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是阿根廷律師,曾任國際刑事法院首任首席檢察官,任期長達9年。在他任職期間主導的蘇丹總統巴希爾案件,與當前杜特爾特一案,在法律邏輯、政治爭議和執行困境上存在關聯。
ICC前檢察官:ICC對菲管轄權在其退出后還將持續1年
記者 倪曉雯:
菲律賓前總統杜特爾特的案件最近引起了諸多的爭議,其中最大的爭議點在于國際刑事法院(ICC)的管轄權問題。我們知道菲律賓在2019年退出了《羅馬規約》。因此,大家一直在問,國際刑事法院對這個案件擁有管轄權嗎?其法律依據是什么?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菲律賓于2011年決定加入國際刑事法院,這是事實。因此,菲律賓是基于主權意志作出的決定。隨后在2018年,菲律賓決定退出。這也是菲律賓的主權決定。但是,菲律賓2011年接受的《羅馬規約》明確規定:管轄權在退出后還會持續1年。規則本就如此。因此,從2011年到2019年,菲律賓同意了這一管轄權。
記者 倪曉雯:
對于一個已經退出國際刑事法院的國家,ICC在該國的工作范圍有哪些限制?哪些可為,哪些不可為?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國際刑事法院只能在國家接受其管轄的時段內行使職權,對菲律賓而言就是2011至2019年期間。我認為我們不會調查2011年之前或2019年之后發生的犯罪,但在2011年至2019年之間,我們是可以的。為什么呢?因為這是菲律賓接受的管轄范圍。
記者 倪曉雯:
更具體地說,國際刑事法院真的可以根據其簽發的逮捕令來逮捕某人嗎?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國際刑事法院的運作機制是:檢察官進行調查取證,當證據充分時可申請逮捕令;法官會審查證據并作出裁決;然后由各國來執行逮捕。所以,國際刑事法院并沒有專屬的警察,執行逮捕完全依賴各國配合。就本案而言,菲律賓逮捕了杜特爾特并將其送交國際刑事法院。
ICC前檢察官:司法權力與政治權力之間存在緊張博弈
記者 倪曉雯:
我想更核心的問題在于本案的時機,因為小馬科斯總統最初表態拒絕與ICC合作,卻在與杜特爾特家族政治聯盟破裂后轉變立場。這看起來似乎是一個高度政治化的動作。對此,您怎么看?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這確實在菲律賓國內被高度政治化了,而這只是一個開始。我相信這將在菲律賓引起極大爭議,并進一步加劇該國政治生活的兩極分化。這也正是ICC介入此類復雜危機時面臨的普遍困境。我們在肯尼亞、阿富汗、俄羅斯、以色列和加沙的案件中都看到同樣的困境,這就是問題所在。司法權力與政治權力之間存在緊張的博弈。這就是現實處境。
ICC前檢察官:9月聽證會 杜特爾特有權自我辯護
記者 倪曉雯:
現在國際刑事法院正在指控杜特爾特犯有“反人類罪”,但是他否認策劃過系統性謀殺,并聲稱他只是指示警察在自衛情況下才可以開槍。那么在實際操作中,真的能區分自衛性擊殺與針對平民的蓄意殺害嗎?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我們目前尚未看到全部證據。所以在9月份將會進行補充指控聽證會。屆時,杜特爾特將有機會解釋自己的行為并陳述立場。在法庭上展開辯論,檢察官承擔舉證責任。檢察官必須舉證,杜特爾特有權自我辯護,最終由法官裁決。
ICC前檢察官:是否承認下達殺害指令是庭審關鍵
記者 倪曉雯:
最近有媒體報道稱,檢察官已經提交了181份證據。但我們仍然不知道具體細節。在您看來,什么樣的證據將成為裁定此案的關鍵?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我們目前并不了解這些證據。檢察官已經將材料交給了辯護方,這是正當的程序?,F在需要辯方進行審查回應。然而,杜特爾特過去曾多次表示他愿意承擔責任,他下達了命令。因此,非常值得期待的是,屆時看他是否會在庭審上重申他的立場,還是他會說:不不不,我并未下達這些命令,這些人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自作主張。這將是庭審上非常引人注目的一刻,看杜特爾特會否堅持說:我下達了所有指令;還是會說:不,我并沒有下令,這些人是在擅自行動。
記者 倪曉雯:
杜特爾特在下次聽證會前將會面臨何種處境?法院會釋放他嗎?國際刑事法院在什么情況下會考慮釋放他,哪怕是臨時釋放?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是否釋放將由法官裁決。杜特爾特需要通過其辯護團隊向法官提出釋放申請。
記者 倪曉雯:
那么他的年齡和身體狀況會被納入考量因素嗎?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是的,法官可能會將這些因素納入考量。讓我們靜觀事態發展。
記者 倪曉雯:
從長遠來看,有人認為杜特爾特可能會面臨終身監禁,也有人認為該案可能會陷入一場長期的僵局。您對此案的走向有何看法?會往哪個方向發展?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國際刑事法院的最高刑期是30年,不存在終身監禁。我認為此案將呈現多重走向。首先,ICC將依據法律證據對杜特爾特進行公正審判,由法官裁決其命運。同時在菲律賓國內,這將引發激烈的政治辯論。此外,可在聯合國安理會上討論此案,就像討論普京案和內塔尼亞胡案一樣,因為聯合國安理會可通過決議暫停ICC的調查。一些國家可能會提出“集體暫停調查”方案。既然大家都不喜歡針對杜特爾特、內塔尼亞胡和普京的指控,那么政治領袖們確實擁有合法權力來暫停調查,但必須通過聯合國安理會來進行。這是一個必須遵循的程序。若對ICC的司法行動存在異議,可前往聯合國安理會展開辯論、達成決議并暫停調查。這正是此案值得深入探討的原因,它呈現出多重維度。首先是ICC基于證據對杜特爾特的審判;其次是菲律賓國內激烈的政治辯論與兩極分化,考驗小馬科斯如何在打擊毒販的同時避免自身犯法;再者還需考量中俄美等大國如何看待這些案件,若持反對態度,他們可以通過安理會機制暫停調查。必須同時將司法與政治這兩個維度納入考量。
ICC是否有令無行?
記者 倪曉雯:
目前,ICC正在進行12項調查,大多集中在非洲和亞洲,并且已簽發了56份逮捕令,但其中一半未能執行。您對這些案件有何看法?您認為這會否削弱法院的效率與公信力?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不會。這損害的是國際法律秩序的公信力,因為相關國家既不尊重法律,也不執行法院的裁決。
記者 倪曉雯:
但如果逮捕令無法被執行,那么簽發這些逮捕令的意義何在呢?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國際刑事法院沒有自己的警察。逮捕行動總是要依賴于各國警力或政府。菲律賓執行了逮捕令,以色列卻沒有,蘇丹逮捕了巴希爾,卡扎菲被擊斃,科特迪瓦則將前總統巴博移交ICC。所以不同的案件會有不同的情況。每個案件因國家反應不同而呈現不同的結果。
ICC是否曾受到某些國家的政治施壓,偏袒西方國家?
記者 倪曉雯:
但關于國際刑事法院,還有一些聲音質疑它偏袒西方國家,比如ICC未追究美國在伊拉克或阿富汗所犯的戰爭罪行,卻持續調查菲律賓、肯尼亞和其他全球南方國家。您對此作何回應?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確實如此。美國是一個主權國家,國際刑事法院可能無法對美國進行調查。不過,檢察官宣布調查美國在阿富汗的酷刑行為。隨后特朗普政府對前任檢察官實施制裁?,F任檢察官已轉向調查塔利班的新罪行,這就是關鍵所在。從政治角度看,各國往往希望起訴敵人而非朋友。美國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對普京的逮捕令歡呼雀躍,卻對內塔尼亞胡的逮捕令暴跳如雷,這純屬政治雙標。而檢察官不應摻雜政治立場,他們必須恪守法律。當今世界本就充滿矛盾:時而針對俄羅斯,時而涉及以色列或美國。這就對了。這也是為什么我對ICC如此備受爭議感到高興。這恰恰說明ICC正在履行其職責:為政治權力設定限制。當然,這必然會引發爭議與緊張。
記者 倪曉雯:
國際刑事法院是否曾受到某些國家的政治施壓?比如您剛才提到的美國制裁。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作為檢察官,你總是會面臨各方的壓力。俄羅斯也在制裁檢察官和法官。各方壓力無處不在,有來自非政府組織及各國政府的壓力,這很正常。這是檢察官的日常工作。很多人往往不會直接表態,他們只是說:好吧,法律的應用是正常的,沒問題。但更多被政治利益驅動的人則選擇支持杜特爾特、普京、內塔尼亞胡或美國立場。
記者 倪曉雯:
但眾所周知,ICC一直深陷公關危機,那就是當它不調查時被斥“失職無能”,但啟動調查又被批“偏頗越權”。您如何看待這種進退維谷的困境呢?
ICC首任首席檢察官 路易斯·莫雷諾·奧坎波:
隨波逐流就意味著接受現狀,保持沉默就等于默許一切。所以我說我歡迎這種批評,因為它表明國際刑事法院在履行其職責,人們正在覺醒。你可以喜歡任何人,但是絕對不能認同大規模的殺戮,否則,我們將沒有未來可言。
制片人:王志江
編導:楊若涵
編輯:楊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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