一些文明的痕跡的。不像從山里沖出來的塔利班,就是一幫來自遠古時代的野蠻人。
2021年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控制位于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的總統府。
畢竟敘利亞人的受教育程度與阿富汗相比是有著比較大的差別的。阿富汗的農村地區與敘利亞差的不止一個世代。所以,阿富汗有產生塔利班這樣的宗教極端組織的土壤。但敘利亞畢竟有幾十年世俗化統治的底子,敘利亞這塊土地的土壤與阿富汗還是有所不同的。敘利亞人的文化教育水平、文明水準比阿富汗好得多,敘利亞人相對沒有那么極端、封閉。
2021年10月5日,阿富汗喀布爾,一名女孩與穿著罩袍的婦女坐在一起
目前,美國、以色列、土耳其、伊拉克、伊朗、俄羅斯都已經介入到這場敘利亞內戰中。將來戰爭結束后的敘利亞,不僅需要戰后重建,更重要的是政治重建。怎樣建立一個既民主化又世俗化的現代文明國家,不僅僅是擺在敘利亞面前,也是擺在所有阿拉伯國家面前的一道重大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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