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夏日的渭河平原熱浪翻涌,47集團軍駐地西安西郊的營房里,白楊樹的蟬鳴聲里裹挾著未散的硝煙味。
剛從老山前線輪戰歸來的官兵們,此刻正用井水沖刷著軍裝上的紅土,這些來自南疆戰場的印記,在八百里秦川的烈日下逐漸褪成淺褐。
集團軍長錢樹根站在辦公樓二層的窗前,望著訓練場上列隊的士兵。這位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鐵血指揮官,眉宇間還凝著前線的肅殺之氣。
三個月前,他親自率領部隊接管了老山最險峻的“八十年代上甘嶺”陣地,在貓耳洞與越軍展開長達13個月的拉鋸戰。當北京軍區27集團軍的接防部隊踏著晨霧抵達時,陣地上被炮火燎焦的軍旗仍在獵獵作響。
錢樹根是1939年生人,1956年畢業于解放軍重慶炮兵學校,從排長干起,一直做到團長,然后轉國防大學深造,接任47集團軍軍長時才46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
錢樹根在老山前線
1986年4月-1987年6月,錢樹根指揮第47集團軍參加老山輪戰,扛住了越軍18萬發炮彈的轟擊,粉碎了敵人800多次偷襲和騷擾,共殲敵6597人,俘敵6人,自己傷亡1041人,其中犧牲149人,敵我損失超過6:1。
47集團軍參戰期間,涌現了“邱少云式英雄”董永安、“黃繼光式英雄”馬占福、“模范衛生員”傅志宏、全能狙擊手鄭鈺以及把“血染的風采”唱響全國的一等功臣徐良等人,堪稱英雄輩出。
正所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47集團軍之所以出現這么多英雄好漢,當然離不開錢樹根這樣帶兵有方的指揮員。
只不過人不能躺在過去的功勞簿上,遠離戰場凱旋而歸之后,錢樹根心中所想的已經變成了怎樣盡快提升部隊的技戰術水平和現代化水平,因為在老山戰場暴露的問題為數著實不少。
“報告!”警衛員小張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汽車已經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出發。”錢樹根轉身接過軍帽,帽檐上那道被彈片劃開的裂痕,此刻已被嶄新的五角星遮蓋得嚴嚴實實。
山間公路
三輛軍綠色吉普車碾過坑洼的水泥路,揚起陣陣黃塵。這是西銅公路尚未改建前的210國道,蜿蜒在渭北高原的溝壑之間,如同一條被歲月磨舊的綬帶。
錢樹根此行要前往銅川市耀縣視察軍炮兵旅整訓工作,同車的作訓參謀正匯報著新型122mm榴彈炮的列裝情況。
說起大炮,錢樹根最有感情,因為他在重慶炮校時學習的就是1954年式12mm榴彈炮,這是我國仿制蘇聯1938年式122mm榴彈炮而生產的第一種大口徑榴彈炮,在對印自衛反擊戰、對越自衛反擊戰中和老山戰場都曾屢立戰功。
只不過,54式榴彈炮雖然功勛卓著,但在軍事裝備急速更新的1980年代已經跟不上戰場需要了,并逐漸被射程更遠、殺傷力更強的83式122mm榴彈炮所代替。
當然,即使是83式榴彈炮也不過是我軍裝備演進過程中的一個小部分,當時超級大國的陸軍早已開始裝備自行火炮,而解放軍的自行火炮至少和外軍差了兩代……
83式榴彈炮
“軍長,我看前面情況不太對。”一直坐在副駕駛沉默不語的小張突然壓低聲音,打斷了錢樹根的思緒。
錢軍長從車窗放眼望去,看到車隊正爬行在瓦頭坡的盤山道上,轉過第七個急彎時,赫然出現兩根碗口粗的松木橫攔在不遠處的路面,后方的車輛排成長龍,足足有二三十輛。
210雖說是國道,但由于地方上財力不足年久失修,路面本就有些崎嶇不平,那兩根松木一攔別的車子就沒法開過去了。
六個赤膊漢子叼著煙卷,腰間別著彈簧刀,正對著一輛運煤卡車叫囂:“過路費二十!少一個子兒就卸你輪胎!”
錢樹根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曾指揮萬炮齊發的將軍,此刻卻要面對另一種形式的“攻堅戰”。他注意到路旁歪斜的帆布棚里堆著十幾根螺紋鋼,棚柱上歪歪扭扭寫著“養路費征收處”,落款赫然是“董氏路橋公司”。
大概是電視劇里的車匪路霸
“我們是執行公務!”為首的刀疤臉晃著蓋有模糊紅章的“文件”,唾沫星子噴在卡車司機臉上。老司機顫抖著掏出現金時,軍車引擎的轟鳴聲突然撕破山間的寂靜。
錢樹根推開車門的動作讓刀疤臉愣在當場,時值盛夏,這個身材不高的男人一身軍裝卻整整齊齊,領口的兩面紅旗兩枚金星在烈日下灼灼生輝。
打過仗的軍人身上的氣質和普通人相比是不同的,更何況是曾經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將軍,錢樹根只是輕描淡寫地往前一站,平時刻意收斂的殺氣悄然外放了少許,這種常年在前線淬煉出來的威壓頓時讓眼前的地痞們不自覺地后退了半步。
“車匪路霸”是一個已經被歷史所淘汰了的名詞,但在19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農村地區卻并不少見。
那時在“要想富先修路”的口號帶動下,全國公路網快速發展,貨運事業逐漸起步,由于農村的就業崗位有限,出現了一批游手好閑之徒,隨著公路運輸的繁榮,一些不法分子開始將目光轉向過往的貨車或公交車。
借個圖
這還是車匪路霸活動的早期,他們的作案手段也只是直接攔在路中央或者在路上設置障礙物,迫使司機停車,然后威脅車上的乘客交出財物。
彼時第31集團軍軍長劉倫賢將軍也曾經遇到過地皮流氓設卡亂收費,然而遇到性如烈火的劉將軍,那些匪徒也只能吃不了兜著走了。
到后來,甚至發展到一些偏遠地區的村民成群結伙,有組織有預謀地攔車搶劫,而且分工明確,有的不僅謀財而且害命。
“哪個部門批準你們設卡收費?”錢樹根的聲音冷峻如同冰山。作訓參謀迅速拍下“文件”上的印章,膠片記錄著這個偽造的“銅川市道路養護專用章”。
刀疤臉突然扯著嗓子喊起來:“董爺的地盤輪不到外人指手畫腳!”話音未落,山坳里沖出十多個手持鋼管、尖刀的混混,將三輛軍車團團圍住。
80年代的軍用吉普
這時,某個眼尖的地痞注意到吉普車尾的軍牌,握著鋼管的手開始微微發抖:估計這次是碰到硬茬了,但現在后悔晚了。
好嘛,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張的戰術手勢在0.3秒內完成,三輛軍車的車門同時彈開,十二名警衛連戰士如獵豹般躍出。
這些在老山前線經歷過越軍特工襲擊的精銳士兵,對付街頭混混簡直像實戰演練——擒拿手扣住腕關節的脆響,伴隨著鋼管墜地的叮當聲,在山谷間奏出奇特的交響。
刀疤臉正欲跨上雅馬哈摩托車報信,被小張甩出的武裝帶精準抽中油門把手,伴隨著“啊喲”一聲慘叫,摩托車頓時失控,這個剛才還耀武揚威的惡徒摔進路邊的蒿草叢,啃了滿嘴黃土。
“告訴那個‘董爺’,解放軍的炮彈能打穿越南人的鋼筋水泥,更打得了你們這些土匪流氓!”錢樹根的聲音在山谷間回蕩。
“車匪路霸”團伙被抓
隨著軍長一聲令下,戰士們喝令匪徒雙手抱頭蹲下,把兩根松木推到一邊,然后用收繳的鐵鏈將地痞們鎖在帆布棚里,眼見這些為禍地方的渣滓得到應有的懲罰,被堵的三十多輛民用車輛里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當警衛車押著地痞駛向耀縣公安局時,作訓參謀的情況報告已經通過軍線傳到省軍區,光天化日,郎朗乾坤,有這么一幫惡霸流氓竟然攔路打劫。
更離譜的是,他們敲詐勒索的還是部隊的軍車,這不是打著燈籠上廁所——找屎嗎?
三小時后,銅川市公安機關迅速展開行動,在這個頂著“董氏路橋公司”的流氓團伙聚集地查獲了一堆非法刻制的假公章和非法斂財的賬本,人贓并獲。
這個盤踞西銅公路段三年之久的黑惡勢力,終于在軍地聯合打擊下土崩瓦解。
今天的西銅公路
在與銅川地方領導會面時,錢樹根斬釘截鐵地說道:“戰士們用鮮血守護的運輸線,絕不允許成為黑惡勢力的提款機!”
三個月后,陜西省第一條高速公路西安至臨潼高速公路?(簡稱西臨高速)正式開工,并于三年后正式建成通車。
2010年深秋,已退休多年的錢將軍再次乘車經過210國道。窗外隔離帶上,火紅的楓葉與金黃的銀杏交織成流動的錦緞。
在瓦頭坡隧道口,老將軍突然讓司機停車——當年地痞流氓強行收費處立著“軍民共建示范路”的紀念碑,基座上鐫刻著八個遒勁的大字:暢通乃安,正道滄桑。
山風掠過將軍鬢角的白發,三十三年前那場特殊的“遭遇戰”,早已化作中國道路建設史上的一段小插曲。而那些用熱血捍衛通途的身影,也將永遠定格在改革開放的壯闊長卷中。
錢樹根上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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