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母親去世，父親手舉菜刀將母親的娘家人全部趕走。

葬禮結束后。

父親說：是你三姨小氣害死了你母親，你母親生病了，她都不給你母親吃蜂蜜。

父親說：你小舅、大舅借我們家的錢，你母親生病了，他們也不還錢，導致你母親沒錢治病。

父親說：你五姨來照顧你母親時，不給你母親吃，不給你母親喝，活活將你母親餓死的。

直到今年父親去世，三姨、五姨、小舅和大舅他們不請自來，葬禮上忙里忙外好幾天，晚上沒地方睡，他們接連打了幾天地鋪。

他們離開時，我緊緊地握著他們的手，嘴里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01.

那年，母親去世，我剛高二下學期。

我知道母親病了，但卻不知道母親得的是什么病，以為就是得了個傷風感冒，過幾天就好了。

那段時間，一放假我就往家里趕，躺在床上的母親總是叮囑我，要好好學習，將來要考一個好的大學，讓我不用擔憂她的病情，說很快就會好的，還讓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父親也是如此。

每次我電話里詢問母親的病情，父親總是安慰我說快好了，沒事的。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我正在教室里上課，班主任將我叫到教室外，他把手機遞給我，電話那頭傳來父親哽咽的聲音，父親讓我快點趕回家。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坐在回家的大巴車里，整個腦袋都是空的，聽不見任何聲音。

當我回到家后，母親躺在堂屋的草席上一動不動，整張臉發白，沒有一點血色。我不相信母親走了，打心底認為母親就是睡著了而已。

直到外面傳來鬧哄哄的聲音，我才抬眼望去，只見父親手舉著菜刀，將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趕出去，嘴里大聲呵斥，說是他們害死了母親。

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雙眼猩紅，眼淚啪啪往下流，最終在我父親強勢地逼迫下，他們才很是不情愿的離開。

母親的葬禮上，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那幾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的，只知道葬禮一結束，我就暈倒了。

當我醒來，就聽著父親不停地說著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的各種不是，父親還口口聲聲地強調就是他們害死母親的。

在外婆那邊，母親是他們當中的老大，外公外婆走得早，是母親承擔起照顧妹妹弟弟的責任。自打我記事起，母親就對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他們很好。

母親每次娘家，又是買肉，又是買面米鹽的，還會悄悄給大舅小舅錢。母親對三姨和五姨也很好，就三姨的工作還是母親托關系介紹的。

母親對他們那么好，沒想到他們竟如此對待母親，聽父親這么說，我在心里埋下了恨他們的種子。

父親每念叨一次，我對他們的恨就多一分，以至于母親去世后，我再也沒有主動和他們聯系過，當然他們也沒有主動聯系過我，就算有，也被我拒絕了。

母親的突然離世，和我對母親娘家人的恨，在那一刻，我好像突然長大了。腦海中不停的傳來母親在世時告誡我話：要好好學習，考一個好的大學。

從高二下學期到高三結束，我發了瘋的學習，成績也從班上的中等，一下子沖到了全年級第一，后來成功考上大學。

我報考了一所離家最遠的大學，因為我討厭所居住的地方的人和事兒，我恨他們，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大學4年過得很快，畢業后，我就留在當地工作，工作沒多久，便和大學時期交往的女朋友結婚了。

02.

因為距離太遠的原因，我們的婚禮在我妻子家舉辦了一次，又在我老家舉辦了一次。

我沒有通知母親娘家那邊的親戚，當然他們也沒有來，可能是不知道我結婚，也有可能是沒有臉來吧。

婚禮結束后，我和妻子就回去了，留下父親一人在老家。

當時我提出讓父親跟我們一起住，父親拒絕了，他說要住在老家，這樣離母親近一點。

我和老婆回去沒多久，就聽父親哭訴著說，母親娘家的親戚又來鬧事了，父親說著母親娘家人的各種不是，各種埋怨，以至于我對母親娘家人的恨，又多了一分。

那天，我剛下班回到家，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人打來的。

我接通電話后才知道，是五姨的女兒張雪表妹打來的，早知道是她打來的電話，我根本不會接。

她之所以打電話給我，是因為她考取了我所在地的一所大學，她是第1次出遠門，在這座陌生的城市分不清東南西北，想讓我帶她去大學報到。

通話中，我語氣堅決而又強硬，最終還是一口拒絕她的請求。

通話結束后，妻子詢問我是什么事情，我一五一十告知。

妻子說：“你們上一代人的恩怨，就讓上一代的人來解決，再怎么說她也是你表妹，一個女孩子獨自來到這里，于情于理，你都應該接待一下。”

“不，”我態度十分堅決。

“我懂你，這件事情就交由我處理吧！”妻子說著拿過我的手機，將表妹張雪的電話復制粘貼發送給自己。

我相信妻子會處理好這件事，以至于她怎么做的，我沒有過問，她也沒有說。

我只知道，那段時間妻子和表妹張雪走得挺近的，兩人經常在聊天。

03.

就在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噩耗再次傳來。

父親打電話來，說他摔倒了。

我趕緊打救護車的電話，之后又給堂哥打去電話，不巧的是，堂哥一家正在外地旅游，沒辦法第一時間趕去幫忙。

我慌了，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后悔了，不應該留我父親一個人在老家。

正在我慌不擇路時，妻子拿起手機給表妹張雪打電話，讓五姨夫趕去我家。

我內心是拒絕的，妻子反問我：“這種時候你還有感情同事，到底是你父親重要，還是你的面子重要？”

我拗不過她，最終還是五姨父趕到我家，將我父親送到醫院。

我和妻子趕回老家時，已經是第2天中午。

醫生告知我們，幸好送的及時，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在醫院里，是妻子和五姨夫交流的，我不想和他說話。

這些年來，自從我去上大學后，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很少，這次父親摔倒了，我請了年假，打算多陪父親一段時間。

父親出院剛回到家，就催促我離開，我剛開始不知道為什么，后來直到見到那個女人我才明白。

我不是一個不明理的人，我甚至可以理解父親的這種行為，畢竟他老了，一個人也孤獨，找個伴也是人之常情。

我特意請了那個阿姨吃飯，還給了她一些錢，感謝她幫我照顧父親。

既然父親有人照顧，那我只好回去了。

可我剛回去沒幾天，噩耗再次傳來，父親又摔倒了，這次再也沒有起來。

怎么會這樣呢，我離開的時候父親還好好的，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我和妻子趕到醫院，醫生把父親的死亡報告書交給我，我不得不承認這一事實。

之前母親的葬禮是父親一手操辦的，如今父親去世了，我真不知道該做什么，整個人都是亂的。

妻子是外地人，完全不知道我們這里的葬禮習俗，所以我們兩個人都是亂的，完全不知道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正在我們手忙腳亂時，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他們趕到我家，三姨告訴我大概流程，五姨去買葬禮需要的東西，小舅和大舅燒熱水幫父親擦拭身體……

在給父親葬禮辦的這幾天，妻子提出給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們在小鎮上開房休息，可他們拒絕了，直接在房間里打地鋪，說是這樣還能聊聊天。

這一幕讓我莫名地想起小的時候，那時母親帶著我三姨、五姨家玩耍的時候，沒地方睡覺，就大家一起打地鋪。

大人和大人挨著睡，小孩和小孩挨著睡，大人們聊著他們小的時候，我們小孩們就你推我，我推你，嬉戲打鬧許久，累了才睡覺了。

我母親是家中的老大，和幾個弟弟妹妹的感情特別好，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

可自從母親去世后，我再也沒有和母親那邊的娘家人有任何來往了。

狹小的房間里，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躺在地板的涼席上面，大舅叫我和他們躺在一起休息，我內心有點渴望，可身體是誠實的，本能地往后退了幾步。

這時，妻子卻帶著女兒走進房間里，躺在三姨的身旁說：“夏夏也想和姨婆們躺在一起睡覺對不對？哎呀，這躺在地上的感覺真舒服，老公你愣在那里做什么？趕緊躺下啊！”

妻子是懂我的，只是沒想到她一個從小在城里長大的人，竟會主動和三姨他們躺在地上，她給找了個臺階下，我自然接受。

我剛躺下濕了眼眸，仿佛這一刻母親和父親都在，仿佛回到了小時候。

大舅和小舅講著我小時候的事情，說我是如何如何地調皮，身旁的女兒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這幾日，我們都這樣打地鋪，直到父親葬禮結束最后那日，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他們才聊起母親去世的事情。

04.

當年母親生病時，是五姨來照顧的。

五姨說：“小劉，當年你母親生病，是我親自來照顧的，你母親是我大姐，對我最好的人，她生病了，不管我照顧她多久，我都愿意。可是小劉，你知道嗎？我大姐夫，就是你爸他要把我趕走，我也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五姨說到這里有些哽咽。

“讓我來說吧，”三姨拍了拍五姨的肩膀，“你爸對不起我大姐，竟然在大姐生病的時候將那個女人帶回家，五妹發現后，他就將五妹趕走。”

“那段時間，你爸不要我們來看望你母親，還到處造謠我們，說是我們把你母親氣生病的，就連你母親去世了，你爸都不告訴我們，我們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你母親去世了，我們趕來參加你母親的葬禮，你父親直接拿著菜刀將我們趕走……”

三姨說著，眼淚啪啪地往下流，五姨、大舅和小舅雙眼發紅，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敢相信三姨說的話，還是不愿意承認他們說的是真的。

可往事一幕幕浮現在我的腦海，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承認。

父親去世后，我之前見過的那個阿姨，像是人間蒸發一樣。這些年，父親有退休金，再加上我每個月也給他不少錢，可是父親銀行卡里沒有任何存款。

大舅說，母親去世后，他多次來找過我，就是想提醒我，將母親的存款收好，可每次都被父親阻止，外加那個時候我恨他們，我根本就不愿意和他們見面。

母親在世時，就告訴我她名下有多少錢，那時我還小，以為父親將錢存起來，結果我上大學的費用都是向堂哥他們家借的。現在回想起來，那筆錢去哪兒，我竟從來沒有想過這件事情。

后來小舅又說起，當年我上大二時，因為沒錢在校外做兼職，被老師知道后，給了我一筆錢，老師嘴上說著這是獎學金，我也信了。可實際上這筆錢是三姨阻織五姨、大舅和小舅湊的，他們一直悄悄打聽我的消息，知道我過得不好，又知道我不會要他們的救濟，才想到這一出。

還有我和妻子辦婚禮，在清點收到的禮錢，數了很多遍，實際收到的比賬目多出2萬元，當時問妻子，她支支吾吾，到現在我才知道這是他們給我的禮錢。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串聯起來，我整個人都快要“炸”了，這些年，我竟干了這么多年的蠢事。

妻子告訴我，這次父親去世的消息，是她告訴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的，他們收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就趕過來幫忙。

待一切真相浮出水面后，我緊緊地握著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的手，嘴里不停地說著對不起，我和他們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他們說：“小劉，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們，當初大姐對我們這么好，是我們對不起大姐……”

千言萬語匯聚成一句話——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父親的葬禮結束了。

三姨、五姨、大舅和小舅他們回家了。

我和妻子在整理房間時，在房間里發現一個包，包里放了2萬元，我知道是他們留下的。

我此時哭得像個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