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天的陽光柔和溫暖,桃花含苞待放,二梅心情愉悅地忙碌著,再過三四天就是授粉的季節,只要不變天,到秋天就是碩果累累。她戴著口罩,精心地一棵一棵噴灑著農藥,她要趕在楊二傻的前頭干完,這幾天,楊二傻的嫂子大妮又在指桑罵槐。
從早晨一直忙到晌午沒停歇,等到最后一桶藥裝上,又累又餓的二梅再也站不起來了。
楊二傻一聲不響地從自己家桃園走過來,背起農藥噴霧器走到最末梢的一排桃樹間,瞇著眼睛,熟練按動噴管,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著二梅休息。
二梅太累了,倚靠著桃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里有個男人抱著她又親又啃,好像是自己的男人劉柱,又好像是楊二傻,她想推開他,渾身卻使不上力氣,急怒交加中驟然驚醒,心還在“撲通撲通”急跳。楊二傻已經不見了,身邊是涮干凈的噴霧氣筒,身上蓋著自己搭在桃樹枝上的衣服。她想起夢里的情景,悵惘了許久……
七年前,劉柱開著拖拉機拉磚翻車之后,就癱在了床上,一家人的生活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讓人看不到希望。二梅起早貪黑,一年下來也只能填飽四張嘴,劉柱每年的醫藥費不是個小數目,這幾年,再加上兩個孩子讀書的費用,沉重的經濟壓力使二梅力不從心。咬咬牙東拼西湊承包了五畝果園,第一年,不懂技術,品種又單一,只撈回了本錢。第二年是楊二傻教她嫁接和授粉的技術,才使她收獲了一個飽滿豐碩的秋天。
二梅高興得走路都想唱歌兒,市場行情好,桃子又豐收,凈賺兩萬多元,終于盼到了美好的生活向她張開懷抱。劉柱治病時欠下的外債還了一些,她拿了兩千元悄悄塞給楊二傻,說是工錢,楊二傻像被蝎子蜇了似地躲開,臉漲得紫紅,半天才吭哧出一句:“大妹子你這不是打我的臉嗎?”二梅說:“二哥,你要我怎么謝你?”
罐頭廠來收桃的那幾天,大批量要的是八分熟的桃子。二梅恨不得渾身都長出手,因為等桃子熟透再摘,價格就要壓下很多,而且熟透的桃子摘下來擱一夜就要爛掉,二梅滿嘴起了成串的血泡,又是楊二傻幫了她。也因此招來大妮的咒罵:“你真是個傻子,自己家的活不干,五更半夜地幫她摘桃,她給你什么好處了?你是不是想去她家拉幫套……”兩家的果園相接,大妮氣大聲高,一句一句不堪入耳的話漫過綴滿桃子的桃樹,鉆進二梅的耳朵里,她委屈的淚吧嗒吧嗒落在剛摘下來的桃子上,像清晨的露珠……
睡了一覺,二梅覺得身上恢復了些力氣,站起身遠遠地從桃樹間隙里瞅見楊二傻正朝這邊張望。她忽地想起那個夢,臉突兀地紅了,像被人追趕似地,抬起腳急匆匆地往家走。兩個孩子都住校,劉柱吃飯的時間也到了,家里還有兩頭豬等著她回去喂。今年豬肉漲得像天價,這兩天張羅著賣了,足夠整修房子。房頭因瓦塊破碎,去年梅雨期,外面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如果桃子的行情持續好,過兩年就有蓋新房的希望,那遙遙的希望讓二梅忘記了疲勞,渾身一下子充滿了力量,腳步如風。
二
凌晨的時候,二梅從睡夢里驚醒,屋頂上有涮涮的聲音,她以為下雨了,細聽又不是,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屋頂走動,她立時嚇得汗毛豎立。她家在村子最后面,劉柱剛癱瘓那兩年,孩子還小,村里總有些不務正業的二流子,在冬天漫長的夜晚敲窗戶,吹口哨,開始幾次,她和兩個孩子偎在劉柱身邊嚇得不敢出聲。有一天半夜,她睡夢里被一聲巨響驚醒,緊跟著是兩個孩子受到驚嚇的哭聲。她壯膽抖索著打開燈,原來是有人扔磚頭砸碎了窗玻璃。憤怒騰地從心底竄出來,在那一刻,她明白了,軟弱和膽小只能換來更多的欺辱。她麻利地穿好衣服,抄起菜刀,赤腳沖到院子里破口大罵,蹲在黑影里的人翻墻跑了,從那以后再沒人來騷擾。幾年的光陰,二梅也從一個臉上常常掛著羞色的美麗少婦,被歲月和生活蛻變成皮膚粗糙、眼角縱橫著皺紋、大大咧咧不修邊幅的女人。
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在屋頂上方。天已經放亮,二梅壯起膽子來到院子里,看清屋頂上是楊二傻,他在用水泥修補漏雨的裂縫。二梅悄悄退回屋子,是她前一天找他借梯子說要修房子的事,他入了心。
授粉的第一天,二梅捎帶了午飯,有雞蛋和咸鴨蛋還有油燦燦的蔥花餅。正午時,她拎著沉甸甸的布包穿過一行行的桃樹,找到花叢中的一間茅草屋。屋子里打掃得很干凈,有一張床,一床薄薄的舊被子,楊二傻的一件看不出底色的上衣橫放在床頭。她把東西一股腦掏出來,她知道,大妮不會給二傻吃這些。
二傻乳名叫小二,大名楊小二,12歲父母病逝,跟著哥哥相依為命。他每只手只有四根手指,還比常人的短了半截,光禿禿的很丑陋,他又是一個悶葫蘆,嫂子大妮嫌棄他,叫他二傻子。等到了婚娶年齡,也沒人給張羅,明眼人都明白,大妮是不想白白失去個勞力。
二傻雖說手殘,可比常人還要靈巧,心地又善良。二梅想好了,她要和楊二傻合在一起,互相溫暖,就是大妮說的拉幫套,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這早在老一輩就有。村里四爺年輕時因家窮,三十歲沒娶上媳婦,四奶當時的丈夫有嚴重的哮喘病,家里有四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有媒人說和,四爺就去了四奶家,幫她拉扯大了四個孩子,20年之后,四奶的丈夫去世,四爺才真正成為四奶的丈夫。
這事,二梅念叨給劉柱聽,求他不要怨她,劉柱直挺挺躺著不言不語。二梅苦澀澀的淚珠滴在劉柱的嘴角,這么多年了,他就這樣不言不語地躺著,她多想他能開口跟她說句話,抱抱她,她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啊。
有了想法,再看到二傻寬厚的背,二梅的心里像貓抓一樣,沉靜了多年的身體好像是冬眠的蛇一夜之間蘇醒,渾身的血液沸騰著,折騰了幾個夜晚,在一天凌晨,她悄悄地走進了茅草屋。黑暗中的楊二傻被這從天而降的女人嚇傻了,猶如一根木頭一動不敢動,熱呼呼的女人氣息和二梅顫栗的叫聲,“二哥,二哥!”喚醒了他的理智,他一骨碌爬起來,跳下床,聲音都變了調,“大妹子,這使不得,使不得……”二梅帶著哭腔又叫了一聲二哥撲到他懷里,滾熱的液體灼疼了他的心……
三
突如其來的幸福擊暈了二傻,當天他就跑到鎮上的商店,給二梅買了一件黑紅格的毛衣,掖在被子底下。中午歇工的大妮發現了,次日天蒙蒙亮,大妮把睡著了的二梅和二傻堵在茅草屋的床上。
大妮跳腳罵:“你個賤貨,偷人偷到我眼皮子底下了,不要臉的賤女人。”二梅從最初的懵懂驚嚇中清醒過來,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冷冷地盯著滿嘴泛白沫的大妮說:“我偷人,我偷你的男人了?二傻是你的男人嗎?我清楚你的私心,你是不想白白失去一個勞力!”
幾句話噎得大妮干瞪著眼愣了片刻,惱羞成怒地撒潑:“二傻是我兄弟,我們老楊家不要你這樣的賤女人?!?/p>
二梅不慌不忙地牽著二傻的手走出屋子,扯著他褪色的衣服詰問大妮:“他是你兄弟嗎?這件衣服他穿了多少年了?他一年四季背著這件衣服,油漬都能上二畝地。還有,你給他吃的什么?我不說你也清楚,你家的那條狗大黃吃的什么……”
大妮底氣不足地罵了幾句,灰溜溜地走了。
黎明前的薄霧已悄悄散去,春天的早晨涼意猶存,頭發凌亂的二梅打了個寒噤軟軟地蹲下。二傻伸出滿是老繭的手,粗短的八根手指哆嗦著撫上二梅的臉,笨拙地幫她擦去淚水。長嫂如母,無論大妮對他怎么刻薄,他沒有怨言,只是心疼二梅受了委屈。
二傻和二梅的事情在大妮離開的半個時辰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遍了整個村,她高音喇叭似地穿行在村子里,喚醒了睡夢中的村人。有人說,鮮花插牛糞上了。也有人說,二梅也是沒辦法,跟了二傻也算是享福。
積著郁氣的大妮還是找借口和二梅打了一架,兩個女人失心瘋似地撕扯到一起,大妮撕碎了二梅的衣服,揪掉二梅的幾縷頭發。圍觀的人卻沒有一個上前拉架,遠遠地竊竊私語。楊二傻聽到消息奔過來,朝大妮吼了一聲,“住手!”大妮從來沒見過發怒的二傻,兩個眼珠要瞪出來,她不由自主地松開二梅的頭發后退了一步。二傻脫下衣服,包住披頭散發的二梅,橫身抱起了她,身后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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