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競選開始前幾分鐘,《每日電訊報》發布了一則短訊——“托馬斯-巴赫(國際奧委會現任主席)可能聲稱自己對選舉過程沒有影響力,但他迫切希望科斯蒂-考文垂成為自己的繼任者?!?/p>
果不其然,考文垂以壓倒性優勢在第一輪投票中當選,她將于6月24日正式上任,成為國際奧委會第十任主席。她創造了一系列歷史,是國際奧委會歷史上第一位女性主席,第一位來自歐美之外的主席,以及第一位80后主席。
與改革先鋒塞巴斯蒂安-科勛爵比起來,考文垂更像是保守派的代表?!缎侣勚芸吩谝黄u論中給了考文垂一個獨特的綽號“津巴布韋的軟面錘”。
在國際奧委會主席任上,她會不會依舊是一個“軟面錘”?面對眾多棘手的難題,她能再度逆天改命嗎?國際奧委會這艘巨艦在她的帶領下,將駛向何方?
考文垂是否贏得心服口服?
考文垂的這場勝利,就像她曾經在女子200米仰泳這個項目上的表現一樣,是一場碾壓。
外界原本預測,國際奧委會新任主席的選舉將進行五輪。第一回合,KO就出現了。經過了半個小時的等待之后,6月23日將卸任的托馬斯-巴赫宣布考文垂成為了他的繼任者。
國際奧委會規定,在競選之前,七位候選人被禁止與109名具有投票資格的國際奧委會委員接觸??嘉拇沟闹饕偁帉κ秩退沟侔?科對此進行了抨擊,后者也被認為與巴赫存在齟齬。
“我認為選舉應該以更具包容性的方式進行,與奧委會委員們有更多的接觸,做到更透明、更開放?!比退沟侔?科如此說道。
在一共97張選票中(12名國際奧委會委員因為回避原則無法在第一輪投票),考文垂贏得了其中的49張選票,塞巴斯蒂安-科僅得到8張選票。
女性的身份,或許是考文垂的加分項,但她不希望這是她當選的唯一理由,“女性領導者確實能夠帶來不同的特質、經驗和軟實力,但我不希望這是人們關注的唯一一面。我希望成為公眾和委員眼中領導這個組織的最佳人選,而不僅僅是基于性別做出的選擇。”
她的當選并非毫無爭議。“在奧林匹克圈子里,存在一個公開的秘密,就是有人在進行協助游說,以幫助考文垂最終勝選?!鳖愃频牧餮栽谒奶庯h蕩。
這一矛頭直指巴赫。在他12年任期內,巴赫新任命了超過三分之二的國際奧委會委員。“這些委員們用一系列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溢美之詞來回報他,將他比作現代奧林匹克之父顧拜旦,甚至比作「圣雄」甘地。他們也遵從了他的意愿,以如此明顯的優勢選舉考文垂當選?!薄睹咳针娪崍蟆吩u論刻薄又犀利。
巴赫對此進行了堅決否認,強調:“我沒有偏愛的候選人。”他也不認為自己對考文垂的獲勝有直接影響,“我們擁有一個很好的民主選舉規則,當你沒有獲勝時,不要責怪投票者,也不要責怪程序。”
塞巴斯蒂安-科對于最終結果感到失望,他此前耗時數月進行環球之旅,試圖說服委員們相信他能夠給國際奧委會這個亟需變革的機構帶來真正的改革,“現在研究票數還為時尚早,但是,很明顯,運動員,尤其是女性運動員,投票給科斯蒂(考文垂)的人非常多。”
當被問到這場選舉是否是一場干凈的競爭時,塞巴斯蒂安-科聳了聳肩,回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這就是一場選舉。”
現任國際奧委會副主席小薩馬蘭奇獲得了28張選票,他是最接近考文垂的競選人。他已經成為了考文垂的堅定擁護者,“這是一場干凈的勝利,并不存在分裂。我們都支持她。國際奧委會主席一職出自非洲,由一位女性擔任,接力棒交到了下一代人手中,我們都將站在她身后?!?/p>
跨性別問題如何解決?
巴黎奧運會期間,跨性別選手的參賽是最受關注的話題之一。阿爾及利亞拳擊選手伊曼尼-哈利夫和中國臺灣拳擊選手林郁婷公開的性別是女性,但未能通過國際拳擊聯合會(IBA)的性別測試,被剝奪了相關榮譽和資格。
經國際奧委會批準,她們(他們?)最終獲得了巴黎奧運會的參賽資格,并且憑實力贏下了女子拳擊項目的金牌。
在跨性別運動員和有性別發育差異(DSD)的運動員參加女子比賽的相關爭議中,塞巴斯蒂安-科是堅定捍衛女性體育公平的候選人。他對此直言不諱,并在他治下的世界田聯賽事中采取了相關行動。
與堅定的捍衛者不同,考文垂在這個爭議問題上一直猶豫不決,直到在競選前幾周才做出了保護女性運動員的承諾。
她如今也承認,“國際聯合會在制定跨性別運動員的規則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我認為國際奧委會應該把所有人召集起來進行集中討論。對于一些國際聯合會來說,比如馬術,男女運動員之間的相互競爭,并不是他們的重要議題。但是,國際奧委會需要(在其他領域)發揮主導作用。我認為,我們不需要推翻所有已經做過的工作,但我們可以向國際聯合會學習,設定一個框架,并成立特別工作組,持續不斷地研討這個問題。但是,首要原則必須是保護女性群體?!?/p>
俄羅斯代表團會回歸嗎?
在考文垂的議程中,還有一個重要問題就是是否允許俄羅斯代表團重返奧運大家庭。過去十年左右的時間,因為興奮劑問題以及俄烏戰爭的原因,俄羅斯代表團遭到了國際奧委會的多輪制裁。巴黎奧運會,僅少數一些獲得資格的俄羅斯運動員以個人身份參賽。
在考文垂當選之后,俄羅斯總統普京向她表示了祝賀,稱這“證明了你在體育界的崇高權威”。體育部長米哈伊爾-杰格加廖夫則在社交媒體上表示,希望考文垂能夠“帶領俄羅斯重返奧運領獎臺”。
除了俄羅斯,白俄羅斯也同樣受到制裁。對于這一棘手問題,考文垂態度積極,但同時強調那些支持戰爭的運動員將是不受歡迎的。
“世界各地都有沖突。在非洲,這種沖突在加劇。我們需要成立一個專門的工作組,來研究如何支持正處于沖突地區的運動員。國際奧委會要建立一種團結模式,確保每一個有資格的運動員都能夠參加奧運會。但是,我們也必須要保護其他運動員,確保他們的安全。所以,首先需要制定明確的指導方針來保護所有國家的運動員。
“當我贏得獎牌時,津巴布韋正在經歷激烈的權利斗爭,國際組織很容易說我們不會承認你們的運動員。對此,我沒有發言權。我是否認為運動員應該保持中立?是的。這樣看來,巴黎的情況是非常公平的。公開支持戰爭的俄羅斯和白俄羅斯運動員將不會被邀請。這又回到了奧運會上要確保每個人安全的宗旨上來,特別是在環境如此緊張的當下?!笨嘉拇拐f。
一個棘手的男人——特朗普
跨性別運動員參賽問題,以及俄羅斯代表的回歸難題,都繞不開一個人——現任美國總統特朗普。2028年洛杉磯奧運會正是在特朗普任期內舉行。這也是考文垂任期內最重要的一場“大考”。
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就曾經遭到了蘇聯、東德以及古巴等社會主義國家的抵制。觀察人士認為,鑒于特朗普不可預測的外交政策, 2028年洛杉磯奧運會同樣存在被抵制的可能性。
對于如何與特朗普打交道,考文垂展現了足夠的雄心,“我從20歲起,就一直與那些位高權重、難以相處的男人打交道?!?/p>
特朗普明令禁止跨性別運動員參加女子比賽。2月5日,他簽署了“禁止男性參與女子體育”的行政命令,強調“出于安全、公平、尊嚴和真相的考慮,美國的政策包括更廣泛地反對男性參與女子體育競賽”。同時,他宣稱美國只承認兩種性別——男性和女性。
“就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再次溝通。正如我之前所說,我們將成立一個工作組,專門研究跨性別問題和對女性群體的保護。”考文垂再次強調了自己的姿態,但并沒有給出有效的舉措。
當被問到如果特朗普不那么有爭議的話,她的工作是否更容易開展,考文垂的回答比較坦誠,“當然,但情況并不總是如此。溝通將是關鍵,無論誰當選,新任國際奧委會主席都需要說:「提醒一下,這是寫在主辦合同里的條款,是我們的期望,也體現了我們的價值觀。這就是我們將奧運會授予你們舉辦的原因?!?/p>
“政客們總是將體育賽事視為傳遞不同信息的平臺。國際奧委會需要保持中立,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我們保持中立的唯一辦法,就是確保我們的誠信和價值觀得到充分保護?!?/p>
考文垂認為,特朗普的超級體育迷身份將有助于雙方之間的對話,“特朗普會去觀看超級碗比賽。我也知道,他和國際足聯就世界杯的舉辦進行了友好溝通。他對此非常興奮,已經三四次提到他是如何將世界杯和奧運會帶到美國的了。一切都取決于我們如何溝通,早期對話將至關重要。”
她也不希望看到抵制奧運會的一幕再次發生,“我們不會動搖我們的價值觀和團結的理念,確保每一位有資格的運動員都能參加奧運會,并保障他們的安全。我認為,洛杉磯奧運會將面臨許多不同的挑戰,我們將共同應對這些挑戰。”
改革——to be ,or not to be ?
塞巴斯蒂安-科被認為是激進的改革派。同樣作為奧運冠軍的他相比考文垂,有著更華麗的履歷,引領了世界田聯的改革,也主導了一屆成功的奧運會(2012倫敦奧運會)。不過,他治下的世界田聯向巴黎奧運會田徑比賽冠軍發放5萬美元獎金的動議,在國際奧委會層面受到了抵制,被認為損害了奧林匹克的價值觀和奧運會的獨特性。
站在塞巴斯蒂安-科對立面的國際奧委會更像是保守派。在他競選敗北后,《每日電訊報》指出,這表明國際奧委會的小圈子對真正的變革興趣不大。
考文垂對此持不同的看法,認為國際奧委會正在變得開放包容,“(我的當選)就是一個強烈的信號,這表明我們真正是一家全球化的組織,早已發展成對多樣性持開放態度的組織。未來的八年,我們將堅持這條道路?!?/p>
在競選宣言中,她也明確提到了三大改革議題:運動員權益的升級與保障;打擊興奮劑問題;平衡商業化與競技精神。如果真如外媒所言,她是托馬斯-巴赫的首選候選人,那么她的角色更接近于繼任者,而不是改革者。
“我們是一個歷史悠久的組織,我們需要保護歷史,對吧?但如果我們想要與用戶群體保持相關性,就必須以不用的方式與人們接觸。我們必須擁抱高科技,掌握年輕人的流行語言。我們得跳出各種條條框框的束縛。在忠于我們核心價值觀的前提下,我們努力開拓體育在奧運會的可能性,包括在一個完全不同地區舉辦奧運會的可能性。當改變正在發生,這是一個最好的契機,我們需要停下了,看看我們從哪里而來,重新評估一下現狀,掙脫那些固有的成見,并積極引入新東西?!边@是考文垂的改革思路,匱乏顯著的張力。
關于奧運會的版權,考文垂在競選之前接受采訪時希望更多擁抱流媒體,效仿NBA、NFL,“我們希望往前再邁一步,像NBA在美國的協議一樣引入新平臺。這是一種非常創新的方式。我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讓頂級廣播公司和頂級贊助商坐在一起,真正聽聽他們對我們的要求,并問他們「我們如何共同發展這項事業?」我希望能夠擁抱更多流媒體平臺。我的家人就是在Netflix上觀看NFL圣誕大戰的數百萬觀眾之一。這可能會令人害怕,但我們必須有足夠的勇氣進行這些對話?!?/p>
不過,就在她接受完采訪后不久,國際奧委會與康卡斯特NBC環球宣布達成新的合作協議,包括將美國地區奧運媒體版權協議延長至2036年。奧運會將繼續在NBC及其Peacock流媒體平臺上播出,并沒有多少創新之舉。正式宣布這一重大協議的達成,將是考文垂上任后的首要任務之一。
她能否擺脫過去的政治陰影?
考文垂的施政綱領要“對腐敗,以及其他不道德的行為零容忍”,并表示堅決遵守國際奧委會的政治中立原則。但考慮到她個人的從政背景,她的這一施政綱領很難令人信服。她在津巴布韋國內是一個極具爭議性的政治人物,早已從一個對殘暴統治說不的年輕女孩,蛻變成了核心掌權者。
考文垂出生于1983年,來自一個屬于津巴布韋少數族裔的白人游泳家庭。當時,正值古庫拉洪迪種族滅絕期間,已經去世的前總統羅伯特-穆加貝在朝鮮訓練的第五旅在津巴布韋西部屠殺了2萬多名“持不同政見者”。
2000年悉尼奧運會,十幾歲的白人少女進入了女子100米仰泳半決賽。當時,她公開批評了穆加貝暴力征用白人所擁有的商業農場的政策。
2002年,當津巴布韋受到西方制裁時,考文垂在英聯邦運動會為該國贏下了有史以來第一枚金牌。當地的一家報紙稱,考文垂的勝利極具政治意義,“對被世界民主和文明所拋棄的賤民”來說,這是“急需的士氣助推器”。
雅典奧運會,考文垂獲得了三枚獎牌,進一步提升了她對穆加貝政府的價值。穆加貝將她稱為津巴布韋的“黃金女孩”,并慷慨地款待和獎勵她。四年之后的北京奧運會,考文垂再獲四枚獎牌,穆加貝加倍贊揚了她,“你做得太棒了,津巴布韋的女兒。你就是我們的黃金女孩?!?/p>
考文垂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經常采用更積極的態度發聲?!澳录迂惪偨y知道有一些事情需要改變,因為很多人受到了傷害?!?008年,她在國內反對黨發起的恐怖活動期間如此表態。那次恐怖活動導致近200人死亡,3.6萬人流離失所。
當穆加貝在國家電視臺上向考文垂獎勵10萬美元之后,她宣布將部分獎勵捐贈給慈善機構。當時,很多津巴布韋人正因惡性通貨膨脹而遭受饑餓。
十年之后,當津巴布韋軍方開槍襲擊了參與一場民主游行的民眾后,考文垂與另外兩位名人一起發表了視頻演講,呼吁和平和團結。那場襲擊造成了至少6人死亡,數十人受傷。
這個階段,已經正式退役的考文垂開始更多介入政治活動。2017年11月,津巴布韋軍方推翻了穆加貝的統治,并任命其首腦埃默森-姆南加古瓦為新總統。這之后,考文垂在個人推特上發了一條推文歡迎新統治者上臺。
不到一年之后的2018年9月,考文垂加入了姆南加古瓦的內閣,擔任青年、體育、藝術和娛樂部部長。在這之前,姆南加古瓦鎮壓了一場有爭議的選舉。觀察人士認為,對考文垂的任命,是一項戰略性政治補救措施,目的是利用考文垂的聲望改善他的自身形象,贏回年輕的城市選民,以及修復與津巴布韋白人社區之間的關系。
2019年1月,在反對燃油價格上漲的一次抗議活動中,該政權又殺害了至少12人。外界呼吁考文垂辭職,但她明確拒絕了這一提議。這一年10月份,她還被發現參加了第一夫人組織的一場政治活動,該活動旨在反對國際社會對朝鮮的制裁。
2020年6月份,她還卷入了一場丑聞。她接受了穆加貝征用的一塊珍貴農田,并將其轉交給了后者侄子。這塊土地被認為是她對姆南加古瓦沉默和忠誠的嘉獎。
在姆南加古瓦操縱2023年的選舉獲得連任后,考文垂再次被任命為部長,盡管她在津巴布韋國內已經飽受批評。批評人士指責她未能有效處理國際足聯對津巴布韋18個月的禁賽,未能顯著改善正在日益惡化的體育基礎設施,以及導致了職業足球和拳擊等項目的衰落。去年2月份,津巴布韋的UFC選手辛巴-戈林博稱考文垂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體育部長”。
盡管遭遇了鋪天蓋地的批評和爭議,姆南加古瓦一再捍衛甚至贊揚考文垂。去年5月份,在一場公開活動中,兩人更是翩翩起舞。就是在這個活動中,姆南加古瓦聲稱津巴布韋將申辦2027年板球世界杯的主辦權。
《新聞周刊》認為,考文垂在擔任津巴布韋體育部長期間的糟糕表現,以及她傾向于扮演津巴布韋政府“軟面錘”的角色,“使她不具備領導國際奧委會的資格”。
之前被問到這些政治關聯時,考文垂承認自己會受到批評,但堅稱“就我的國家而言,希望從內部創造變革”。她相信自己仍然可以成為團結者,“體育具有無與倫比的力量,可以團結、激勵和為所有人創造機會,我將致力于確保我們充分利用這種力量”。
不過,在當選為國際奧委會主席后,考文垂已經表態將辭去部長職務。這有可能幫助她擺脫在津巴布韋國內從政所留下的政治陰影,讓她的前行之路變得更加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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