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尼·羅德里克（Dani Rodrik）

翻譯：日新說

原題：When Will US Academia and Business Speak Up Against Trump?

美國學術界和商界究竟何時會挺聲反對特朗普？

當民主的基本制度受到攻擊時，那些領導著主要大學和公司的領導者有義不容辭的責任采取行動捍衛民主。如果美國的學術和商業領袖面對唐納德·特朗普總統的專制行為保持沉默，他們一定會后悔的。

美國的巨大財富和實力建立在兩大支柱之上：大學和企業。前者孕育思想、研究和培訓，使美國成為世界頂尖人才的圣地。后者帶來投資和創新，推動美國強大的經濟引擎。但現在，唐納德·特朗普總統似乎有意破壞這兩者。

特朗普的行為并不令人意外。他的經濟政策理念向來古怪，他對精英學術機構的憎惡——他認為這些機構是“覺醒”文化的發源地——也是眾所周知的。更令人震驚的是，企業和學術界的領袖們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去年11月特朗普贏得大選后，商界人士表現出了謹慎的樂觀態度。在他們看來，特朗普是喬·拜登之后值得歡迎的變化，拜登曾對私營部門態度強硬，支持有組織的勞工和監管。相比之下，特朗普承諾降低稅率和減少監管。他的關稅言論是個問題，但大多數人認為這主要是為了作秀。股市因特朗普當選而飆升至新高。科技億萬富翁為他的過渡期捐款，并在他的就職典禮上姿態屈膝下跪。

幾周后，人們發現這種樂觀情緒被嚴重誤導了。特朗普在經濟領域接連拋出“反轉球”，導致美國股市自11月以來漲幅盡數回吐。很難說哪一步棋更糟糕：對美國的親密盟友（加拿大、墨西哥和歐洲）征收高額關稅，還是貿易政策上的不斷恫嚇、威脅和反復無常，后者導致經濟不確定性指標升至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期間的水平。

更糟糕的是，伊隆·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門對聯邦政府造成了嚴重破壞，違反了基本的法律原則，解雇了超過10萬名政府工作人員。雖然切斷對外援助可能有一些冷酷的邏輯解釋，但政府還莫名其妙地削減了從衛生和生物科學到教育等領域的基礎研究。

美國商界領袖應該很清楚，特朗普對他們賴以發家的體制構成了明顯的現實威脅。盡管特朗普反復無常的貿易政策造成了嚴重破壞，但與他對市場經濟繁榮所需的基本制度構成的威脅相比，這些政策顯得微不足道。這些基本制度包括法治、三權分立、政府對科學和創新的投資、公共基礎設施以及與志同道合的外國建立穩定友好的關系。

馬斯克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這些機構。如果沒有政府及時提供的關鍵貸款，特斯拉早就破產了；SpaceX公司也獲得了數百億美元的政府合同。然而，特朗普拋棄了所有這些職能，轉而推行一項沒有連貫戰略的議程，更不用說解決國家問題了。

特朗普對美國學術界的威脅更加明顯。他大幅削減了政府對基礎醫學研究的支持；打著打擊反猶太主義的幌子，他任意削減了美國一些頂尖大學的資金。哥倫比亞大學和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是早期目標，但其他大學（包括我所在的哈佛大學）也岌岌可危。

當一個民主國家的基礎機構受到攻擊時，那些主要商業和學術機構的領導者有責任站出來說話。然而，無論是企業高管還是大學校長都沒有挺身而出。相反，他們的做法似乎被哈佛大學政治學家瑞安·D·伊諾斯和史蒂文·萊維茨基稱為“靜默綏靖”。他們計算過，通過在幕后工作，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們可以避免最壞的情況。

但正如埃諾斯和萊維茨基指出的，這種策略并不奏效。查韋斯（委內瑞拉）、歐爾班（匈牙利）、莫迪（印度）和埃爾多安（土耳其）等專制民粹主義者總是把大學作為目標，踐踏學術自由。無論是政府還是自我施加的審查制度，都是所有學術機構最終要付出的代價。即使獨裁者最初對市場持友好態度，他們最終也會破壞競爭性市場經濟的制度基礎。

與這些其他獨裁人物相比，特朗普對美國民主制度的攻擊在速度、膽量和透明度方面都令人震驚。人們再也不能說：“這只是他的口頭禪，他永遠不會兌現這些威脅。” 任何公民社會組織或公共領導人都不可能繼續懷疑事態的嚴重性。

當反對者仍然分裂并害怕發聲時，專制者就會得勢。這就是集體行動的悲劇：當我們拒絕挺身而出時，我們都會失敗。這就是為什么美國頂尖大學和最大公司——那些信譽最好、損失最大的公司——現在承擔著采取行動的更大責任。

試想一下，美國頂尖大學和最富有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們——以及工會、宗教團體和其他民間社會組織——發表公開聲明，明確而響亮地指出破壞法治、學術自由和科學研究的危險。

這種姿態不會打動特朗普及其盟友，但會鼓舞其他民主力量，激勵他們并幫助他們動員起來。數千萬美國人都在問，什么時候有人會鼓起勇氣大聲疾呼。至少，那些發聲的人會站在歷史的正確一邊。

【作者簡介】丹尼·羅德里克，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國際經濟學會前主席，著有《貿易真相》（Straight Talk on Trade: Ideas for a Sane World Economy，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2017年）、《全球化悖論》、《經濟學規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