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妹是一個攝影師,出過幾本攝影集,拍的都是轉瞬即逝的人和風景。比起旅行者,她更愿意稱呼自己是一個散步的人。
在自己的Gap year,她一個人從云南出發,抵達摩洛哥,一路向埃及、約旦、埃塞俄比亞、吉布堤、索馬里蘭和馬達加斯加出發,寶妹說,這些都是臨時決定的,她沒有長遠的行程計劃,重點是要先到達。
有人問她:“寶妹,一個人出去安全嘛?”
“你只要出去了就安全了。”她回答。
以下是她的講述。
我現在在馬達加斯加的穆隆達瓦,剛從一個小漁村回來,坐獨木舟在海上漂了7個小時,才到了那里。
去那里純屬偶然,有一天我回酒店,被一個坐在大堂的大姐喊住了,她說她是意大利人,看我是一個人出來玩,便開始跟我聊天。她想要去一個小漁村,想找人一起拼船。她給我看地圖,聊了一兩分鐘我就決定跟她一起去。因為那個小漁村也正是我想去的。村子的發音是belobelo,翻譯成中文的話,大概叫貝隆蘇梅。
馬達加斯加旅游業不發達,交通不便是一個麻煩的問題,都要自己想辦法。從城市穆隆達瓦去貝隆蘇梅,只能坐獨木舟,沿著沙灘的一條路線,一直漂到南邊,漂到村里面。
我知道一個外國作家寫了關于貝隆蘇梅的書,主要是介紹村子里面劃著小木舟出海捕魚的人。我很想去看看這種簡單的生活狀態。
我們坐獨木舟去,那些船好厲害,就是從一棵樹里面挖出來的,就是一棵樹變成的。一開始漁夫告訴我們到漁村得花6個小時,但因為它是風力行駛,所以沒風的時候就要用手劃。
中午12點到1點幾乎是沒有風的,我們開玩笑說風也要去吃午飯了。出發的前兩個小時我坐在船上,只是看著海、看著小船順著海平線漂啊漂啊漂。八九點鐘左右,太陽開始曬了,我才慢慢地窩在船體內。兩個船夫也很安靜,不是那種話多的人。
差不多下午2點,我們的獨木舟就漂到了小漁村的沙灘上,船夫給我們介紹了一家他常住的旅館,這是當地最便宜的一家,房子是用蘆葦、草和木頭建起來的,店主一家人也住在這里,即使一人獨享一個小木屋,人民幣也才50塊錢一晚。但是賓館廁所沒有淋浴功能,要洗澡的話,只能用小水瓢從大桶里舀水往身上澆。
緩過神來以后,我一個人去逛了小村莊。木頭房子雖然簡陋,但是非常接地氣,一座座全扎在沙灘上,沙子是非常細的白沙,就像一塊地毯一樣。我是湛江人,出生在雷州半島,我老家的村子也有一樣的白沙。當我腳踩上去的那一刻,仿佛誤觸了時空穿梭的按鈕,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
同行的意大利大姐說,她覺得這邊的村子很好,但缺點是沒有適合曬太陽和穿比基尼的沙灘。而這恰好是吸引我的地方,我覺得整個沙灘是貢獻給村莊的,是所有村民的享受。村莊里面的細沙比海邊的沙灘還要舒服,細膩。所以這完全就是一個漁民享受生活的海濱村莊。
小漁村的日落太美了,第一天就被震撼到了。因為日落的時候,同時還可以看到月亮,想象一天之內,日出又日落,月出又月落,美好被放大了4倍。
生活在小漁村的人,我猜他們是自愿留在這里的。我在馬達加斯加走過很多地方,這個小漁村是最美麗,最干凈,也是最緩慢的。
有一天我碰上一場宗教活動,每個人都盛裝出行,這種“盛裝”不是指華麗,而是每個人都穿得很干凈。我們每天去的飯店,老板是從馬達加斯加第二大城市塔馬塔夫過來的,他說他更喜歡這里,也就沒有再回塔馬塔夫。
當地人說,在馬達加斯加,不管多窮,只要住在海邊就沒事,因為不會被餓死。這里不冷,搭一個小毛棚就能過日子。男性出海捕魚,或者造船;女性開咖啡店,在市場里賣蔬菜、賣魚。
村中心有一個方方正正的廣場,當地人在里面賣魚,當地人買魚的方式很有意思:用一根長長的草從魚嘴里穿過去,一根草可以可以穿好多魚,像一條手鏈一樣,用不上什么塑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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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都穿拉姆巴裙子。我見過最美的拉姆巴裙子就是在這里,每個女人穿得都不一樣,是商品店里面看不到的,我都不知道她們在哪里買的。她們幾乎每天都換一條新裙子,大塊色彩在她們黑色肌膚的映襯下顯得特別斑斕耀眼。
每個人臉上都涂了黃色的植物粉防曬。女人們還喜歡綁哪吒頭,這在其他國家很少見,她們喜歡往前綁,貼近額頭。遠遠看起來像長了兩個小羊角。男女老少都提著草編籃子,戴著一大帽檐的草帽。
我每天都去一個奶奶家的小店里喝咖啡。店很破,但是這并不影響奶奶的優雅。這里的咖啡杯都是搪瓷杯,上面寫著“Made in China”,當地人會在咖啡里加煉奶,也就一塊錢人民幣。煉奶加進去以后,會先沉在杯底,拿勺子攪拌,才會混在一起。一杯咖啡可以喝兩種口味,很好。
無所事事的時候,我就在小店里喝咖啡,看店外人來人往。可惜語言不通,我跟奶奶聊不了天。馬達加斯加以前是法國的殖民地,所有人都會講法語,但95%的人不會講英語。所幸意大利大姐會法語,她們可以聊一些。
這個季節,馬達加斯加幾乎沒人來,這段時間,我就看到了自己一個中國人。
很多人覺得我在馬達加斯加旅行很困難,但我自己覺得還ok,我對一些語言障礙不是很在意,我只對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體驗到的事情感興趣。我告訴自己,對于旅行來說,重點是要先到達。我能去到那里,就可以了,一切都不是問題。
我甚至很享受這種有點語言障礙的旅行狀態。簡單的語言,比如問“你從哪里來?”“你好嗎?”“你開心嗎?”,這樣就剛剛好。當地人的生活習慣、穿著打扮、飲食等,對我來說是另一種信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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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貝隆蘇梅待了一周,每天休息的時候,會把紙和筆拿出來試圖寫點什么,但是每一次都還沒來得及,就轉頭看大海,看日落去了。
在馬達加斯加,我經常看到一些帶有漢字印花的衣服,那些漢字的意義都很搞笑。中國人可能不會穿,但是穿在當地人身上就顯得特別時尚,不僅喜感,還有個性。對我來說,這是一個親切的符號,因為我知道這些是從中國過來的。漂洋過海,按斤稱重,賣給當地人。
除了漢字,我還經常在當地人的衣服上看到一個男人的頭像,西裝革履,發型整齊,面帶微笑。一開始我以為是是什么啤酒公司的代言人,就像國內的老干媽一樣。但我真的看到太多次,特別是在體力勞動者身上,比如車夫或者工人。
衣服是橙色的,特別亮眼,被工人穿得開始褪色,有了汗漬,有了褶皺,甚至是有了破洞,人像的神態跟整個環境格格不入。后來我又發現這個頭像還經常出現在桌布上、窗簾上,女人的裹裙上……直到有一次,我看到它被掛在了墻上,我頓時醒悟,哪有平民的頭像會被大幅掛在墻上。
這個男人是馬達加斯加的總統。太諷刺了,這里很多人的生活沒有水、沒有電,這片土地也沒有得到有效的管理,但是總統卻被莊嚴地高高在上地掛在墻上,和人民“在一起”。
在馬達加斯加,有一次在村里散步,小孩子們集聚在足球場踢球,就在那里看著他們。后來,他們看到我在拍照,就過來了。
看完照片之后,我們就一起唱歌。他們喜歡唱歌,學習能力也很強,我只說了三個中文詞語,他們就學會了。當時是處于一種很開心的唱歌狀態,他們跟著我一起放大了這個狀態。
在貝隆蘇梅,有一次,我和意大利大姐在沙灘上散步,太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給我倆的影子拍了張合影。她突然說,“I always travel with my shadow(我一直跟我的影子旅行)”。
意大利大姐說,她今年68歲,結過兩次婚,沒有孩子,現在獨自一個人在意大利生活,但是她每年在意大利呆的時間也不過就一兩個月,每次都是稍作休息之后又匆忙出發,就這樣,一個人在路上跑了25年。她說,在這25年里,她路上遇到過很多有意思的女性,獨立、能干、開放,自由,但是遇到類似品質的男性不超過5個。她說她很抱歉,但這是事實。
她的話讓我想起來,我這一路上遇到的那些獨自旅行的女性:有一個來自挪威的姐姐,71歲,練習瑜伽幾十年,每天都在堅持;還有一個來自丹麥的姐姐,72歲,她是靈性療愈師,至今還在談很快樂的戀愛……
我曾經發過一條朋友圈:“一個女孩獨自旅行,最大的麻煩是男人。”當我一個人在外面游玩的時候,男性會先入為主或者自作主張地認為我可能需要幫助和保護,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偏見和否定。我想要告訴他們,不要用他們的想法來衡量我的狀態。可能比起一些不好的相告,我更愿意聽到一些積極鼓勵的言語。可能有些人就是會喜歡拿他的經驗去警告別人。現在,我一感受到這種氣息就直接走開。之前也有跟男生結伴而行,但是現在我已經學會直接說:“我要自己玩了,我們下一站就要分開,走啦,拜拜。”
至于危險,暫時沒想到。就是感覺哪個人危險,離他遠點就好了,帶著這種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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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在思考,我對旅行感興趣,可能是一種對中式教育的叛逆。它的模板化和標準化,沒有辦法激起我對學習的欲望和好奇心,雖然我的成績還不錯,但是更多是出于應付家庭的壓力,而我又是姐姐,需要給弟弟做出榜樣。初中時候,我完成了學業上的高光時刻,高中之后,就開始每天玩。
大學我報了旅游管理專業,以為是去旅游的,結果只是學習管理,疊被子、裝被子、接待客人、擺放杯子,穿白襯衫,黑裙子,高跟鞋,妝容化好……這是一種集體機制下的服務行業,我不要干這個!
后來,我開始厭倦了這種狀態,我不想朝九晚五,于是只能去摸索自由職業的工作方式。我曾給自己一年的時間來gap year,在這個過程中,學習了用攝影來生存。疫情的時候,我在沙溪租了一個廢墟小屋,稍微改造了一下,偶爾有人去短租,租金也給我提供了一些旅費。
現在,我處在自己的第二次gap year中,算是給自己的30歲禮物。
整體而言,我不喜歡干巴巴的東西,我覺得這不是我獲取知識和成長的方式。我更愿意用眼睛,用腳、用各種感官去感受世界的遼闊。在真的去生活、去體驗,去愛了之后,我才能和一個地方產生感情,進而,我才能記得它。對我來說,旅行是一種自我教育,也是我認識世界的方式。
旅行者是一個什么樣的概念,其實我也不太明確。這個詞對我來說太高大上了。并且旅行者聽起來似乎一定要到達某個地方,但其實,更多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我更在乎的是,到達之后,會發生什么事情。
我更愿意將自己定義成一個在世界各地散步的人,就是一種很日常的狀態,放空和放松,像每一次茶余飯后的悠閑。我不是“特種兵式”的旅游,我不會去自尋煩惱,我需要休息好,吃得香一點,每天有咖啡喝,我才能在一天里走很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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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也是時常處于一種邊走邊看的狀態,我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又將去向何方,它會把我帶到哪里,都無所謂的,都是未知的。旅程中也并非事事順心,比如從小漁村回來以后,我會覺得城市很嘈雜,但是看了一場落日以后,又覺得這種嘈雜也十分可愛。
我們不必非要待在喜歡的地方才能享受旅行。我相信,像日升月落一樣,一切都是流轉的,我就讓自己處在一種中間狀態,看著萬事萬物自然地變化。我也不預期未來的自己會變成什么樣子,我沒有那種導向,因為變化本身就是一個很美妙的過程。
文/亦歡
圖/寶妹的公眾號@寶妹、圖蟲
編輯/戴敏潔
新媒體編輯/Tasia
本文原刊載于“先生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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