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閻長貴

1966年8月1日至12日，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在北京舉行。圖為毛主席主持會議

《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五卷中有這樣一個條目：“同日（1966年9月5日）上午，在中南海游泳池住處召集林彪、周恩來、王任重等開會。毛澤東說：關于劉少奇同志的生活會，不要再開下去了。越開調子越高，一定要說成反黨反社會主義，再講下去就是彭羅陸楊一幫了。……”

所謂“劉少奇同志的生活會”，是從什么時候舉行的？由誰主持召開的？年譜未作說明，也沒有加注。其他黨史資料也無涉及。其實，這是一個需要弄清楚的重要問題。

眾所周知，在1966年8月12日閉幕的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上，林彪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中的排名上升到第二位，代替劉少奇成為黨的接班人，而劉少奇則從原來的第二位下降至第八位，不再主管具體工作。因為他犯了“路線錯誤”。所謂“劉少奇同志的生活會”，無疑是中央高層批評劉少奇的會議，這個會由誰來主持？筆者推測是剛剛成為接班人的林彪，是毛澤東讓林彪主持這個批評劉少奇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或中央政治局常委生活會，大概會議開得不合毛澤東的意，所以被他叫停了，即“不要再開下去了。越開調子越高，一定要說成反黨反社會主義，再講下去就是彭羅陸楊一幫了”。這表明當時毛澤東認為劉少奇的“錯誤”性質跟已經被打成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彭羅陸楊”有所不同；更重要的是會議把批評劉少奇變成了主要批判鄧小平，這違背了毛澤東的原意，所以他不讓開了。這次會議，不僅影響當時的政治局勢，而且涉及“文革”以后的政治生態。迄今已出版的幾部關于“文革”史的著作，包括“文革”在內的黨史著作，都沒有專門的討論，有關林彪在“文革”中情況的研究論著，也沒有談到這次會議。

鑒于此，筆者專門訪問過一些人，也搜集了相關的材料，雖有收獲，但仍有許多問題不敢定論。現僅把搜集和了解到的若干情況整理出來，拋磚引玉，期望引起黨史專家的關注和進一步研究。

林彪確實主持過批判鄧小平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

關于這個問題，筆者看到的有下面幾則材料：

1967年1月13日，周恩來在接見解放軍參加文化部“文化大革命”工作隊造反聯絡站代表時的講話中說：十一中全會（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的時間很短，而且又是集中批判劉少奇的錯誤，劉少奇作為毛主席的接班人，二十多年了，有許多的錯誤。對鄧小平沒有多少批評，會后常委開了一些生活會，才揭得較深，但是少數同志參加的。

《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下卷中記載：“（1966年）8月15日在林彪處參加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在林彪處召開政治局常委會議，當然由林彪主持；而內容也就是周恩來1967年1月13日所說的。

在毛毛著的《我的父親鄧小平“文革”歲月》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話：“十一中全會結束后，毛澤東決定，由林彪主持召開一次政治局常委擴大會。會議原定繼續批判劉少奇，但林彪、江青等人認為，劉少奇已實際被打倒，目前的主要危險和最大障礙是鄧小平，于是將會議的矛頭指向鄧小平。他們不但刻意組織人員批鄧，林彪還親自出馬，將鄧的問題說成是敵我矛盾。”

上述這幾條材料證明，在1966年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后，林彪確實主持過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內容主要是批判鄧小平。至于是常委擴大會，還是常委生活會，會議稱呼不影響問題實質。

林彪主持這次常委擴大會的緣起

“十一中全會結束后，毛澤東決定，由林彪主持召開一次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而毛澤東為什么決定“由林彪主持召開一次政治局常委擴大會”呢？沒看到有人、有材料解釋這個問題。筆者曾聽中央文革小組成員關鋒不止一次說，這次會議是陶鑄建議召開的。陶鑄之所以建議召開這次會議，是因為他在1966年5月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被決定調中央書記處任常務書記，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批準了這個決定。在其位就要謀其政。作為中央書記處常務書記的陶鑄，為了馬上開展中央書記處的工作，向毛澤東提出了這個建議。關鋒說，陶鑄這個建議不一定符合毛澤東的心愿。當時，毛澤東對鄧小平不滿，認為鄧小平主持的中央書記處成了“獨立王國”，他成立隸屬中央政治局常委會的中央文革小組，就是要代替書記處。

1967年2月12日，毛澤東就曾找中央文革小組的張春橋、王力、姚文元、戚本禹談話，批評中央文革小組成了“獨立王國”，說：“小組成立以來，沒有一次提出要我主持開會，去年6月（中央文革小組是1966年5月28日中共中央發通知宣告成立的）以來，代替了書記處，也是獨立王國。罵別人獨立王國，自己獨斷專行，否認政治局常委存在。”在毛澤東要求中央文革小組代替中央書記處的情況下，陶鑄也許不了解毛澤東的意圖，還要中央書記處開展工作，提出了召開常委會的建議，毛澤東便讓林彪主持召開了常委擴大會。關鋒說，中央文革小組成員參加了這次會議，他本人也是參加者之一。

關鋒關于這次常委會緣起的說法是否可信，我們見不到別人和別的材料說明召開這次常委擴大會的理由，關鋒的說法姑且算作一說——其實際情況并不一定是這樣的。

《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五卷中，“（1966年）8月下旬”的條目中說：“經毛澤東同意，組成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碰頭會。吸收中央文革小組全體成員參加，討論黨政業務和文化大革命運動。”該條目的最后一句話說：碰頭會一般由周恩來主持。在這個地方，下面加注說：“1956年中共八大以來處理中央日常事務的中央書記處，在八屆十一中全會以后基本停止活動。”這說明中央書記處在當時的中央決策層中已經沒有什么地位了。因此，林彪主持的這次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根本不是討論中央書記處的問題。

林彪主持這次常委擴大會的內容和影響

關于這次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的內容，參加會議的另一原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王力作過比較詳細的回憶。他說：

十一中全會后開了政治局擴大會（中央文革小組成員參加），也叫“生活會”，批評劉少奇。新常委都到了，陳云沒到。文革小組成員中部隊的幾個人沒參加，包括劉志堅、謝鏜忠，加了葉群等人。這個會本來沒有說批鄧，可是江青發起，林彪響應，說主要危險不是劉，劉已被毛主席一張大字報打倒了，現在主要危險是鄧，因此這個會變成了劉鄧并列。據我了解，這同毛澤東原來的設想不一樣。會上，對劉少奇進行了批評，劉少奇作了檢討。林彪對劉少奇的批評也并不那么尖銳，除一般的話外，只是說歷史上在蘇區劉少奇眼里根本就沒有林彪這些人。（那時劉是紅三軍團政治部主任，林是紅一軍團司令員。但劉當時就是中央政治局委員，林還是年輕干部。）

林彪對劉少奇的批評不怎么尖銳，但對鄧就講得很重，特別是把鄧同吳晗、彭真及北京市委聯系起來。吳晗是社會主義的敵人，鄧小平的問題性質是很嚴重的，是政治性的。意思就是敵我矛盾，總之說得很兇。而且林彪公然提到野戰軍問題。……這次會毛主席要批劉少奇，江青要把劉鄧并列，以鄧為重點。在江青看來，鄧是掌握軍隊的，是她掌權的障礙。這點江青同林彪一致。林彪認為能同他爭權的不是劉而是鄧。……我覺得在毛主席心目中，一直是劉鄧要分開。……鄧在常委中還是有分工的，他管中聯部、中調部，還有一個重要的分工是“彭羅陸楊”的專案審查委員會。可是這個會上林彪把鄧說成那樣，鄧沒法工作了。

王力的這段回憶，有一處可能不準確。他說“政治局擴大會”，即不同于筆者引用的其他材料，也和他自己的說法相矛盾。他說這次會議“新常委都到了”，沒說政治局委員都到了，事實上不是常委的政治局委員，如陳毅、譚震林、葉劍英等都沒到。所以，這次會議不是政治局擴大會，而是常委擴大會。

王力回憶說：這個會前，葉群跟有些人談話，張春橋跟王力等人談話，動員批鄧。江青說劉少奇沒什么，一篇大字報就打倒了，最危險的是鄧。……關鋒、戚本禹、張春橋、姚文元對鄧都不熟悉。江青說，王力等人是黨的優秀干部，在這個問題上你們要發言。張春橋還對我說：主席起初不同意你為文革小組成員，說你是彭真的人。他說這個話是壓我批鄧。但會上我還是沒有發言。為此江青一直恨我。有人發了言，我認為他是很勉強的，是應付之辭。他發言時滿頭大汗，說明他不是出自內心的。有些人按照林彪的指示，講鄧講得多。從鄧講到李井泉，講到西南局，講到賀龍，這樣毛主席就把這個會停了。

王力在另一處回憶時又說：“十一中全會后開常委生活會，毛主席指示要批劉，林彪、江青他們以批鄧為主，而且把鄧提到敵我矛盾，鄧小平不能工作了，把他管的工作交給康生。這個會牽連到賀龍的時候毛主席把這個會給停掉了。”

關鋒也說：在這次會議上，有些人對鄧小平批評很厲害、很尖銳。會后，據說向毛主席匯報這次會議的情況時，毛主席很不滿，十分生氣地說：“不開了！再開就是彭羅陸楊了！”關鋒說，他當時也不懂這是什么意思，大概是毛澤東不同意這樣批鄧，當時劉和鄧都在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上重新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同已經被打倒了的“彭羅陸楊”還有所不同。

關于這次會議，鄧小平的反應和對他的影響，在毛毛著的《我的父親鄧小平“文革”歲月》中有這樣的描述：

“父親在會上受到不公正的甚至是污蔑性的批判，心理一定是不平衡的。回家后他雖什么也沒說，卻夜不能寐。母親看見他臥室的燈深夜不熄，便去問他：‘三點多了，怎么還不睡’父親告訴母親：‘今天晚上開會已經從批劉少奇轉向給我提意見了’母親問：‘誰批你’父親只說了一句話：‘軍隊的人’父親不再多言，母親也不敢多問，只是安慰地說：‘快睡覺吧，不然明天開會起不來了’父親知道，這次批判后，他的‘錯誤’的性質，不再只是派工作組‘鎮壓’群眾，而是歷史在內新賬老賬一起算了。

“會后，父親被迫停止了工作。他將一部分原來由他分管的中聯部、中調部等工作交代給康生，說：我的工作交給你，我不能工作了。”

這次常委擴大會，毛澤東不讓開了，林彪主持的這次會議也就這樣結束了。《周恩來年譜（1949—1976）》下卷在注中說：“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后，原按毛澤東意圖中央工作由林彪主持，但林彪主持過幾次會后就不再管，中央日常工作由周恩來負責。”

綜上所述，大略可以看出林彪主持的這次批判鄧小平的政治局常委擴大會的輪廓。這次會議的召開和停止，導致了三個重要的后果：接過了劉少奇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中排名第二位次的林彪，此后又重新退居幕后，不再繼續主持中央日常會議；此后由周恩來主持中央日常會議；鄧小平在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后還分管一部分工作，此后則不再分管工作。當然，還有很多情況不清楚，諸如，毛澤東究竟為什么決定開這次會？關于這次會的內容和開法，毛澤東有怎樣的指示和布置？在會上有些人批鄧究竟講了些什么？為什么一涉及賀龍，毛澤東就把這個會停了？為什么這個會“再講下去就是彭羅陸楊一幫了”？為什么這個會不繼續開了？……這些問題還需要進一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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