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個“葵花姐姐”
10歲那年的某一個傍晚我回到家時,客廳里站著一個比我高半個頭的女孩,臉黑黑的,圓圓的,兩頰有濃濃的高原紅。見了我,站起來,紅著臉說:“是喬喬吧?”
老爸從廚房里系著圍裙跑出來,大聲說:“喬喬,這是姐姐夏葵。”我瞥了她一眼,沉著臉換鞋進門。臥室里大包小包地堆了好些東西,我沖到客廳里叫起來:“干嘛把那些破爛東西都擺到我的房間里?”
老爸說:“喬喬,姐姐得跟你住一間房……”
我大嚷:“憑什么?你們誰問過我了嗎?”
她拉了拉老爸的圍裙說:“爸,我可以睡客廳。”
真有心眼兒,現在就在老爸面前耍乖。我瞪了她一眼,把門摔得山響回了房間。
半個月前,老爸的前妻出車禍過世了,老爸把她從老家帶回來。這就意味著從前屬于我一個人的東西現在必須跟她分享,意味著我們這三口之家要變成四口之家。這么小的房間,擠兩個人,再加一張床,想想我的心里就憋屈得慌。
那天晚上,四口人吃飯,媽媽爸爸都往她的碗里挾菜,我的臉冷得跟冰一樣。老爸為了讓我和老媽對夏葵好些,態度明顯阿諛奉承。飯桌上話特別多,他說:“袋鼠去超市,可工作人員非不讓他進,喬喬你說為什么?”我不吭聲。他又問:“小葵,你說呢?”夏葵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我說:“因為它不存包。”除了老爸沒人笑。媽媽說:“吃飯也塞不住嘴,吃完飯該干啥干啥去。”老爸挾了一塊紅燒小排給我,我扔回盤子里,推掉碗,說吃飽了。
我在客廳看電視時,夏葵跟媽媽在廚房刷碗。她說:“阿姨,以后這些活我來干就行。”媽媽擦了一下手進了臥室。我瞥了一眼廚房里洗碗的夏葵,感覺她很像鄉下來的小保姆。
媽媽對夏葵不冷不熱,是那種表面客氣,實則冷淡。而我,一切都寫在臉上。倒是夏葵,不聲不響,處處顯得懂事乖巧。
她有一個小鏡框,鏡框里是一張她跟她母親在向日葵地邊上的合影。她們倆笑得很熱鬧,身后的向日葵開得鋪天蓋地。每晚,她都會看著那張照片發上一會呆。直到我啪地把燈關掉,她才輕輕地嘆息一聲,然后在黑暗里脫掉衣服躺下。
誰讓你做受氣包的
夏葵從前的學校教學水平不好,她上學晚又留了一級,跟我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年級。我們上學、放學像約好了似的各走各的,裝成誰也不認識誰,這樣很好。
偏巧那天放學時下雨,我恨自己沒聽媽媽的話帶傘。正猶豫著怎么回家時,夏葵站在了我的身后,她說:“喬喬,一起走吧!”
同桌的女生問:“她是誰?”我瞟了她一眼,說:“她是……”她的眼睛盯住我,我原想說她是我家保姆的,可是她明明穿著跟我一樣的校服。我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那幾個字——她是……我姐!
同桌驚訝地問:“夏喬喬,你不是獨生女嗎?”很多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到我的臉上。我沖進雨里,她追上來給我打傘,我推開她:“不用你好心!”
那天我淋得像只落湯雞,回到家就打噴嚏發燒。媽媽陰著臉給我找藥,老爸數落她:“怎么不跟喬喬一起回來,她小不懂事,你是姐姐,也不懂事嗎?”
我聽到她低低地說對不起,然后是低低的哭泣聲。
晚上,迷迷糊糊間,她拿溫毛巾幫我擦了臉,然后坐在我的床邊好一會。關掉燈,我聽到她說:“喬喬,謝謝你!”
我睜開眼,好半天,問:“為什么?”
她說:“因為你叫了我姐姐。”
我的心軟了一下,嘴上卻說:“誰讓你做受氣包的?你知不知道你的樣子很像使喚丫頭?既然想做姐姐,就得拿出做姐姐的樣子來。”
她又哭了,說:“喬喬,我想我媽媽了。”
那晚,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很過分。她也是爸爸的女兒,憑什么要受我的氣呢?
慣出你熊脾氣來了
雖然我對自己的言行做了反省,但我基本上是知錯不改的類型。夏葵也好像習慣了扮演受氣包的角色。我吃完飯,碗一推就去看電視。剩下的活自然都是夏葵的,還好她手腳麻利,廚房收拾得利利索索。這還不算,偶爾爸媽下班回來晚了,夏葵還能系上圍裙做飯。沒多久,連媽媽都背后跟我說:“你也照著夏葵學著點。要是離了我,你還不得頓頓吃方便面。”我頭一揚:“那可不一定。我還可以叫外賣。”媽媽笑著打了我一下:“看把你給慣的。”夏葵正好走來,看到我跟媽親膩的樣子,低了頭悄悄地退出去。
媽媽說:“這孩子挺招人喜歡的。”我瞪了媽媽一眼:“這么快就喜新厭舊了?”媽媽說:“你以為寄人籬下那么容易呢?你沒看她總在討好咱們嗎?”
那天,我發現,我脫下來的內衣褲都洗得干干凈凈放在了我的床頭。我還發現我的日記本從抽屜里的最底端被挪到了最上面,有被翻動的痕跡。天,那里寫著她好些壞話,還有,我喜歡班里最帥男生的事……
我劈頭蓋臉地罵夏葵說:“你真夠陰的,明著幫我洗衣收拾房間,背地里卻偷看我日記!”夏葵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她說:“喬喬,我沒有……”“演技真夠好的了,你報考電影學院一定能比章子怡紅。”我把日記本摔到她臉上,“你看,你看,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你就不必做丫環受氣了!”
老爸出來,啪地給了我一巴掌,他說:“喬喬,你太過份了。你說說這么長時間,小葵來咱家后,咱們都寵著你,慣著你,我看慣出你熊脾氣來了!”
這是老爸第一次打我,我使勁地哭,我指著夏葵的鼻子說:“都怪你,你要不來,這家能這么亂嗎?”媽媽出來訓爸爸:“這日子沒法過了,你都動手打人了。”
我們三口兵荒馬亂時,不知什么時候夏葵出了家門。
等我們發現,天已經黑了下來。她什么都沒帶走,唯獨少了臥室里那張她跟她母親的合影。老爸黑著一張臉說:“在這座城市里,只有咱們是她的親人……”說完摔門而去。我和媽媽都有些害怕,如果她真的出走了,或者被人販子拐了去……
我嗚嗚地哭了起來。媽媽嘆了口氣:“其實,夏葵真的是個好孩子。”
她被找回來時,已是第三天下午。老爸說她回了老家,是在她母親的墳前找到她的,找到她時,她睡在那里,像只小病貓一樣發著高燒……
我的淚刷刷往下淌。
你的笑跟向日葵一樣
她躺在床上,來時圓圓的臉已經瘦成瓜子臉了。我倒水給她,喂藥給她,她一聲不吭地張嘴吃掉,卻不看我一眼。
我從她的衣袋里掏出那個相框擺在她的床前,我說:“姐,我錯了……你快好起來吧!”話沒說完我就嚶嚶哭了起來。她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又黑又粗,指甲處還有裂痕。我的心突然變得很疼。她是我的姐姐啊!
我說:“這也是你的家,我是你妹妹,以后,我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就說我吧!”
她抬起頭,眼睛又紅又腫。我望著她,其實,我長得跟她很像。要不我們怎么能是姐妹呢?
她好了起來,卻仍愿意幫我干這干那。我總是喊她:“姐,給我拿個桔子來。姐,幫我擦擦頭發。”她總是樂呵呵地幫我忙乎,臉上的笑容明顯多了好多。我說:“姐,你還是圓臉好看,一笑跟向日葵似的,特傻,也特美。”
她瞪大眼睛問我:“真的呀?特傻還特美?”
“當然啦!你長得像我,我長得像天仙,等價交換,那也得特別美呀!”
夏葵,哦,不,我姐就笑了,笑得果然燦爛得像向日葵,很沒心沒肺,很陽光,很美。
夏天到時,我、媽媽、老爸,還有夏葵回了次老家,那里種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我跟姐姐一起跑到向日葵地里,我導演,我們倆個抬起頭望著天空,來,老爸,給我們照得藝術點。
我和姐姐跟許多向日葵一樣揚起頭看著天空,那張照片上,我們像是雙胞胎。看的人都說我倆是姊妹花。我揚起臉,驕傲地說:“那當然,向日葵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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