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友們常說:"轉業是軍人的第二戰場。"可當副團職的我真正站上這個戰場時,才明白最難的從來不是槍林彈雨,而是學會彎腰。那是2019年的春天,我攥著自主擇業證明走出軍務部大樓,肩章上的兩杠三星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妻子開車來接我,后備箱里塞著戰友們送的轉業禮物——整套釣魚竿、太極劍,還有本《退休生活指南》。我啞然失笑:"這幫老小子,當我真要提前養老呢?"
最初的日子確實愜意。每天睡到自然醒,沿著家屬院的梧桐道晨跑,中午給讀高中的兒子送愛心便當。可當軍號聲徹底從生物鐘里消失的第三個月,我忽然在深夜里驚醒,望著天花板上的月光,像丟了魂似的在客廳轉圈。那天清晨五點,我鬼使神差地穿戴整齊站在玄關,妻子揉著眼睛問:"你這是要去查崗?"鏡子里穿著舊作訓服的我渾身一震。
經老戰友牽線,我應聘了明珠大酒店的大堂經理。面試那天,總經理握著我的手直說"蓬蓽生輝",特意把我的軍裝照掛在員工風采墻上。頭三個月,我帶著部下把大廳大理石擦得能照見人影,禮賓部的敬禮姿勢被我調教得堪比儀仗隊。直到那個暴雨傾盆的周末,老板突然指著旋轉門邊的水漬:"張經理,帶人把地拖了。"
我愣在原地,余光瞥見前臺小姑娘憋笑的臉。二十年的軍旅生涯在腦海里走馬燈般閃過:演習場上帶兵沖鋒的是我,抗洪時肩扛沙袋的是我,可此刻攥著拖把桿的手卻抖得厲害。水桶"哐當"砸在地面上時,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老子帶過八百人的營,不是來當清潔工的!"玻璃門外,我的倒影與墻上的軍裝照重疊,又碎裂成無數片。
那天晚上,我在戰友群里發牢騷:"你們說我這副團職干部,咋就栽在了一把拖把上?"群里突然安靜,只有轉業到街道辦的老王幽幽回了句:"還記得新兵連教疊豆腐塊嗎?"手機屏幕的光映著我漲紅的臉——1998年長江抗洪,我是帶著新兵跪在泥漿里壘堤壩的指導員;2008年冰災救援,我領著戰士們給老百姓倒過夜壺。怎么脫下軍裝,反而不愿彎腰了?
蟄伏兩年后,我注冊了"老兵到家"家政公司。第一天開荒保潔,客戶指著淋浴房縫隙:"當過兵的是不是都特別較真?"我跪在地上擦第三遍時,聽見背后傳來快門聲——女主人正把我佝僂的背影發到業主群:"這是我家擦地的大校!"訂單突然爆炸式增長,轉業空降兵組成的"擦窗突擊隊",退役潛艇兵打造的"管道疏通特勤組",漸漸在城里闖出名號。
今年清明,明珠大酒店的老板突然登門。他指著窗外二十多層的新大樓:"張總,能請您帶兵承包開荒工程嗎?"我接過合同書時,他忽然壓低聲音:"當年您甩門走后,我把您留下的作戰靴擺在辦公室——提醒自己永遠別小看能屈能伸的人。"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迷彩工裝褲上,我摸出兜里的員工手冊,扉頁寫著給新入職退伍兵的第一條守則:在這里,彎腰不是低頭,是丈量大地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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