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在一家人聲鼎沸的餐廳，我跪在梅花面前，失神地對她喊：“你走吧，求你離開我，離開我！” 餐廳里的人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的醉態。梅花，這個和我同居了13年的女人，用絕望的眼神看著我，臉上淚水橫流。

我終于逼走了她，可此后的日子，我又陷入對她不可遏制的思念，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和一次又一次的死命糾纏，都亂紛紛地跳出來，塞滿我昏昏沉沉的頭腦。我愛過她嗎？我錯了嗎？為什么我會將一段十幾年的感情糟蹋得像現在這樣凄惶與混亂？

梅花是在13年前的一個冬日走進我家的，那時我剛剛離婚，前妻扔下4歲的兒子，跟另一個男人出國走了。梅花是我找來照顧兒子的保姆，那年她18歲，瘦瘦小小，穿著土氣，一看就是個鄉下丫頭，不太愛說話。她很勤快，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和兒子相處也不錯。

一天晚上，我和一幫朋友喝酒，有個小子挖苦我沒本事看住女人，我差點跟他打起來。回到家，我繼續一杯接一杯地喝，不知過了多久，覺得有人在推我，好像是梅花：“大哥，進去睡吧，要著涼的。”我東倒西歪地站起身，梅花將我扶進臥室，為我脫去外衣。我朦朦朧朧地看著她，身體忽然涌起一陣沖動，伸手就抱住了她。她驚恐地掙扎著，她越掙扎我就覺得體內的力量越是膨脹，不顧一切地去扯她的衣服。怕驚醒兒子，她壓著嗓子求我，“大哥，別這樣，我害怕！”欲望的潮水完全淹沒了理智，當壓抑已久的身體終于獲得滿足時，我才發現梅花在嚶嚶哭泣，我捶著自己的腦袋，不斷說對不起。她哭了一會，穿上衣服回到房間。我在黑暗里咒罵自己，鄙視自己，也害怕梅花去告我。

第二天我沒去上班，想跟她好好談一談。她低著頭坐在桌邊，我打量著她，她的身材已經比剛來時豐滿了很多，眼睛向下垂著，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除了仍然有點鄉氣，她完全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我更加內疚，十分誠懇地說：“昨天的事真的太對不起了，我會補償你的。我希望你繼續呆下去，新新很需要你。”她仍然低著頭，小聲說：“我聽大哥的。”我松了口氣。

那天下午，我帶她去商場買了一堆衣服首飾，梅花一打扮，整個人都亮了，看她喜滋滋的樣子，我的心情也輕松了許多。

此后我連著一星期都沒回家吃晚飯，在外面耗到很晚，因為不敢面對她。有一天早上上班前，她對我說，“大哥還是回家吃飯吧，新新很想你的。”她的大度和懂事讓我意外，我又像以前一樣按時回家吃飯，但不再喝酒。

幾個星期后的一天深夜，我躺在床上看書，梅花來敲門，說新新好像發燒了。我趕緊抱起兒子去醫院，梅花慌慌地跟著我。兒子打點滴折騰到后半夜才回家，看著梅花疲憊的樣子，我心里忽然有一種憐惜，拍拍她的肩說，真的謝謝你。她抬頭看著我，說，“大哥，我不要你謝我。”我有點驚訝：“那你要什么？”她好像鼓了很大的勇氣：“我想讓大哥抱抱我。”說完，就投進了我的懷中。一時間，我有點迷亂，想推開她又不忍，年輕女孩的芳香在強烈吸引我，我終于將她攬進懷中。

從此我和梅花開始了同居生活，小心翼翼地不讓兒子察覺。我每月給梅花一筆家用，她對兒子更加用心，還開始鉆研烹飪，家里的一切都料理得不錯，儼然一個稱職的主婦。我不停地給梅花買各種東西，她收到禮物的表情，完全是戀愛中少女的幸福樣子。從前不愛說話的她，漸漸變得活潑，在床上也從最初的羞澀不安變得熱情主動。從她那里，我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她說，大哥，我喜歡你，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讓我呆在你身邊。她的話讓我心緒復雜，她帶來的一切是我所需要的，但是，難道我要和一個小保姆一直生活下去嗎？

在我的掙扎中，兩年過去，兒子要上小學了。為了讓他受到更好的教育，我為他找了一個條件很好的寄宿學校。送走兒子那一天，梅花忐忑不安地問我，你會趕我走嗎？從理智上說，該和她分手了，但在感情上我又有些戀戀不舍，真要趕她走良心上也很不安。最后，我猶猶豫豫地說，如果你愿意，就留下來吧。梅花高興地跳起來抱住我。想了想我又說，現在家里也沒什么事，你還年輕，應該去學點本事，看看你喜歡學什么，我給你出學費。

幾天后，梅花去報了一個服裝縫紉班。她在這方面似乎很有天分，三個月下來就能做衣服了。我鼓勵她去讀服裝學院，拿一個大專文憑，保證支付她所有的費用。為了方便她去學校接兒子，我又讓她去學車。當她開著車去學校接兒子時，連兒子都說，梅花阿姨，你真了不起。

不知道兒子是否察覺了我和梅花的關系，反正同事開始對我指指點點。我們住在單位大院里，兒子上寄宿，保姆還不走，而且還開著車，自然會猜到我們的關系。在旁人好奇而不屑的眼光中，我越來越心煩意亂，回到家便向梅花發火，挑剔她的不是。在單位，我也變得很敏感，動不動就和同事爭吵。不知是我人際關系不好，還是和保姆同居的“污點”，我失去了提升機會，一個在我看來遠不如我的同事坐上了副總的高位。任命公布那天，我又喝醉了，砸了家里的電視機，對梅花大叫大嚷，說都是她害了我。她在一邊只是哭泣。

第二天，我看到她留在桌上的字條：“大哥，謝謝你對我的好，我走了。”似乎是往事重演，恐慌瞬間淹沒了我，我覺得自己又被女人拋棄了。我給她的幾個朋友打電話，終于找到了她。我懇求她回來，她說，以后你別再怪我，我就回去。我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不久，我賭氣從單位辭職，自己辦了個公司。因為缺乏經驗，生意很不上路，焦頭爛額的時候，我又把氣撒向梅花，梅花大多數時候都忍氣吞聲。一年后，我的生意上了軌道，梅花也從服裝學院畢業，順利找到工作。她已經完全不是當年那個鄉下丫頭，從穿著打扮到言談舉止，都是標準的白領。從外表上看，我們是相配的一對，我無數次問自己，該不該娶她，答案始終是否定的。我堂堂一個碩士、老板，去娶一個小保姆，太荒唐了！

兒子快小學畢業時，前妻跟我商量要把孩子接出去。我雖然恨她，但又覺得自己的生活一團亂麻，對兒子影響不好，勉強同意了。

兒子出國后的第二年，梅花懷孕了，她一改以前的溫順，堅決要生下這個孩子。她說：“從前我配不上你，現在你娶我也不冤。不管怎么樣，我要孩子。”我氣急敗壞：“女人都這樣，得寸進尺，你以為上了個學，就能和我平起平坐了？”梅花的臉脹得通紅，委屈的淚水流了滿臉。我有點心疼，又好言相勸，說我還沒做好要孩子的準備，以后再說吧。最后，她還是聽話地打掉了孩子。

從那以后，我小心翼翼地采取避孕措施，我們的關系時好時壞，吵架、慪氣、動手、和好，成了家常便飯。又一次大吵過后，梅花離家出走。這一次，我沒去找她，這么多年不明不白的關系，我真的累了，但不解的是，在如釋重負中，我還有一種隱隱的心痛。三天后，梅花回來了。她抱著我說，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實在不想離開我。看到她這么依戀我，我感動了，還有說不出的安慰和踏實。她問我這么多年有沒有一點愛她，我說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對她究竟是習慣性的依戀，還是有點愛情的成份。

后來的幾年里，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對梅花說了多少次滾，梅花又有多少次離家出走再回來，我覺得自己被卷進一個完全無法控制的漩渦。半年前，我做砸了一筆大生意，公司的流動資金全賠進去了。就在那天，我在飯店喝得酩酊大醉，跪求她離開。

我不知道梅花怎樣把我弄回家，第二天中午醒來時，梅花不在屋里。打開手機，是她發給我的短信：“這一次，我不會再回來了，我的心死了。”

梅花真的走了，這本是我想要的結果，我的生活該從此變得正常、安寧，但事實是，我不停地想她，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和孤獨。公司的事也無心處理，只覺得自己是個一敗涂地的男人，我不停地在酒精里尋找安慰和逃避。

梅花走后大約兩星期，我接到兒子的電話，說要和媽媽回來探親。兒子已經長成一個小伙子，讓我很欣慰。他問起梅花阿姨，我沮喪地說她走了。

幾天后，前妻給我打電話說，這次回來看到你的樣子，我想跟你談一談。十幾年過去，我對她的恨已經消失，我們在咖啡館談了一個多小時。她說：“我始終沒有跟你說過，當年為什么要離開你，因為你太傲慢，太自以為是，根本不懂得尊重女人。”

我聽了差點要跳起來，前妻說，“你冷靜一點，我不是來和你算賬的，是想幫助你。你好好想想，當年我們都是因為什么吵架？”她的話讓我依稀想起，很多次沖突都是因為我指責她不會做事，嫌她不夠聰明，甚至還嘲笑她在床上像根木頭，毫無風情。在她跟我提離婚的時候，我像個無賴似地質問她，是不是那個男人在床上比我好，能打動她這樣的木頭。當時她氣得臉都變形了，回答說：“對，那是你沒看到過的樣子。”現在，前妻解釋說，“并不是你真的不如他，而是你在床上也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好像主人對待丫環，讓我很有屈辱感。”

前妻還提到有一次我嘲笑她不學無術，她異常憤怒，大聲叫道：“你是什么東西？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總有一天，你會后悔的！”當時我揮起拳頭就想砸過去，雖然最后我只是砸碎了鏡子，但她臉上的驚恐和絕望我現在還能記得。前妻說，“就在那次沖突之后，我在心里發誓一定要離開你，我不能和這樣一個盛氣凌人、無視妻子尊嚴的人一起生活。在婚姻里，得到丈夫的尊重是女人最后的底線。”

我點燃一根煙，開始反省當年的所作所為，聯想到后來我對梅花所做的一切，心開始顫抖。她那么愛我，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卻從來沒有尊重過她，珍惜過她，還一直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嫌棄她、挑剔她，一次次冷酷地逼走她，我究竟在做什么，還有做人的良知嗎？還有資格配談愛情嗎？

前妻最后說，“我不知道你和梅花之間究竟發生過什么，但看你現在失魂落魄的樣子，我想你不會對她沒有一點愛吧？好好想一想，如果愛她，就應該珍惜她。拋棄你的門第觀念，放下骨子里的傲慢，和她光明正大地生活，這也是尊重你自己的感情。”

這場談話之后，我把自己關在家里想了好幾天，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堪。在漫長的相處中，我其實早已不知不覺愛上梅花，我一次又一次地求她離開，其實是因為自己下不了決心離開她，希望借她的決絕來讓我們徹底分手。我傷了她，也欺騙了自己，毀了我們的感情。

我決定將梅花找回來。我給她所有的朋友打電話，終于在一間簡陋的出租屋里找到了她，但梅花神態決絕，她說她的心碎了，死了，不想再回到從前。

無奈之中，我給她的賬戶打入了30萬元，這是我對她應有的補償，但卻無法補救我犯下的錯，也無法平息我心中無盡的痛悔。一個青蔥的女孩為我付出了全部的青春，而我，卻無情地將一份難得的真情踩成一潭泥沼，輸掉了事業，輸掉了幸福。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我不可一世的所謂男性尊嚴、盲目可悲的傲慢和愚不可及的面子觀念，還有不肯正視自己感情的冥頑不化。假若時光可以倒轉，我一定會和梅花好好相愛，發自內心地尊重她，珍惜她。

只是，生活不會仁慈到無限次地給人機會，悟得太晚，便只有付出代價，痛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