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有記者問及當年的選擇。鬢角染霜的方海鷹望向庭院,桂蘭正教孫輩辨認相框里泛黃的軍裝照。"我不過是把應龍沒走完的路,接著走下去。"他說著,將一片飄落的桂瓣夾進泛黃的日記本——那里珍藏著一片來自南疆戰場的木棉花瓣,血色依舊鮮紅如初。
1985年初春的南疆戰場,硝煙裹挾著木棉花絮在戰壕間飄蕩。方海鷹緊貼著潮濕的巖壁,聽見身旁戰友胡應龍正用皖南口音哼著黃梅小調。兩顆年輕的心臟在槍炮聲中有節奏地跳動,直到那首《天仙配》突然斷在爆炸的轟鳴里。
"海鷹,我要是回不去..."胡應龍摩挲著胸前褪色的全家福,突然轉身按住戰友的肩膀,"你替我看看門前那株老桂樹開花了沒?"
"說什么渾話!"方海鷹一拳捶在戰友胸口,震落幾粒紅土。兩人在焦黑的木棉樹下立誓,誰若犧牲,另一人便代為盡孝。他們不知道,這片被炮火反復耕耘的土地,即將見證最殘酷的陰陽交割。
三個月后,方海鷹攥著浸血的遺書站在皖南山坳里。胡家的青瓦白墻隱在晨霧中,院前桂樹新抽的嫩芽沾著露水。他剛要叩響斑駁的木門,就聽見屋內傳來壓抑的嗚咽——那是母親抱著兒子軍裝哭泣時,衣袖與布料摩擦的悲聲。
"伯父伯母,應龍走了,從今往后我就是你們的兒子。"青年的膝蓋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胡父布滿老繭的手突然揚起,懸在半空良久,最終化作推搡:"走!走啊!"門板"砰"地合攏,震落檐角幾片殘瓦。
方海鷹在村口糧站找了份扛包的活計。每天清晨,他總踩著露水將新劈的柴火碼在胡家院角;傍晚收工,又蹲在溪邊漿洗二老的衣裳。胡桂蘭隔著竹簾看他搓洗父親沾著泥點的褲腳,水花濺濕了粗布衫,脊梁骨在布料下起伏如山巒。
"哥,喝碗糖水吧。"少女的布鞋輕點石階,將粗瓷碗放在洗衣石旁。方海鷹抬頭時,正撞見桂蘭鬢角別著的白絨花在暮色中顫動,那是未嫁女為兄長戴的孝。
寒來暑往,胡父的旱煙桿在門檻上敲出點點白痕。直到那年梅雨季,老人摔在泥濘的田埂上。方海鷹連夜背著他翻過兩道山梁求醫,汗水混著雨水浸透兩人的粗布衫。胡父伏在青年汗濕的背上,忽然嗅到熟悉的汗酸味——那是兒子從前勞作時的氣息。
"鷹子..."老人干裂的唇吐出二十年沒喚過的乳名,"桂蘭該尋婆家了。"正在煎藥的方海鷹手一抖,藥罐蓋"當啷"滾落灶臺。灶膛里跳躍的火光中,他看見桂蘭緋紅的臉頰比灶火更艷。
提親那日,村口老樟樹上喜鵲叫得正歡。方海鷹將存了三年的糧站工錢碼在八仙桌上,紙幣邊角還沾著谷殼。"爸,媽,這些給小妹置辦嫁妝。"話音未落,胡母突然攥住他的手按在桂蘭手背上:"傻孩子,這就是你的嫁妝啊!"
1988年中秋,胡家老桂樹開得格外馥郁。方海鷹穿著漿洗得發白的舊軍裝,胸前別著兩朵并蒂桂花。當他把胡應龍的軍功章輕輕放在父母枕邊時,月光正透過窗欞,將三個人的影子融成一個完整的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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