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死了。
清明節,我花光身上僅有的零錢,只為去一趟墓地看她。
兩個半小時的路程,滿大街的LED大屏上播放的都是林氏總裁的求愛視頻。
我看了一百六十一遍。
視頻中的女主角像極了我的女朋友。
本以為是巧合。
卻沒想到,畫面一轉,林嫣然進入直播間:
“我和澤凱當然是真愛啦,失憶的那三年,我被猥瑣男纏住了,要不是死遁脫身,恐怕還要浪費更多時間。”
我愣在原地,如遭雷擊。
為了治療她的病,幾乎花光了我的所有積蓄。
整整三年,不眠不休的照顧,在她口中卻變成了死纏爛打。
直播間的李澤凱端起笑容:“我很感謝陳遲先生,如果需要報酬可以聯系我。”
我盯著屏幕,緩緩掏出手機撥打了他的電話。
沒人能花光積蓄救一個陌生人。
——除非,他本來就要死了。
我抱著胳膊站在墓園里,風很涼,從腳趾開始一寸寸變得麻木。
電話沒有被很快接通。
號碼出現的瞬間,就被潮水般的祝福擠占。
我撫摸著墓碑,感受著冰冷的溫度。
一如林嫣然的心,我從未捂熱。
當年,我是真的想救她。
不知道打了幾遍,一貫的忙音被矜貴的男聲取代。
李澤凱公式化的開著揚聲器,緊緊握著林嫣然的手。
“您好,請問你有什么祝福要送給我們?”
“我來索取報酬。”
在一眾的祝福電話里,我的冷漠顯得格格不入。
“不好意思,您是誰?”
遠處的大屏幕上,李澤凱蹙起眉頭。
他明知道我是誰,卻用他的紳士襯得我的勢利。
李澤凱一貫如此。
林嫣然的臉色變的難看,她條件反射的開口:
“陳遲?真的是你?”
“陳先生,我還以為你還在工作,你不是有家民宿么,五六百平米吧?”
李澤凱說完,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裝著一副說漏嘴的純良做派。
直播間的彈幕炸了鍋。
“我們儼然做錯什么了?好端端地被陌生男人藏起來。賤男人,就該去死!”
“真有這么不要臉的?”
“五六百平米?那應該很有錢啊!哭窮什么,還全部身家都用來救林總了,道德綁架惡不惡心。”
惡毒的詛咒一個接一個。
主持人頻頻提醒,可怨毒的話卻越來越多。
李澤凱是存心的,我卻不想爭辯:“我需要錢,你不是說聯系你嗎?”
“你果然一點都沒變!張口閉口全是錢!當初救我,恐怕也是為了勒索吧!”
林嫣然靠在沙發上,語氣隨意:“讓我來揭露他的嘴臉,他不僅明里暗里問我房子,甚至還背著我去婚紗店!”
“趁我失憶,拿著救命之恩逼婚!”
我啞然。
林嫣然口中的房子,是我想把民宿托付給她,那是我唯一的念想。
去婚紗店也不是因為她,是我準備穿著火化的衣服。
合著一來二去,我倒貼,怎么還委屈到她了。
我輕嗤一聲,渾身上下都在作痛:“怎么,林總準備賴賬嗎?”
林嫣然顯然沒有料到我會是這種語氣。
她喉頭一哽,李澤凱淡笑著接過話茬:
“怎么會,我們約個地方,我會親自送給陳先生。”
“以表敬意。”
我深吸一口氣,答應下來。
林嫣然欠我的,至少要把醫藥費要回來。
很快,我的手機收到匿名發來的地址。
視線上移,彈窗顯示著來自社交平臺的,對我的謾罵。
怎么會有這么惡心的人!鳩占鵲巢,拆散別人姻緣,這種畜生不得好死!
澤凱少爺禮貌得體,再看看陳遲尖酸刻薄的樣子!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聽說還是個畫家,早年間還抄襲過李少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靜靜地站在那,感受著涼意穿過我的軀殼。
手機劇烈地震動起來。
意識猛的回籠。
“阿遲,你能不能聽話,我給你預約了檢查。”
聽筒那邊,女人壓低了聲音,卻帶著濃濃的哀求。
“我也是你的姐姐。”
“只要你愿意,李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
說得一派冠冕堂皇。
“條件呢?”
女人放軟了語氣:“我看直播了,你只需要公開向澤凱道歉。”
“你有錯在先,破壞了他們的訂婚直播,別鬧了。”
只?
有錯在先?
每一次李家朝我伸出手,我都以為是救贖。
可每一次,都將我推向更難堪的境地,上一次接受安葬費,李家逼我承認抄襲。
為了買便宜一點的止痛藥,李家施舍我的代價是,強迫我退學。
我看向身后的墓碑,搬起石頭砸了上去。
一聲巨響后,手掌被劃開了一道口子,血滴順著食指往下流:
“你們不是很擅長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嗎?”
“我的父母,早就死在海難里了,你說的我聽不懂。”
那邊久久沒有動靜。
我以為她掛斷了,看著屏幕上還在增長的時間,我索性將它揣在兜里。
難道想沒有痛苦的死,是罪嗎?
曾經我以為,我不需要錢。
我以為能坦然地面對死亡。
但我沒想到——太疼了。
死到臨頭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我的五臟六腑糾葛在一起,像是被一雙手死死的攪動著。
我需要錢。
需要減輕自己的痛苦。
一米八的男兒落魄成這樣,實在讓人笑話。
實話說,我很想一頭撞死。
但我擔心,如果死的太難看,到了地下,想見的人會認不出我來。
“快看!那是不是陳遲!快拍他!”
“怎么穿成這樣,是不是故意博眼球的?”
我走在對街,恍惚發覺了不對勁。
咖啡店門口,站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
我裹緊身上的衣服,轉身離開,但還是慢了一步。
他們舉著相機沖我涌過來,人頭攢動中,我看見了玻璃窗里面的李澤凱。
他沖我,遙遙舉杯。
像是個勝利者。
不,他已經是個勝利者了。
——我不是第一次見到他,李澤凱,是我親生父母的養子。
“陳遲,你裝可憐給誰看?”
七嘴八舌的提問,吵得我頭痛,視線里卻闖進來一雙高跟鞋。
林嫣然輕蔑的看著我:“你不是說給我治病花了很多錢么?我不信有人會花光了積蓄救一個陌生人,騙鬼呢?”
她的嘴唇一張一合,我的視線一點點上移。
林嫣然不戴眼鏡了,只是鼻骨上還有淺淺的印子。
“信不信由你,我只要你把醫藥費還給我。”
林嫣然從兜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遞到我的面前。
我伸手去接,林嫣然松了手。
那張卡順著下水道的縫隙掉了下去,卡在發黑的鐵網上。
“不好意思,手滑了。”
“你要是真需要錢,就去撿啊。”
相機對準我的頭頂,閃光燈刺痛我的眼睛。
身體上的疼越來越厲害。
猛的,林嫣然踹上我的膝窩,惡臭的氣味直沖我的鼻腔。
身體的陣痛,讓我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林總,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在這里抹了一層糞便。”助理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分毫不差的傳進我的耳朵。
條條杠杠在我眼前重映。
既然如此,我努力的伸手去摸,可那張薄薄的卡片,卻被我越推越遠。
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默默放下了相機。
卻收到了解雇的電話。
冷汗浸濕額頭,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分不清是焦急還是疼痛難捱。
“陳遲,你還真是為了錢什么都能干。”
“嫣然,別鬧了。”李澤凱用手帕擦了擦嘴。“哪怕他敲詐咱們,那也是因為救過你的命。”
緊接著,他將厚厚的紙袋塞進我的手里。
“陳先生,你拿著。”
他的以德報怨,迅速的激起了人們的聲討。
他們說我不配,他們說我惡心,他們讓我跪下磕頭。
李澤凱笑著搖了搖頭,將高腳杯遞到我的手里。
“為表示我的感謝,我敬您一杯。”
我的身體狀況,李澤凱比誰都清楚。
他瞞我的病情,比我自己都上心。
“我喝不了。”
我揮手打落杯子,玻璃碎片濺了一地,卻被林嫣然怒扇一巴掌:“澤凱都這么低三下四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澤凱斂下神色,輕輕的拉著林嫣然的胳膊:
“嫣然,你別這樣,是我不配敬陳先生一杯酒。”
林嫣然蹙起眉頭,保鏢將我架了起來。
“拿錢,感恩,天經地義。”
她說完,保鏢將酒瓶塞進我的嘴里,紅酒灌進我的喉管。
爭先恐后的從嘴角溢出。
我僵硬的吞咽,被嗆得咳嗽也不得喘息,紅酒從鼻腔里滲出來。
像血。
林嫣然冷眼旁觀,看著她眉梢上的傷口,我想起那年夏天。
為了維持民宿的生計,我喝酒喝到胃出血。
林嫣然哭的眼圈泛紅,衣不解帶的照顧我,整整三天都沒有合眼。
從那以后,她再也不許我碰酒了,一滴都不行。
“陳先生。”李澤凱蹲在我的身邊,慢慢將我唇角的酒漬擦去。
善解人意,似乎就是我的反義詞。
他覆在我的耳側,壓低聲音:“找個沒人的地方去死不好嗎?這輩子,你只會是個廢物。”
李澤凱拉著林嫣然的手離開,剩下的媒體一哄而散。
我死死抓著手里的紙袋。
抖著手將封口打開,一沓冥幣里掉出來了一張照片。
是我未婚妻死時可怖的照片。
我無暇深究照片是從何而來的,但很明顯的是,李澤凱沒想讓我活。
胃里翻江倒海,劇烈的疼痛涌上喉管,迫使我狼狽的跪下去。
我捂著嘴,另一只手伸進下水道蓋子的縫隙里摸索。
我努力的伸著手指,指根隱隱作痛。
嘔吐物從指縫里滲出來,眼前混黑一片。
我才將撈出來的卡捧在手里。
我卻忘記了,林嫣然想讓我死,更想羞辱我。
根本沒想救我。
我弓著腰,止不住地作嘔。
吐到最后,摻雜著絲絲縷縷的血漬,覆蓋在那張卡上。
——那是一張普通的塑料板,根本不可能有錢。
文章后序
(貢)
(仲)
(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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