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華僑報》總主筆 蔣豐
4月12日,我隨西安交通大學日本校友會和日本華僑華人博士協(xié)會的朋友們一起前往上野本愿寺,真的不是為了梳理它的歷史而去的。1895年3月,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在今天日本山口縣下關市的春帆樓簽訂,距今已經(jīng)整整130周年。但我們不能忘記日本博文館刊發(fā)的史料集《日清戰(zhàn)役實記》中有這樣一段記載:“明治二十八年(1895年)四月,于上野本愿寺境內設俘虜收容所,收容清國將卒九百三十七人。”在這樣的一個歷史節(jié)點,我們啟程前往上野本愿寺。
九百三十七——這個精確到個位的數(shù)字,冰冷地躺在紙頁上。站在上野本愿寺前,我想象著那個春天,當上野的櫻花如云般綻放時,一群身著破爛清軍制服的男子,被押解著穿過東京的街道,最終被關進這座寺廟的院落。他們中或許有北洋水師的幸存者,有從朝鮮半島撤回的陸軍士兵,還有在威海衛(wèi)陷落時被俘的守軍。那一刻,他們都成了日本展示戰(zhàn)爭勝利的活標本。
《東京朝日新聞》曾描繪這樣的場景:“清國俘虜隊列整齊,由憲兵引導,自新橋至上野,沿途觀者如堵。俘虜中雖有傷病者,然皆保持軍人姿態(tài),無一人失態(tài)。”這種看似客觀的敘述背后,實則暗含著一個新興帝國對古老鄰邦的傲慢審視。那些“保持軍人姿態(tài)”的清軍戰(zhàn)俘,在東京市民眼中,不過是他們國家崛起的又一證明。
查閱日本國立公文書館所藏的《俘虜管理事務報告書》(檔案編號:C09120221000),我找到了更多細節(jié)。清軍俘虜們每天早晨六點起床,點名后用早餐,主食是麥飯和味噌湯,偶爾配些腌菜。這與日本士兵的伙食相比自然簡陋許多,但比起同時期其他國家的戰(zhàn)俘待遇,卻又顯得“文明”——這正是日本明治政府想要向西方展示的。他們甚至在五月五日“男孩節(jié)”那天,允許清軍戰(zhàn)俘們觀看寺廟外懸掛的鯉魚旗。
更令人唏噓的是《讀賣新聞》當時發(fā)布的一則短訊:“上野本愿寺收容所清國俘虜中,有擅長丹青者,以寺內櫻花為景作畫數(shù)幅,頗得我國人士贊賞,爭相購藏。”這些畫作今已不存,但可以想見,當戰(zhàn)俘們描繪那些櫻花時,心中該是何等復雜。那既是囚禁他們的牢籠的一部分,也是難得的美好慰藉。
甲午中日戰(zhàn)爭結束以后,大部分清軍戰(zhàn)俘被遣返回國。這些人在歷史中迅速消失,沒有留下多少痕跡。他們回到的祖國正經(jīng)歷著更深的動蕩與屈辱,而他們作為敗軍之卒的命運,可想而知。
今天,當我站立在上野本愿寺里——得知這里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清軍戰(zhàn)俘收容所的痕跡。寺院簡介上只字不提那段歷史,游客們忙著在盛開的櫻花下拍照。唯有一位年邁的僧人,在我詢問時含糊地提到:“聽師父說過,很久以前這里確實關押過外國士兵。”
我忽然想起《馬關條約》簽訂后,李鴻章對伊藤博文說的那句話:“你我皆為東方人,何必如此相殘?”可惜,歷史的殘酷就在于,它從不在乎這樣的詰問。上野的櫻花年復一年地開落,而那些曾被囚禁在花影下的靈魂,早已隨風飄散。(2025年4月15日寫于東京樂豐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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